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社会中大多数人所接受和认可的公序良俗?”
“那你看,你伤了纯澈,导致他陨落,其他修士认可吗?”
不认可。
这不是修真界所认可的道德。
含光道尊抚了抚她头顶:“道德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维护一个种群的集体利益。一个种群的统治阶级往往也会用道德作为维护自身利益和社会秩序的工具。道德并非不能作为三千大道之一,但你要明晰它的本质,才能判断什么是道德的,什么是不道德的”
周竹桢听着他讲。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承认了他的观点,伴随而来的就是持续不断的痛苦。
她一直坚持的道心原来,都是错的吗?
“你可以善良,可以宽容,可以忍让。”含光见她似乎有所明悟,轻声细语教她,“但你的宽容善良,应该是有立场的。你首先要明白你和谁站在一起,在这个基础上,再去践行道心有立场的爱,才能走得更远,你明白吗?”
周竹桢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表情不断变幻,一时疑惑、一时矛盾、一时思索、一时痛苦。
含光道尊没有再说话。
推翻数百年建立起来的观念再重建绝非易事,她需要一点时间静静思考。
他心底松了一口气。
怪不得鸿明说有可能是心劫,原来是这样。
她应当是已经想通了,如此,这一劫应当是平安渡过了。
道心圆融之后,她未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东西潜伏在她灵台里伺机而动。
系统小心地观察着周竹桢的反应,自然发现了她道心动摇。
一种隐秘的欣喜从它心底浮现出来。
见她开始自省修补,它立刻打断她的思考:“周竹桢!”
“你的道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它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以杀卫道,既然道都是完全错误的,那杀又有何正义可言?”
“你只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杀戮欲望罢了。”它嗤笑,“这同魔道有何区别?谁能想到,瀛洲顶级道门的首座首徒竟然修的是魔道?传出去让人笑话!你师父不杀你,难道你不怕给他抹黑么!”
周竹桢心神剧痛,她拧紧了眉。
还未圆融的道心上被震出了一丝裂痕。
“是啊,你自然是不在意的。”系统压着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缓缓道,“你故意杀了纯澈,已经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纯澈是含华道君爱徒,你让他今后如何面对师弟?你呢,你又如何面对曾经对你悉心爱护的师门长辈?”
周竹桢紧闭着双眼,眼角两行清泪滑下。
“宸元?”
含光道尊似乎察觉有些不对,轻声唤她。
周竹桢已经听不见了。
“还有你亲手犯下的罪孽。”系统的声音宛若从地狱传来,“你还记得之前的‘剧情世界’吗?不错,我确实骗了你,所有的剧情世界,都是真实的。”
“你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们的行为之时,可曾想过他们的‘道德’和你并不相同?”诡异的电子音拉长,“你所做过的那些事情,杀戮、起义、造反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杀戮欲望,和正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你只不过是个伪善者罢了。”
“可是为了你的‘证道’需要,有多少人失去生命,又有多少人遭受苦难?啧啧啧,还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过没关系,界外之事,并不为此界天道所感。否则的话,就凭你犯下的那些罪孽,恐怕早就被雷劫劈得灰飞烟灭了吧?”
“只是——你骗得过天道,可你,骗得过自己的心么?”
道心上的那丝裂隙蛛网一样扩散开来,咔嚓一声,彻底破碎。
周竹桢脸色惨白,单膝跪倒下去,灵气逸散,强烈的痛苦让她浑身颤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像是被封去了灵力和五感,沉入了漆黑的海底,所有的感知都在迅速消失,元神竟然有了溃散迹象。
“宸元!”含光道尊神色大变,两步上前,俯身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周竹桢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她低低喘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含光顾不得许多,迅速封住她的灵力,又用阵法稳住丹田中的元婴,把她抱起来,一个传送阵出现在他脚下,白光一闪,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空气里。
传送阵的位置直接设在医峰正殿之前,他惊惶失措地冲进正殿,差点撞着正要出来的含宁道君。
“怎么了?”含宁道君被他吓住了,“发生什么事了?宸元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问了她道心,让她自省修补刚才还是好好的”
“这”含宁道君只用了三息时间,就冷静下来,“别急,放这儿我看看。”
她握了周竹桢的手,神识仔细检查了她的经脉和丹田,神色却越来越沉。
“不是外部的问题。”她终于放开她的手,“神识散乱,元神崩溃只怕是道心碎了。”
道心这一物,说实也实,说虚也虚。普遍的观点认为道心是支撑元神的最为强大和凝聚的一股意识。
经脉断了可以接续;丹田破碎可以修补;可是道心没了,要如何才能治愈?
这一劫终究还是应了。
含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低头看看榻上的宸元,她在昏迷之中仍旧是满脸痛苦挣扎神色。她有心想问问含光他究竟说了什么把宸元刺激成这个样子,抬起头却看见他表情极度茫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彻骨的悲凉。
“师兄你”
“含宁。”他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问。
“你说,人是不是永远无法摆脱既定的命运?”
阆台仙踪(118)()
含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竹桢安安静静躺在榻上;脸色苍白。
一个时辰前她还安然无恙;如今却了无生机地躺在这里。
含光道尊根本不敢多看;只是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半晌艰涩道:“当年沉玉也是这样”
含宁道君掩面。
“是我的责任”他缓缓说;“如果我当时慢一点和她讲,或许结果就不会如此我明明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多么痛苦的抉择”
“可是师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这本就是劫数,你已经尽力阻拦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含宁道君擦了一下眼睛;劝他,“宸元知道你是为了她好,她不会怪你的”
“她不会怪我。”含光道尊低声道;“我能不怪我自己吗?”
道心破碎;是比单纯的道体或者元神损伤更加严重的损害。失去道心;修为就再难寸进,前途几乎全毁;即使通过丹药堆积强行进阶,实力也会大损,远远不如同阶修士。
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抱住头;看不见表情:“我真想给她把这一段记忆抽离出去”
“万万不可!”含宁道君按住他肩膀;“这一劫既然已经应了;就没有逃避的道理。你就算把她的记忆抹去了;难道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吗?只怕不仅不能扭转什么;反倒又会横生枝节
“我知道。”含光道尊看了看周竹桢;她手指冰凉,额上布了密密的冷汗。因为灵力被封住的原因,她无法自行调节周围温度,“我只是害怕我怕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万一走了极端”
如果当年沉玉没有道心破碎,就不会背着他偷偷跑去道魔战场。
当年高阶邪修在瀛洲作乱,沉玉跟随众多同门一同前去平乱,他没有碰上这样的选择题,而是在灵力耗尽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被自己救下的凡人捅了五十多刀,可能是受得刺激太重,竟然走火入魔将全镇一千多口人屠尽,被同门救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那时分身乏术,只能委托含宁代为照料,结果沉玉伤愈不久就独自离开了门派,他带着魂灯匆匆赶到道魔战场,只看到了他自爆的那一幕。
一千年后,曾经的噩梦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是他亲手碾碎了宸元的道心。
命运如同隐在幕后的操偶师,控制着一切走向悲剧的终点。
他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含宁道君陪着他守着,周竹桢现在这个情况,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她,他们只能看着她独自痛苦挣扎。
道心破碎,元神崩毁,她要面对的第一关就是从梦魇中挣扎出来,接受现实。按照典籍记载,这个过程的时间长达数百年,短也有数月,究竟能不能挣脱,只能看她自己了。
然而麻烦的事情还有许多,没过多久,殿外守着的内门弟子进来禀报:“道尊,掌门传讯,请您往天极峰议事,几位道君都在天极殿等着,含华道君也来了。”
“我知道了。”含光道尊站起来,对含宁道君道,“宸元暂时安置在这里,等我安排好其他事宜再来接她,拜托师妹照料一二。”
“师兄放心。”含宁道君连忙答应,“我会照顾好宸元的,你先去忙吧。”
含光道尊点头,转身往外走去。含宁道君起身相送,却见他刚刚转过屏风,就踉跄了一下。
“师兄!”含宁道君惊道,“你没事吧?”
她急忙上前去扶,含光道尊一手撑着屏风的架子,一手按着心口,面色惨白。
“我没事”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含宁道君把他按在一边椅子上,桌上的茶水还未来得及换过,她也顾不得许多了,顺手用灵力加热了一下,倒了一杯塞进他手里,“你冷静一下,会没事的,宸元是天命之子,这些都只是她攀登天道必经的劫难,就是典籍上,也记载过道心重塑的例子,甚至有大能自毁道心后重塑飞升你要相信宸元,她一定能熬过去的!”
含光道尊摇头。
“我不想再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强加给她了。”他说,“我现在很怀疑天机九转图算出的结果究竟是否真实如果她能醒过来,以后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如果所谓的天命之子就必须受苦受难,遭受百般煎熬,他宁愿天机九转图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救世本应是天下人共责,将这些劫难都加诸她一人之身,何其不公?”
含宁也难受。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当作渡劫的工具看待。原本是风华榜首的天之骄子,一朝毁了道心,实力必然大降,甚至连同阶普通修士都及不上,最可怕的不是巨大的落差,而是背后的各色眼光和落井下石。
典籍上记载的道心破碎的修士也有不少,上千条记载中,成功重塑道心的也只有一例罢了。
就算她真能重塑道心,又需要多长时间?几百年?上千年?
“道魔战场已毁。”含宁道君低声说,“这一次我们仔细注意着,等她醒了耐心开导,短期内不要放她离开门派,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就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了。”
含光道尊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站起来,“还有一件事要嘱托师妹。”
“师兄请讲。”
“宸元道心破碎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含光道尊说,“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重责了她以至损伤元神,不得不卧床静养吧。”
“我明白。”含宁道君点头,“师兄放心,含宁不会对第三人透露此事。”
含光道尊闭目,点点头。
“我先去天极峰了。”
含光道尊步入天极殿的时候,除去含宁道君,其余五位化神道君都到齐了。
他入座首位,含华道君立刻离席,他动作太大,差点带翻了案上茶盏:“师兄,我的嫡传弟子纯澈在外执行任务时陨落,根据魂灯传回的影像,是宸元将他打伤,导致他受到阵法反噬而亡,和他同行的弟子也可作证,此事你怎么看?”
这是逼他表态惩处了。
“宸元的确处置不当。”含光道尊说,“我已经罚过她了,她现在元神受损,在含宁那里接受治疗,待她伤愈,我会把她接回含光峰,禁足峰内百年。”
众人面色各异。
“处置不当?”含华道君冷笑,“师兄这是要护短到底了?你不愿以门规惩处,又何必假意处罚,就是直接将此事揭过,又有何人敢说三道四?”
“含华!”含珠道君皱眉,低声喊他,“你这是做什么!”
“那是我徒儿的性命!”含华道君怒容满面,他对含光道尊道,“你这样惯着你那宝贝徒弟,迟早祸及宗门!两个弟子都养成这样,师兄,你就没有自我反思过吗?”
“含华!”“师弟!”
一直沉默的含源道君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去拉含华道君:“这是一回事吗?有什么话好好说,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没有骗你。”含光道尊从殿阶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我已经重责过宸元,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受得住门规惩处。”
蓝光一闪,沧海定波剑出现在他手中。
“师兄!”含源道君吃了一惊,以为他动了怒,伸手想要阻拦,含光道尊却抬手把剑托到了含华面前。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低声道,“是我教徒无方,你若实在气愤,刺我三剑吧,我绝不躲避。”
他竟然主动散去了护体灵气。
含华道君怒极。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他伸手握住了沧海定波剑,灵力灌注剑身,锋利的剑芒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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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华!”几位化神道君俱是大惊。
含源道君伸手就要阻拦;含光道尊却推开了他的手;他微微低头;垂着眼睫;俨然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剑锋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含华道君恨恨把剑往地上一甩,长剑撞击在玉石铺就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他冷声道:“两千余年师兄弟情谊,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好自为之吧!”
含华道君拂袖而去。
含光道尊站在原地很久。
含源替他把剑拾起来,递到他手中,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赞同地道:“师兄;你何必非要自己扛下;这次也是事出有因,你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