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是我刚才出刀时没掌握好攻击范围,划到帐篷,应该马上就要垮了。”可想而知,熊光挥出的刀风是多么锋利多么细密,过了这么长时间帐篷才出现裂痕,晃悠起来,顶上哗啦啦直响,眼看就要塌了。
简玉语赶紧拽着熊光一起抱头蹲下。圣女之光再不济,她圣女也是上天选中的人,总要有些偏袒。于是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将帐篷顶棚吹走了。帐外不比帐内亮,静得出奇,空中高悬着毛月亮,看不到一颗星星,那阵狂风过后再没动静,天地间像死了一样,只剩简玉语和熊光两个幸存者。
少年把她拉起来,连声道着歉。简玉语没去听,她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远处光点闪烁的大蛇上。不等她进一步确认心头驱之不散的阴霾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听到天边一声沉闷的巨响,像坦克一样慢慢碾压而来,大地为之震动,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嘲笑马上就要大祸临头的蝼蚁们。
突然间,简玉语拔腿冲下高地,不顾一切的朝赵长城方向跑去。她明白为时已晚,但还是大喊:“光,快!快和我去救人!赵国决堤了!”
熊光一凛,快步追上简玉语,抱住她的腰往高地上拖——“光?你干什么!方向反了,快去救人啊!”简玉语急得大喊大叫,拼命捶打少年横在身前的手臂,“放开!光你是懦夫,我可不是!”
熊光不听,也不说话,扛起简玉语往更高处跑。耳边的隆隆声越来越大,就像坦克过后的千军万马。现在明明是后半夜,长城那边却泛起铺天盖地的白光,白花花的洪水浪头不断冲击城下魏齐联军,像上古巨人的遮天手掌,一遍又一遍拍死想要活下去的蝼蚁。
“不行我,我要去救人”简玉语全身发抖,抱住熊光的臂膀,凝视远处肆虐的人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洪水的隆隆声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在简玉语无言、懊悔、胆怯的凝视中终于缓慢了。活下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赵长城上放下一艘艘载着士兵的小舟,趁着水势杀入混乱的联军军营,所过之处,凡是见到在水中浮沉挣命的敌军,二话不说,一刀捅下,顿时绽放出一滩平静的血花,迅速拔起,寻找下一个可以捅的目标。
高呼声、救命声、求饶声、号角声此起彼伏,却拼不出寥寥几笔的“生”字。渐渐有远离洪灾的大部队在将领指挥下朝这边疾行而来。熊光见势不妙,抱起简玉语躲到边上。她身体冰冷,抖得厉害,紧紧抓住少年身侧,额头抵在他肩膀,嘴里念念叨叨,好像在忏悔。
一夜无眠,天蒙蒙亮,熊光和简玉语从躲藏之处出来,看到原本空荡荡的高地现在挤满了人,临时抢搭起来的帐篷东一个西一个,活像难民营。地上躺满了人,活着的在痛苦哀嚎,将死的不舍得最后一口气,更多的是被战友捞起来的肿胀发青的冰冷尸体。
一九 懊悔()
简玉语看了一眼便害怕地躲回去,抱住双膝,低下头一遍遍呢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熊光看着她变成这样,万分痛心,蹲下来劝道:“玉语,不是你的错。om你早就警告姜秀了,是他们不听你的,是他们的错。”
“就是我的错,我只是把知道的告诉姜秀,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听,更无所谓他会不会去做。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督促他,是我没有坚持到底,是我把战争当成了儿戏。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熊光还劝了什么简玉语已经听不见了,她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记起以前在鬼谷子面前说过的话――“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践踏无辜之人的血肉满足私欲”。当时说得多好听啊,现在呢?分明就是冷漠无情的旁观者,分明就是战争的帮凶!
躺在这里的上千具尸体,飘荡在这里的上万条幽魂,从此再也回不了家了。都是因为她,无辜的人们再也回不了家了!
如果当初能强硬点,如果当初真的用心去阻止
没有如果。
已经晚了。
“活在注定的历史里,除了旁观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om”
喷火龙鬼谷先生,您真的是智者,您一开始就是对的,只怪她太孩子气,辨不清好歹。除了旁观可以纠正错误的事,除了旁观可以拯救很多人,除了旁观可以阻止战争,除了旁观可以让更多无辜的人回家。
简玉语,醒悟吧。不要再看轻自己,你就是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存在,你就是能创造历史的人,你就是能成大器的人,你就是能做别人无法做到之事的人。
不要再逃避了。
你就是可以灭秦。
擦干眼泪,简玉语昂起头颅,表情并不轻松,虽下了决心,但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此刻的悲壮。她扭头看向熊光,软弱轻笑,抬手按住他还在滔滔不绝的嘴――“我真是幸运,每当我无助孤独的时候,总会遇到一位愿意帮助我的好人。熊光,谢谢你。”
女子冰冷的指尖点燃了少年的嘴唇。熊光以为这是简玉语的诀别之言,登时吓白了脸,握住她的手,说:“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你要离开?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的错!”
“已经不重要了。”简玉语站起来,摇摇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凡事要向前。我会把这次当做鞭策自己的教训,以后再也不做后悔的事了。光,我现在要去找姜秀。”简玉语挣脱少年的手,跳了出去。她秀丽的身姿在污秽杂乱的人群中行走,像枝甘愿被染上泥污的青莲,火气正盛的军士把她推来搡去,粗言秽语对她临头砸来,她摔倒了好多次,每次都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行走。
姜秀不好找,他会遁术。这是玩笑话,苦中作乐罢了。简玉语轻笑两声,拂去额间的碎发,白净的脸上又多了一道泥污。又走了好一段路,终于看到他了。姜秀忙得焦头烂额,原来他的表情除了傲慢,还有刚毅和不甘,他大吼大叫,东奔西跑,维持着仅存的秩序。
“你来干什么?回去!”姜秀无意中发现朝这边走来的简玉语,勃然大怒,大踏步的过去要拿她。
“还有回去的地方?”简玉语反问,她躲了躲,说:“我是来告诉你一件重要事情。”
“你有完没完!乌鸦晦气的嘴!”男人粗暴地抓住女子的手臂,用力拽到那座堆起的尸山前,指着,“看清楚了吗?你吵着闹着要来不就是想看这种场面吗?好看吗?看清楚了吧!”
简玉语咬紧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仍由姜秀发泄。等他吼完,用清冷的声音说:“齐军撤退途中会杀入燕国,获取十城。姜秀,你我已经错过这一次了,再后悔再不甘都晚了,你我能做的是不要再错下去。”
女子的话让姜秀变回原本的他。他轻蔑地看着简玉语,嘴上却是沉默。不久前,田婴派人来找过公子获,说齐军折损过半,无心再战,已准备打道回府。魏国众将听罢,义愤填赝,他齐军大部队都在高处远处,赵人决堤之时,撤退及时,所折所损皆魏国军士,现在他得了便宜卖乖,不帮忙不说还要先走!气得魏国众将险些和他干架,幸好公子获冷静,及时劝阻,不然赵国就要坐山观虎斗了。
姜秀想到这里,抬眼看见跟上来的熊光,于是立刻拽着简玉语过去,扔给他,厉声说:“往那个方向走,有已经安顿的营地,和守兵说是我的人,他们会放你们进去。”
“姜秀,你”简玉语还要叮嘱。
“快滚。”姜秀不愿再听,丢下这二字,头也不回地走向他的战场。
熊光看到简玉语手臂上被掐出的大片青紫,心下一沉,抬脚要追姜秀。简玉语拦住他,温柔地说:“光,算了。他就是嘴硬心软的人,这次一定他会照做的,我相信他。”
二〇 诚心出没1()
琴玉当了大半个月的一家之主,也渐渐觉得无聊了。om揣测着赵魏齐已经开战,便忙起简玉语托付给她的事情——劝退伏击魏军的秦军。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她都觉得简玉语太乱来了,不过更乱来还是自己,因为她居然答应了。
这天午后,琴玉徒步去了墨翟留宿的府邸。她邀请墨翟同行,是因为就算找到了秦军,她也见不到当家的头头。但墨翟是名流,各个诸侯国都争相邀请他去当座上宾,有他在,肯定会方便许多。
墨翟听明琴玉的来意,爽快答应了——估计也是最近闲得没事吧——约好两天后的上午琴玉再来找他,一道去找秦国伏兵。说的好像躲猫猫似的,但其实是躲猫猫的电锯惊魂版。两日后,万里晴空。与圣贤人出行连上天都会相助,一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若是可以,连晚上都想挂个太阳。
墨翟自带的金手指属性实在厉害,所过之处风调雨顺、百姓和睦、夫妻幸福,沿着魏军撤退的路线走到第五天,他两人就寻到了窝在山洼里的秦军。om少说有五千人,绿眼睛、形貌昳丽的尸鬼居多。墨翟下车,自报了名号。不愧是名流,走到哪里都刷脸卡,马上就有人接待,一路请进中军帐。
刚进帐,琴玉就皱起了眉头,这主帅绝非忠贤,伏击之战还把自个的帐篷打扮得极尽奢华,左拥右抱数名绿眼睛美人,拼着花酒,调笑声声。不过见墨翟进来,帐主人还是将闲杂人等打发了下去。
这主帅是个少年将军,约莫才二十出头,卧蚕眉,丹凤目,眼里透着暖,鼻秀唇薄,嘴角带着笑,肤白透亮,眉心还有一点红痣,简直可以和女人比美了。少年将军对墨翟看了又看,笑了又笑,清亮地问:“墨翟先生,突然来这穷乡僻壤,所为何事呀?”
墨翟谦卑地拱拱手,指着身侧的琴玉,“我无事,是鬼谷子的女弟子找大将军有事。”
师叔,你就这样把我卖了?琴玉觉得墨翟有些不够意思。扭头看他,发现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鬼谷子不止一次在墨翟面前夸赞琴玉,说她是难得一遇的奇才,将来必成大器。现在终于能见识到鬼谷子得意门生的实力了,还不快拿张小板凳排排坐好。
琴玉叹了口气。师从鬼谷子学习游说之术,就知道总有一天会直面王侯将相施展口才,但真到了这天,她就后悔当初为何要像男人一样拜师学艺。但来都来了,不能给师门抹黑,于是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向少年将军。
这一看,真叫琴玉窝火了。
那少年将军本来笑得和悦,可是此刻脸冷了下来,一点都不掩饰对琴玉的嫌恶,不出声,琴玉也能听到他在说“这个女人好难看”。琴玉的目光凛冽起来,她知道自己不好看,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没礼貌的男人。她昂起下巴,无所畏惧地大声说:“想必近来秦国太平得很,连秦王都到处乱跑了。”
此话一出,中军帐内的气氛随即一变,少年将军脸色更冷了,两边的近卫一边惊讶得瞪大眼睛一边不忘把手按在刀柄上。琴玉还没说完:“大王还是快回去吧。秦军埋伏在此,袭击魏军之事,连我这个无官无职之人都知道了,魏国上下哪还有人不知道?若大王还坚持不撤,到时候是贵军伏击魏军,还是魏军生擒大王呢?”
墨翟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真心佩服这小姑娘的胆量,一语击中要害,但完全是拿自己的命当剑。可是琴玉还没羞辱完呢——“魏相惠施生了重病,朝中无人以正视听,才让公孙衍钻了空子。公孙衍,魏人也,对自己的母国都下得了这般狠手,大王留他在身边可真是心宽呀。”
“仅一个公孙衍,就能耍弄整个魏国,魏国真是无人啊。”赢驷反击道,重新挂上笑容,不过是嘲讽的笑容。
“公孙衍乃秦国大良造,匹敌相国,才学过人,雄辩大家,大王若没有十足把握,为何派他去?大王说魏国无人,简直是自打脸,帮大王立下大功的公孙衍就是魏人,只是去了犬戎之地,心变脏了。”
“你”赢驷瞠目站起,琴玉吊高嗓子打断他的话,“倒是秦国无人,连区区伏击战都得由秦王亲自出马,实在可笑。”
二〇 诚心出没2()
“大胆!”
赢驷左手边的近卫大喝一声,刷的抽出佩刀,两步跨到琴玉跟前,目赤欲裂,似要砍了这其貌不扬的姑娘。om琴玉面不改色心不跳,仰头看着壮汉,说:“阁下下手前可要想清楚了,我是鬼、谷、子、的得意门生。”
就这一句话,让武士的胆子软了一半。谁不知道鬼谷子是喷火飞龙,一口烈火一座城池就没了,还真没人敢惹他。
“让开让开。”赢驷见近卫挡了那丑女,气得直叫唤。近卫赶忙退到一边,赢驷指着琴玉说:“你真是鬼谷子教出来的?这般胡搅蛮缠,跟你那些师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我是女的,当然跟师兄不一样。”
赢驷没占到便宜,忍住气,抓了几下扶手,祭出他的招牌笑容,“你说完了吗?”
“大王不撤兵,我的话说不完。”
“好。有件事寡人想问墨翟先生。”赢驷是真不想再跟琴玉说话了,转而看向墨翟,“寡人听闻圣女在魏国,可有这事?”
“不才没有听说过此事。”墨翟老实答道。om
“寡人明白了。没事了,二位现在想做什么请自便吧。”赢驷伸直手臂,慢慢甩了甩胡垂,很文雅地打发起他们。
琴玉目的还未达到,怎可以轻易就走?她向前迈出一步,诚恳地说:“大王,我们是真心来救大王。大王的伏击策略已经败露,若真和归途的魏军碰上,几千对十几万,这仗要怎么打?请大王务必三思!”
赢驷厌烦地盯着垂首的琴玉。他这次亲自前来,是想借伏击战验收最近新编成的队伍,因为大部分是尸鬼,所以他才毫不在乎以千敌万。但还没大方到明知道是死,偏要送上门的地步。当通报墨翟前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计划已经很败露,立刻决定撤退,可是被那性格恶劣的丑女抢先了一步。一想到丑女会洋洋自得地认为都是她的功劳,赢驷就千万个不愿意!
男人的自尊心比女人的虚荣心好看不到哪里去。琴玉垂首等了半天,没等到一句准话,便知秦王的自尊心在作祟了。为了完成简玉语布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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