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西风你闭嘴啊!”
昏暗的地下密室里,只有一点点惨透的亮度沿着墙缝挤进了月光。
他惨白如纸的脸色下,唇色染血。樱红浅淡。
洛西风什么时候会这般听我的话?我叫他闭嘴,他就真的……再也不说话了。
连一句告别的没有?连一句爱不爱,都不表明?
就这样安静地睡在我怀里,连心脏都懒得再跳一下。
我只知道他爬到树上就懒得下来。洗完澡后就恨不得立刻就寝懒得梳妆,甚至在教我法术的时候因为懒得用扇子敲我的头,干脆隔着大半个院子弹石子弹得我一脑袋包。
可是心脏不能懒得跳啊!洛西风,这样你会死的!
他睁了睁眼睛。最后也没能给我一个熟悉而专属的眼神。淡淡的眸色晕染着微弱的气息,他对我说:“我活着,已是唐芷的丈夫。但我死了,就可以是你的男人……”
漫长的黑夜总要过去的,艳阳永远不知寒霜的罪孽。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用记忆支撑着身架,看那红衣似火的男人躺在那湿濡的泥地里。无论从那个角度去看,都像极了前世今生的一尾小鲤。
我想。我要不要就这样守在他身旁,与一个新的纪元一同埋葬?
而这一次,我又要不要放弃梅妆与阿黛,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去认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他?
缘分总是那么任性,命运总是那么轻狂。
爱与不爱之间并不一定要隔着不共戴天,而执着之下的伤人伤己,不过是咬着不放了一柄双刃剑。
我与洛西风,就是我与洛西风之间的悲剧。与苏砚,与梅妆,皆无关。
大周天启圣历,重阳节。
太子轩辕奕被刺府邸,当场一命呜呼。目击的下人皆诚惶诚恐,顾左右而言一白毛妖兽破门而入,拳穿胸掌挖心。
七日国丧后,新太子轩辕野受封领命,剪除妖魔,以平飨天下。
“轩辕野明日就要起身回临安城了,你呢?”
星堂走到河边问我话的时候,我正在一片荷叶下发呆。
整整两个月来,我把自己彻彻底底当成了鱼。都说鱼的记忆力很差,可我为什么总是忘不掉那些本不该死在我面前的人呢?
我吐出一颗泡泡,吹走了头顶的枯荷。
“听说兮楉修魔七重,为了能够穿越六界,在昆仑山大肆残骸生灵。”星堂说:“你有没有想过,作为洛西风的徒弟,应该把他未竟的——”
我直接化成了人形,直立到星堂的面前。吓得他抽风一样地转身。
“小鲤鱼……你!”
我踩着荷叶涉水,大大方方地取了岸边的衣服。挑着淡红的唇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廉耻?”
星堂咽了咽口水。不出声。
“洛西风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告诉我女孩子该怎样,不该怎样了。”我披上青白的笼衣,赤脚踩在琉璃石铺就的长路上,拖曳着——及腰的白发!
“洛西风到底有没有死我们还不知道,没有消息难道不是好消息么?小鲤鱼,你把头发染回来好不好?这样子走在院子里很吓人的!”
“你是妖,难道还怕鬼么!”我哼了一声,裹紧衣服消失在庭院深处。
那天我陪在洛西风的身边,一下一下数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到后来——究竟是心跳停止,还是我的思绪停止,已然分不清了。
洛景天带着人来到唐家宅,处理了后事,并带走了洛西风。
星堂告诉我说也许老前辈有办法能救他,也许我可以不用那么急得就把自己这一头青丝愁成白发。
可是我摇摇头,摆弄着如雪的挽丝说:“我以为,这般白头,也算到老。”
两个月时间慢如切割,没有人知道洛西风的消息。他活着,亦或死了,无从而知。
轩辕野把我当鱼一样养在荷花池里,他新登东宫政事繁忙,但是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陪我。
我几乎,不出来见他。
于是他就在水面上与我喃喃那对话,我吐几个泡泡,表示我还在。
走在东宫后院的青石台上,我依着白发对月发呆。直到身后被人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比我的颜色还新鲜。
“阿黛,你好久不肯出来了。”轩辕对我说。
073 寻踪()
我很久不肯出来了,也就意味着——我躲在荷叶下的视线只有粼粼的水光重影,回忆可以咀嚼度日,伤感可以逆流回旋。
所以我也很久没有再见到轩辕野了。
我想储君与亲王之间,并不只隔了一座东宫。今日再见,从服饰到装束,从气质到举手投足,貌似都不太一样了呢。
我说:“我都忘了向殿下贺喜了。”
“阿黛!”轩辕野抓住我的肩。借着力度将我按在后回廊上。我一点都没挣扎,所以压的有点重。他立刻就慌了,一下又把我拽了回来。
这一进一退一纠缠,我悲哀地笑了:“轩辕,你怎么了?”
我笑了,他却绷紧了严肃,大手抚上我如霜的鬓边:“阿黛,我该把你怎么办?”
“你不要担心我。”我莞尔苦笑:“我活了这么多时光,知道什么样的痛苦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疗愈。
倒是你,已经入主东宫,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要一直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可知我有多么嫉恨洛西风?”轩辕野单手扶住我的肩,压带在怀中。我能感觉到他结实的心跳强而有力,也能感觉到他无措的举动脆弱枉虚。
“每次看到他无畏无枉的样子,把你惹得肝肠寸断,我就没有一刻不想着怎么才能好好教训他一顿。只不过,我不是他的对手。这个想法也就不曾被付诸实践过。
可是,如果他的死会把我的阿黛彻彻底底地带走,我宁愿他活着回来站我面前添堵。”
“是啊,如果洛西风死了,阿黛就真的不存在了。”我游了下眼睛,视线拉远入星河。
“要不,你陪我回临安城吧。”轩辕野低吟几许,突然请求道。
我想了想,说好。
“真的?”男人的脸色转瞬一变,眼角竟似有愉悦的光亮。我点点头,说:“听说你领了圣旨,要去剿灭狐妖兮楉。
我想,我是唯一一个见过他成魔之后还活着的人。这番陪你前去,还是有必要的。”
轩辕唏嘘轻叹:“阿黛,如果你这么想,那我劝你还是留在京城吧。
狐妖成魔为祸,一旦修成八重天极之身,再想围剿可就比登天还难了。下月月圆之际,我已部署了黎照将军的西南军在卢林谷谋划对策——”
“区区凡人,如何与之对抗?”我不是看不起轩辕野的决心,只是单纯觉得胜算微乎。
“十年前的暗翼之祸,不是一样归尘归土么?”
我说那你得祈祷在出现一个洛景天了。像那老头子那么天才的除妖师,我一千年也没见过几个。他儿子可就不行了,在那死狐狸手下连一招都过不了。
“轩辕野。你该不会是——”我一下子跳起身来,捉住轩辕野的臂膀:“你有洛景天的消息了?他会出手帮你?那洛西风——”
“阿黛,”轩辕野抱歉得摇摇头:“没有。我什么消息都没有,对付兮楉。我只是有自己的办法而已。”
我沉着脸色,不敢表现得太失落。我说我累了,想去休息了。
“很久没有睡床了,轩辕。能给我找一间屋子么。我要白梅的熏香。”
“那……他伸手撩起我的白发,仿若与月光的皎洁争胜美。
我点了点头,说:“染吧。”
淡香缭绕的沐浴屏风后面,我半阖着眼睛。放空思绪。
身子靠在温热的木桶边,我把长发泡进乌水中。
轩辕野告诉我,这是上好的乌檀粉,只有附属国进贡给皇宫内院。而像他以前那种边陲地界的封王身份,府上的侧妃是用不得这样的奢饰品。
“轩辕,得到这一切,你开心么?”
我说我执着小爱,你深藏大义。但归根到底。对想要的东西的那种寄托感都是相似的。
“如果你发现自己不需要再追求那些一直以来的执念,你会不会突然就觉得空虚呢?”
“怎么会?”男人笑道:“我还没有得到你呢,阿黛。”
我沉默,他却说抱歉。
伸手捣了捣我浸泡在温水里的长发。他说他一时忘情,冒犯了。
“呵,没什么。”我仰面望着屏风上的戏水锦鲤,渐渐出了神。我说我只是觉得。为了让你不会有天像我这般……仿佛抽了骨头失了心一样空虚难受。我还是不要让你轻易得到了……”
“那我,可以竭尽所能地要你逃不掉么?”轩辕野握住我的手:“我要你存在于我只手可以掌控的万世之巅,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我沉默,像睡着了一样紧闭了双眼。
“早点休息吧。我们三天后就启程。”
侍女们轻手轻脚地染着我的发,明明没有感觉的末梢却好像触发了全身的抽痛。
我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侍女们诚惶诚恐。
“不要紧,我只是……最近经常这样。”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掌。我拧着眉头沉思。
这种麻木的感觉……好像自洛西风离开以后愈见明显。
抬起手,我隐隐看着掌心那道封咒貌似加深了几分。上神离朱的话言犹在耳,杀人时绝望的恐惧冷彻心扉。
这……只是错觉么?
三天后,我跟着轩辕野西进临安城。路过红鸾镇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想离开一会儿。
“前面就是卢林谷,我们要在明天天黑之前跟黎将军的人汇合。阿黛,你……这个时候要去哪里?”
我说我在这里生活不短。又非人生地不熟,你让我离开,我去见……见一个朋友。
“阿黛,我知道你想要去干什么!”轩辕野下马落地。硬生生按住我的肩膀:“你听我说,不管洛西风是生是死,现在的你在我身边,我就绝对不会允许你莫名其妙地去干这种傻事!阿黛。你根本就不是那妖魔的对手。”
我说轩辕野你想多了,我才不会一个人跑去找兮楉报仇呢。
说实在的,我还挺好奇你会怎么对付他呢。
我真的……只是去见一个朋友。我咬了咬唇,坚持道。
“可是万一你独自行动,碰上那妖魔——”
我笑说不会的:“狐妖生性狡猾,在成魔之前的最后一个凶道之劫的月圆夜下,任凭尔等叫破阵也不会现身。
更何况,他能放过我第一次。就不会杀我第二次。另外,轩辕你想过么,如果我打定主意要离开哪里,来到哪里,要做什么。你拦得住我么?”
“拦不住,所以就为你担心好了。”轩辕野宠溺地抚了下我的长发:“你就是吃定我不是?”
我想说我没那么矫情,只不过是你对我太好,我不忍心用任何言语来伤害你。但这并不表示,我可以忘记洛西风,转而——接受你。
我更想说,在我眼里,你像足了慕容凛……
并不是一个无法爱上的角色,却永远止步在我带有记忆的心门之外。
送我到路叉口的时候,我突然问轩辕野:“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剿灭灵狐兮楉呢。它纵然为恶不浅,但究其动机也不过就是想要回到自己的故土。他害过人,人又未尝没有害过他。不如由他自在而去,彼此再无边犯。”
我的问题有点颠覆主题,但是轩辕野回答得很干脆:“可是他杀我兄长,此仇不报,我如何卧榻东宫?”
我愣了一下,旋即讪讪说:“轩辕奕如此对你,你竟还想着为他……”
“毕竟同胞手足,我曾想过,若有一天必要刀兵相见,我可斩之以尊严。但是我不能容许他死的这般不瞑目。”
“这样啊,”我叹了口气:“一直都觉得,你和你兄长除了长得很像外。没有一点点的共同点。”
“你错了,我们很像,只不过立场生来不同。”
我说那我也一直挺奇怪的,说轩辕亦骗了灵狐我可以理解,但是用什么神器把人家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墨灵石都给偷走了……这我始终想不通。
“我也想过这件事,但也许……还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展开的阴谋吧。我若是能真的了解他,只怕今天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了。”轩辕野明显并不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对我说:“阿黛,你若真要离开一天,便由得你去吧。只是切记要小心照顾自己……”
我点头,说放心,我会在明天傍晚前回去找你的。
“那,我叫两个人陪你一起!”
“你怕我不回来了?”我笑道。
轩辕尴尬:“不是,我只是怕你出事。”
我说不用,连我都对付不了的危机,你就算再派来两个人又能有什么用“
于是轩辕野没再多说什么,这是抱着我肩膀在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走了,回到红鸾镇东南市外的——洛宅。
只有这里的白梅香,是我永远不能割舍的。
路过,我便无法说服自己不来看看。就好像推开门,便能看到那男人抚琴题字的慵懒身影——
狐嫂不在,花鼠鼠不在,安静的院子死一般沉寂。
可是为什么,不到十一月的天气里,白梅就开的那么盛呢?
074 求你不要来打扰我们了()
下雨了,初冬的小雨淅淅沥沥,融了入骨的寒意。我抬手挡了挡额前,想要退回到院门的檐下。
我还记得那里会有一把油纸伞,为免被花鼠鼠啃坏,洛西风把它挂的高高。
可是现在却不见了,只留下花洒一样的水印慢爬着墙壁的孤寂。
我离开这里到现在有小半年了,物是人非的程度简直发指。
其实屋还是那个屋。树还是那个树,但我就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像陌生的跟我一点没关系。
直到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唯一让我有所熟悉的油纸伞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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