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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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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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圣通敏感地察觉到,皇后会这么说绝不是因为知道了王自和是她的老师,而是另有隐情。

    她不知道这隐情是好是坏,但是让皇后以为她是早有预谋才进宫来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明明是邑城郡主突然造访,现在竟说得她好像事先知道还做了准备一样。

    王皇后确实以为郭圣通是故意要进宫来的,她以为甄璇是受郭圣通所托故意举荐她的。

    甄璇父亲曾在真定任国相,王皇后想当然地以为这两个小女孩子交好。

    现下听郭圣通语气茫然,倒真像毫不知情的样子。

    王皇后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拿捏不准,王自和从前时常出入宫禁,其人品性王皇后还是了解一二的。

    王自和既说了绝不再诊脉,余生只传授学生,想必是不会轻易食言的。

    但太医令拿来的那药方子确实和几年前王自和开的药方子差不多,除了王自和心有不甘想要重新证明自己,王皇后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王皇后本就不甚肯定,再听了郭圣通迷惘的语气,心中不免也暗自怀疑起来。

    总不能是这小女孩子误打误撞,竟和王自和开出了差不多药方子来吧?

    这么小的女孩子,真的会治病吗?

    王皇后倒宁愿相信是王自和指点的她。

    “是,王自和从前为嬿儿看过病。

    孤听说你拜于他门下,还以为他能提点你,却忘了时间上来不及。”

    她笑起来,满脸温和,就连早已没有光芒的眸子中似乎也染上了淡淡笑意。

    郭圣通知道王皇后面上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她的说法,但只怕心底终究还是不信。

    不过也无妨,事实胜于雄辩。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由她亲自治好了室主更有说服力。

    郭圣通不再就此多言,转而向王皇后道:“臣女来,是要和皇后殿下说说室主的病情,并希望得到皇后殿下的帮助。”

    王皇后奇之,她又不懂医术,能帮助郭圣通什么?

    她微微颔首:“你说吧——”

    郭圣通道:“不知您有没有听过齐闵王烹文挚的典故?”

    齐闵王烹文挚记载于《吕氏春秋》中,王皇后自然是知道的。

    文挚是战国时宋国名医。

    彼时齐闵王有疾,使人请文挚。

    文挚见齐闵王后,犹豫不决。

    太子问之,文挚道须以怒激方可治之。

    文挚担心君王威严不容冒犯,齐闵王病愈之时,便是他丧命之时。

    太子苦劝,文挚方才施治。

    齐闵王大怒解其疾后,果然大怒不肯原谅文挚的无礼。

    齐王后和太子苦苦哀求都没有,文挚到底还是被齐闵王投进鼎中活活煮死。

    可是,这和嬿儿有什么关系?

    便是治不好嬿儿,王皇后也不会迁怒他人。

    王皇后微微点头,略有不解。

    郭圣通道:“室主和齐闵王生的是一样的病,都需要以怒激之。

    室主的失眠是情志病,必是精神上受了极大刺激。

    室主为此日夜不安,惊惧、痛苦、懊悔、悲痛、内疚种种情绪积压在一处,时日一久情绪失控便引发了失眠。

    失眠会使室主疲倦不堪、无精打采,继而精神恍惚,间或目睹神异,加上情绪上的重压使得室主气结在身。

    这气结才是室主失眠的主因。

    是以,御医们虽百般用药,却并没有奏效。

    因为,没能治得了本。

    齐闵王忧郁过度而伤脾土。

    怒属震卦,脾属坤卦,怒震克坤土,文挚使齐闵王发怒泄了郁结之气。

    同样的道理,室主亦需要发怒来解心中郁结之气。

    气结不得疏散,不但室主的失眠不会好,还会在精神上影响室主,让她悲观消极,觉得生无可恋。

    臣女见室主如今已然是情绪低落,不喜和人交流。

    若是再不施治,只怕会愈加严重。”

    王皇后默然,良久没有说话。

    郭圣通也没有催她,只是静静地等候在一边。

    室主为何失眠,帝后只怕都知道起因是心病,但都没有料想到失眠会引发严重的情志病来。

    王皇后早已黯淡下来的干涸双眸忽地轻轻阖上,有两行泪流了下来。

    郭圣通见了这泪,也跟着心酸起来。

    王皇后的心情,她实在是懂得的。

    因为,她母亲也是这么疼爱她的。

    王皇后终于开口道:“你准备怎么做?又要孤怎么帮你?”

    是,她竟选择相信这个小女孩子。

    不论这小女孩子有没有受人指点,她的话听起来倒真像是有那么些道理。

    何况,有没有用,总得试了才知道。

    她的嬿儿闷闷不乐,日渐消瘦,茶饭不思,对外界的一切都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

    王皇后真怕再这样下去,嬿儿会郁郁而终。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绝不能再失去女儿!

第111章 死志() 
翠盘金缕绛纱笼,银烛荧煌照汉宫。

    隐隐地,有沉沉更鼓声随着风雪传来。

    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宫人们的说话声

    只是断断续续地,总也听不清楚。

    王嬿躺在榻上,目光凝滞在榻前屏风上,似是若有所思,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的目光是空洞洞的。

    殿中的灯已经被渐次吹灭,亮度却不减,大抵是因为明月正当空,又有白雪铺地。

    已是二更天了,四下里寂静一片。

    窗外的梅花枝照在白玉地砖上,浮出朦胧树影。

    王嬿蓦然想起先帝在时,也是这样的冬夜。

    先帝披了斗篷,拉着她去廊下玩雪。

    寒风拂来,冷梅香浓。

    冰凌不慎落地的声音,宛如水玉碎声。

    王嬿想再听一次冰凌的声音。

    但是想想先帝都已经去了好几年了,再听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去的时光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话是这么说,王嬿到底还是很想念先帝。

    那思念如疯草般,一冒起头便不可收拾。

    或许是她的痴心打动了上苍,自去岁开始她时常在夜里恍惚得见先帝。

    先帝还是那般清瘦俊朗,他逆着光影站着,微微张开嘴,似是在说什么。

    王嬿竭尽全力想要听清,但她从来连一个字都没听清过。

    先帝想和她说什么?

    他是不是在怨她?

    若不是如此,为何从不入梦来与她相会?

    哦——

    她忘了,她已经许久不曾沉沉睡去了,做梦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先帝只能这样和她相见。

    可是,先帝究竟在说什么?

    他一定恨她,也一定怨她。

    是她的父亲毒死了他,也是她的父亲篡夺了汉室江山。

    而她,一开始便是她父亲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而后她也未能有助于先帝,反倒成为先帝的累赘。

    这么想来,她实在是该死。

    她也确实想死。

    她想到地下和先帝相会。

    她想为父亲做下的错事赎罪。

    可是,怎么就死不了呢?

    她怎么就还活着呢?

    自寡居后,她拒绝了父亲再嫁的提议,独自生活在冷清的承明宫中。

    母亲心疼她,时常来看她。

    她不和母亲说话,母亲就坐到她的榻边哭泣,那哭声很叫她心头发酸难受。

    她知道,母亲担心她。

    两个兄长的死带给母亲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母亲为这生生哭瞎了眼。

    若是她再有什么闪失,母亲不知会怎么样。

    她知道,她的生命是母亲给的。

    她知道,她萌生死意是不孝。

    是以,她虽然自知愧对先帝,愧对汉室却仍然没有自杀寻死。

    她想,就这么活着吧。

    后来,她得了失眠症。

    母亲和父亲寻来全天下的名医,希望能治愈她。

    但那些药,都没能起什么作用。

    她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她能明显感觉到她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想,她恐怕真是时日无多了。

    真好,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一直想和母亲告别,却始终开不了口。

    母亲,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疼爱她的人了。

    王嬿长叹一声,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

    她再睁开眼时,窗前站着一人。

    那人,戴黑玉冕冠,上着玄衣,腰系着白罗大带、黄赤绶,下着朱色下裳、黄蔽膝,脚穿赤舄。

    这是皇帝冕服。

    是先帝。

    王嬿脸上弥漫起笑容,眸子中也有了些神采。

    她坐起身来,想要开口唤先帝。

    只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回去了。

    她有何脸面和先帝说话?

    她脸上的笑落了下去,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只是心底究竟还是不舍得移开目光。

    先帝缓缓转过身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先帝肩上用金线织就的日、月、龙纹,袖部的火、华虫、宗彝纹,连同着下裳的藻、粉米、黼、黻纹,一起在月光里熠熠生辉。

    王嬿知道在先帝的背后还绣有星辰、山纹。

    这是天子的十二章纹。

    先帝曾告诉她:

    日、月、星辰三纹,谓之皇帝照临天下;

    龙纹,谓之皇帝乃真龙天子;

    华虫,取其文彩之意;

    宗彝,谓之供奉、孝顺;

    藻,取其素净之意;

    火,取其明亮之意;

    粉米,取有所养之意;

    黼,取割断、果断之意;

    黻,取其辨别、明察、背恶向善之意。

    先帝说这话时,面容肃然。

    但话毕见她一脸严肃,又不禁轻笑着搂住她。

    王嬿看着慢慢走近的先帝,真觉得这一切恍如发生在昨天。

    她的泪又夺眶而出。

    先帝站住,冲她摇头,又说了句什么。

    光影中,先帝的身形有些模糊,面容也瞧不太真切。

    王嬿甚至都没法从嘴型去判断先帝在说什么。

    她鼓起勇气,欲要开口询问之时,先帝身影却又渐渐淡没开去。

    王嬿住悲从心中来,禁不掩面而泣。

    宫人听见里间哭声,已然起身,只是没有她的吩咐不敢贸然进来。

    领头的女官大着胆子唤了声室主,王嬿没有答话,只是渐渐止住了泪。

    宫人们听着里间又恢复了宁静,都松了口气。

    王嬿深吸了口气,重新躺下。

    她睡不着,只是这么躺着。

    最初失眠的时候她觉得很痛苦,但时日久了也就熬习惯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心里豁然割开的那条口子仍旧在流血。

    所以,她仍是想哭的。

    只是,她懒得再哭了。

    左右再过不久,她就要去见先帝了。

    她想,到那时再哭吧。

    殿外忽地响起说话声,听起来像是谁来了,宫人们在压低了声音劝阻。

    王嬿有些奇怪,因着她的脾性,承明宫一向没有什么访客,何况是这样的深夜。

    母亲知道她失眠,也不会这时候打发人来看她。

    会是谁呢?

    王嬿有些好奇,却没有探知的欲望。

    不管是谁,她现在都不想见,宫人们也不会放人进来。

    王嬿不以为意地阖上双眼。

    谁知今日蹊跷的很,没一会她竟听得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转瞬就要到榻前了。

    是谁?

    王嬿心中涌起火气来,轻喝道:“出去!”

    这些宫人是怎么回事?

    没有她的同意,竟敢随意放人进来烦扰她?

    来人站住,却没有就此转身回去,而是轻轻唤了句“孝平皇后——”

第112章 怒火() 
这声音清脆中带着些稚嫩,落在这清寂的夜里,犹如珠玉落地,泛开一地光影。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王嬿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但绝不是邑城,也不是汝阳和安昌。

    她们会叫她姑姑。

    可是,除了她们还有谁会来?

    谁又有胆子冒着触犯父亲忌讳的危险,唤她从前的封号?

    王嬿没有理来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冷冷地喝道:“来人!”

    出乎王嬿意料的是,并没有宫人应她,更没有宫人立时进来。

    外间寂静的很,仿若整间宫殿都空了。

    那少女笑起来,又唤了声“孝平皇后”。

    这一声孝平皇后,语气加重了些,落在王嬿耳边很有些刺耳。

    从前,她的确是孝平皇后。

    可是,先帝死了,先帝的汉室也没了,她便再也不是孝平皇后了。

    少女是在明明白白地讽刺她。

    王嬿霍然睁开眼,是来为她治病却被她赶出去的那个女孩子。

    她好像听宫人回禀说,这是真定翁主的女儿。

    “您为什么不敢应呢?”少女站在那里嫣然一笑,继续说道:“您是觉得我在讽刺您是吗?难不成您自己都不敢承认您是孝平帝的皇后了?”

    王嬿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染上了怒气,“出去!”

    那少女还是笑,“您的脾气果真不好。”

    她走过来,声音提高了些:“不过我也不对——”

    说着话,她顿首行了一礼:“我在这给您请罪了。”

    她直起身子,笑眯眯地道:“您确实已经不再是孝平皇后了,您已经变成了当今天子的长公主了。

    其实您愤怒不是不敢应,而是还为孝平帝难过是吗?

    您其实是个很有情义的人,若不然您早就高高兴兴此从这搬了出去。

    只要您想,您的人生还会重新变得辉煌灿烂。”

    她的眸子清澈纯净,仿若夏夜的星辰。

    王嬿忽地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少女先开始似乎是要激怒她,现在却又像是在体贴她的难处。

    她究竟想干什么?

    王嬿愤怒之余,竟有了些探知的欲望。

    自先帝死后,她便对周围的变化都漠不关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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