《宣和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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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画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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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田黄章以瑞兽为钮,十分小巧,却精美异常。楚风双手接过,只觉得入手沉重微凉,他不懂玉石,但即便是他,也能看出这材料是上好的东西,文端先生所用之物,着实不俗。

    更不必提印章下面的阴文篆书,楚风细细去瞧,用手指轻轻的描摹了一番,赞叹不已。

    陆文端见他如此喜爱,心里也是开怀,思付了一下,便从那印章盒取出了另外一枚犀角印,赠与楚风道:“老夫平生三好,济人、刻章、品评书画。只不过我虽然喜欢书画,但在那一道上天分实在不足,少年时尚且喜欢挥墨,如今只爱瞻观了。不过这刻印之事,老夫多少有一些自信。你小子虽然是萍水相逢,但老夫十分喜爱投缘,这一枚闲章,便送与你罢!”

    楚风微惊,哪里敢收,慌忙推辞。

    陆文端板起脸来,叱道:“老夫所赠之物,竟然不收?难不成你小子是看不起老夫的印章么!”

    虽然知道文端先生是假意恼怒,可楚风也不敢再推辞,恭恭敬敬的接过来细瞧。

    印章的材质是犀角,印纽是雷云纹,上面用汉隶书着“争春”二字,字体醇厚方正,撇捺间又有争锋之意,与这两个字十分相和,楚风煞是喜爱。

    陆文端颔首笑道:“你虽然年少,可性情浅淡温文。虽说这样也不错,可少年人毕竟应该有几分傲气的,否则的话,等到你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就会后悔不已了!这一枚‘争春’,就是老夫想要劝诫你的一句。”

    楚风感激不已,从小到大,真正关心他的人并不多,老者的举动让他感到内心异样温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句感谢能够表达的了。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种事情,楚风却是从小体会颇多的。他在丹青上很有些天分,但更多的,却是后天的努力与奋发图强。可是人性就是这样,对于高过自己的人,总会侧目而视、嫉恨连连。

    小时候的楚风不懂这些,尤其是在父母离异之后,他就更加将周遭一切的问题原因都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不断的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可即便如此,依旧是石出于岸、流必湍之。

    紧紧握着这一枚“争春”的闲章,此前种种在心间飞流而过,此间种种又在心头荡漾开来,楚风鼻子微酸,笑着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先生说的是,既然是‘众芳摇落独暄妍’,又哪怕什么‘霜深应怯夜来寒’!”

    “众芳摇落独暄妍”“霜深应怯夜来寒”两句,是北宋诗人林逋的《山园小梅二首》中的句子,诗中最著名的一句便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自然是文端先生也知晓的。

    但是陆文端听罢,不禁微微挑眉,纳罕问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句似乎是《卜算子》的调子?可有成词么?还是偶得残句?”

    “是成词。”楚风心想,课本上写陆游似乎是南宋词人,估计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生么?不过说起来倒也有趣,眼前这位文端先生,还是陆游的本家呢,都姓陆,看来五百年前是一家。

    先不去管这些有的没的,楚风想着,既然受赠了一枚印章,自己也要有些回礼的。虽然自己的书法不如丹青,但也算勉强拿得出手,而且文端先生主要想看的是这首词,即便字难看一些,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罢!

    于是上前铺纸,执笔沾墨,楚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卜算子·咏梅》,吸气悬腕,用了王羲之行书秀美流畅的字体,将整首词写了出来。

    陆文端在旁边瞧着,越看越是欣喜。原本以为这孩子对书画之道只是会品评赏玩,没想到他不但会书法,而且写得还很不错!

    看着楚风运笔的气势,陆文端心道:这孩子的书法虽然算不上绝妙,但放在这个年纪来讲,已经算不错了,如果好生研习努力一番,应该也是一个可塑之才!

    陆文端当然不知道,楚风的书法只是寻常,他最厉害的技法不在书法,而是丹青。

第九章 东坡手札() 
日子缓缓流淌,又过三日,陆氏书画行又卖了两幅字画,各赚几百文钱,虽然说不上多,但客流已经有了隐隐增多的趋势,比之前门庭冷落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陆文端对这等消息只是莞尔,并不太过在意。老张却觉得这位楚郎君可真是神通广大,只要是进店询问的客人,楚郎君几乎可以在片刻之间就找寻到对方心仪的东西,这等厉害,实在让他惊为天人。

    这话对楚风说,楚风只是笑道:“张大哥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对书画的了解稍微多一些,所以能够大概辨别出客人们想要的类型罢了。”

    “那些客官们的言词,有的描述的还算清楚,有的云里雾里的,我估么着他自己都不明不白,可是楚郎君却能摸索的出来,这就是厉害啊!”老张赞叹道。

    楚风摇头一笑,并不承这个功勋,只安静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这几日一直在向文端先生请教刻章的事情,老先生指点了他几分,又拿出了一套工具与一些泥章让他自行练习,并说:“印章承书画之道,你既然善书,就应该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一日一夜就能学成的。刻印以书法为功底、审美为尺量,印章、印纽各行其道,却又暗合于一体。但印纽的雕刻更加类似于雕工的范畴,你这等善书的年轻人,还是应该着眼于印章字迹本身。要知道,在印章上刻字可是与在绢纸上写字完全不同的,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文端先生耐心的为楚风讲解:“楚郎你在书道上是有几分才华的,按道理来说,若是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就应当好生临习名家书帖。但是咱们店中的书帖,你也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上佳的佳作,对你的临习无用的。书画之道想要无师自通实在困难,但触类旁通却是一条可行的道路。纂刻的手法虽然与书法不大相同,但实际上却同出于一源,通过纂刻领悟书法之道,正是我所谓的‘触类旁通’。而且,你年纪尚轻,我看你的字迹,笔力稍显不足。纂刻最能练习的就是指力与腕力,刚好适合你。”

    楚风闻言自然是耐心受教,喜不自胜。这几日除了看店、卖书画、早晚练习五禽戏之外,就跟随文端先生学习纂刻。

    老先生让他先用泥章练习,说是泥章最为柔软,好控制,最适合初学者。宋代的印章材质,使用最为广泛的还是木料,犀角、象牙等也很普遍,但实际上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楚风是不大喜欢用这种动物性材料的。只是毕竟身处这个年代,他自己可以不用,却不可能劝阻旁人,只能“洁身自好”罢了。

    半日练习下来,楚风只觉得手指酸疼难耐,几乎抽筋,即便只是毫不施力的垂在桌子上,都不禁在微微的颤抖,就如同锻炼之后的肌肉抽筋一般。

    文端先生看在眼中,笑道:“不必着急,从我在一旁的观察来说,你专注有余,但是手劲不足,这是需要缓慢练习的。你看老夫的手,”老先生摊开右手来,指着上面的老茧,“这都是几十年来的功夫,晚辈后生就缓缓练习罢!”

    楚风仔细端详老先生的手,这才发觉异样好看,筋骨并不突出,却隐含着饱满的力道,颇有几分盘龙之势,暗含雷霆万钧,不禁啧啧赞叹。再看自己的手,虽说上面也是有一些平素拿笔磨出的茧子,但整体来说依旧是修长秀气,与老先生的手相比,倒像是女儿家的模样,着实丢人。

    陆文端看出了楚风的心思,不由笑道:“楚郎少年俊美、风神秀异,又能文善墨、才俊非凡,颇有卫叔宝之风范。你若是自惭形秽,其他人也不必出门见人了。”

    卫叔宝就是卫玠,中国古代公认的四大美男之人,据说才学博厚但是身体孱弱,俊美非凡。之所以最后一病不起,是二十余岁时走在街上别姑娘们围住不让离开,又报之以琼瑶、琼琚,疲惫所致。也就是所谓的“看杀卫玠”了。

    文端先生竟然拿那等美男子与自己相比较,楚风哪敢高攀,微红了脸,连连摇头。

    只是细细去想倒也难怪,宋朝风气重文轻武,与魏晋时期极度崇尚美学的氛围的确有些类似的,审美上自然也相近些。投笔从戎那是唐朝书生才会做的事情,宋朝的文人就要风雅潇洒、吟风弄月、烹酒煮茶、手谈妙赏,稍微需要耗费些体力的都是俗物的,印章之事尚且好一些,但同样如此。

    印章真正的兴起,还要等到明清两代,现在虽然也有文人把玩,但只是微末小道,比不了书画文章、诗词曲乐的。

    楚风学习这个,一来是因为自己的兴趣,二来是因为有名师在旁,不学着实可惜。他素来是个随缘的人,再者自己如今的确是闲来无事,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几日,可有的时候,在夜深人静之时,楚风也在暗暗的想,若是能够在此处过一辈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如果自己所记不错的话,方腊起义应该就是在北宋末年、江南之地,这里到底会有兵戈战乱的,自己就算是不求富贵荣华,也最起码应该通过自己仅有的一点点历史知识,保住自己与文端先生的平安……只是,应该怎么做呢?楚风心里还没有太多的打算。

    这一日清晨,楚风如同往常一样,早起洗漱、晨练、用饭,来到前面打开门板,刚刚推开店铺的大门,就瞧见了一个衣衫单薄、未着冠帽的书生怀抱着一个小布包,面色青白的站在那里。

    “这位客人……”

    楚风微微一惊,刚想细问,就听那书生道:“你们收苏东坡的手书么?”

    “什么?”

    苏东坡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清早就听到这样一个人名,楚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看着眼前那落魄书生眨了眨眼睛。

    落魄书生似乎心思极重,这时候见楚风的反应,抿了抿嘴转身就想走。微微拧身,又觉得不妥,咬牙再度开口:“我急用钱,你们这里不是书画行么,到底收是不收!”

    楚风见状不敢再唐突,和善道:“这位兄台莫急,咱们里面说话。张大哥,麻烦你准备些茶水茶点来。”

    “好嘞!”老张在里面应了一声。

    楚风在门前侧立微笑,伸手向屋内摆了个“请”的姿势。

    那书生思付再三,终究是跺了跺脚,走了进来。

    楚风看着那书生决绝的样子,心想苏东坡的墨宝,不逼到绝境的话,恐怕没有人想卖的。自己若是能够帮助他一下的话最好不过,只是另一方面……那可是苏轼的手书啊!真想一睹为快啊!

    心里像是长草了一般,痒痒的难受。楚风看着那书生紧紧护着怀中的东西,心想苏轼的真迹必定是在那小布包里了。即便是在后世,楚风虽然在博物馆里瞧见过苏轼的墨迹,可那都是隔了一层冰冰冷冷的玻璃的,总是差了一层。

    如今,就算是买卖不成,也可以真正看到千年前的真迹啊!要是有可能的话,甚至还可以动手摸一摸!

    只是想到这里,楚风就已经心脏狂跳不止,难以安奈了。

    那落魄书生走进屋内,四下看了一圈,面上流露出几分不满来,稍显局促的在茶案旁坐了。

    楚风心下了然,对方必定是因为店中书画品相不佳,所以对这笔生意并不抱太大信心了。

    虽然心里难免急切,楚风依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安定下来,并告诫自己:莫要着急,对方手里到底是不是真迹还说不清呢。苏轼的字后世流传虽然不少,却大多是摹本。摹本中虽然能够隐约见起风骨,可是毕竟与道听途说差不多,中间差着不知几层的。即便对方真的将那手书拿出来,自己在鉴定方面必定不敢轻易下结论,少不得还得让文端先生来帮忙瞧瞧。

    当然,如今最为重要的还不是这个。眼前的这位书生,明显有些不安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一言不合就会起身离开,到时候别说赏鉴了,就连东西恐怕都不能看上一眼。若是真的这样擦肩而过,自己岂不是要怨恨不已、悔不当初了?

    所以,一定要慢慢来,急不得。

    “这书画行刚刚开起来,很多库存的书画还在路上,尚未运送过来。所以,现在摆设在外头的难免落了窠臼,还望这位兄台莫要在意才好。”楚风走上前与那书生对坐了,微笑道。

    他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撒谎,好字好画的还没来得及买,现在也不知道都在谁家中,那可不就是“在路上”么。

    书生闻言,面色果然缓和了一些,只是嘴里却略显不耐烦的道:“我是来卖字帖的,不是来买字画的,贵店有什么样的书画与我无关。”

    这话不大客气,楚风倒也不恼,将老张端上来的茶水为书生斟上,又将茶点向对面推了推,笑道:“兄台来得早,怕是还来得及用饭吧?如若不弃,不妨稍微吃一点,聊胜于无。”

第十章 京酒帖() 
初春的清晨,日影初生,斜斜的从窗棂中洒落进来,在地上形成深深浅浅的一片。

    阳光有几片是洒落在客人的衣襟上的,显出几块并不明显的补丁,只是新新旧旧,到底能够看得出来。

    书生身上穿着粗布的藏青左衽葛衫,腰间系着一条玄色无花纹的寻常带子,这时候皱眉坐在那里,面有菜色。

    楚风少年时学画,经常是画着画着就忘了时间,偶尔早上起来作画,再一抬眼已经到了日暮时分,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没有亲人在身旁提点、照拂,他自然也就忘记了吃饭,所以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并不是因为穷困潦倒而已。

    所以,楚风是知道挨饿的滋味的。每次饿的要命,飞奔出去买吃食之前,楚风都会灌一肚子水,然后勒紧裤腰带再出发。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落魄书生的时候,楚风就发现了对方紧紧系着的腰带,虽说皮质与布带材质不同,但作用却是相同的,千百年来并无差别。再加上书生那张苍白里泛着略微铁青的面色,楚风一打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窘迫,这才一开口就让张大哥端了茶点出来。

    老张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人,素来节俭,这些茶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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