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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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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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幕以外,两列扈卫中军的甲士手持长枪大戟昂然而立。薄盛方才就在他们身前经过,但他们竟连眼珠也没有多移动一下,数十人默然静立,没有出丝毫声音。

    较远处,毕竟夜已深了,连绵营地里的喧闹声早已停歇。唯有此起彼伏的刁斗声声,仿佛彼此应和着。

    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角落里的一支雁足铜灯上,灯芯慢慢地燃尽,如豆的灯火熄灭了。整座帐篷顿时暗沉下来,仅余的晃动灯光落在薄盛魁梧的身躯上,往帐幕高处投射出了巨大而摇曳不定的黑影。薄盛依然在笑,可这笑容就像帐中的气氛那样,越诡异了。

    这时候,帐幕被缓缓掀开,约莫十几个人续进来。但并无人言语,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都准备好了么?”薄盛问道。他突然现,纵使自己竭力放缓语,也无法掩饰话语中的紧张感。为了缓解这份紧张,他笑了笑,拿起长刀,下意识地擦拭着斑驳的刀鞘。

    二十年前,这本是雁门郡某位乌丸渠帅的佩刀,或许是为了彰显尊荣吧,这把长刀的外形美轮美奂。薄盛记得,其吞口以赤金錾制为饕餮之形,刀脊上更镶嵌明珠美玉,极其奢华。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薄盛在一次作战中冲锋在前,斩下渠帅的级,同时夺取了这把宝刀。多年以来,每当薄盛握紧这把刀,总觉得体内充满勇气和力量。

    “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有人轻声答道,或许是话音被压得太低,他吐字时出嘶嘶声,就像是某种蛇虫:“我军本部四千余人,投向我方的友军三千八百余人,已全数整装待。李恽本部人马都在盯着幽州军,对我们的调动毫无察觉,其中若干关键位置更已被我们提早掌控……一旦动手,他们若不服从,便只能做俎上的鱼肉。”

    “幽州军才是大敌!他们的情况如何?”薄盛猛地将刀抽出半截,刀光如寒潭碧水层层荡漾。二十年过去了,那些华贵的配饰早就在无数次斩击和碰撞中脱落,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凹槽;唯有百炼精钢打造的锋刃依旧锐利,帮助薄盛取得一场场胜利。

    这把长刀曾取下匈奴名王的级,曾斩杀横行河北的巨寇,甚至也曾染过昔日乞活同袍的血……那也没什么,一名有乌丸血统的卑贱小卒想要往上走,难免如此……便如今夜一般,该做的,就得去做,并无值得犹豫之处。

    有人拿起掉落在地上的舆图:“幽州军的兵力本就较我们少,此前又分出两路,一路由麦泽明率领,驻守瓦亭;一路由沈劲带领,东出离狐、濮阳一线。因而此刻留驻在大营的,乃是遥本部和段鸯的鲜卑突骑,共计五千余人,分别部署在这里、这里和这里。”

    昏暗的帐篷里,没人能看清他究竟指点在何处,不过这些信息众人早就了然于胸,此刻只是最终确定罢了。只听那人继续道:“鲜卑人非遥的嫡系,又无忠诚可言,遥不会轻易用到他们……待到大局已定,这些鲜卑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至于遥本部,咱们是以数倍之众击之,兼有奇袭之利!若不能胜,将军请斩我级!”

    “好!”薄盛收刀入鞘,水波般的寒光同时隐去。

    他缓缓起身,眼神凌厉地环视众人。或许是因为帐幕里太热,许多人的额头都已经见了汗。空气中充满着强烈的血腥气,那是因为半个时辰前,李恽在此诛杀了郑平,喷洒出的鲜血洇入地面,又慢慢蒸。

    可惜李恽万万没有想到,经过了多年磨练的薄盛早非原先那粗猛单纯的军人。而那郑平不过是个急于出头的傻瓜,薄盛真正的机密筹划,根本非他所能参与。斩杀郑平,并不能起到震慑薄盛的作用,徒然令薄盛下定决心罢了。

    既然李恽瞻前顾后、婆婆妈妈,那便甩开他自行其是!没有了李恽,我薄盛倒也想做做冀州之主!

    “自从东赢公败于匈奴,并州军民被迫背井离乡,卷甲逃亡。冀州人见到我们妻离子散、衣食无着的惨状,叫我们起了名,叫作乞活。”薄盛嘿嘿冷笑道:“这是笑话……我们手里有刀有枪,更能聚集数万之众,何须向谁乞活?又何须在什么东瀛公、东海王面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更不消说什么道明了!”

    说到这里,帐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甲士猛然掀开帐幕:“薄将军,你看!”

    原本沉浸在夜色中的幽州军大营,突然间灯火通明!

    终于等到了!好得很!好得很!

    薄盛振衣而起,一脚踢翻了案几:“传令出去,幽州军劫持扬武将军,意欲吞并我冀州之众,狼子野心,昭……昭然若揭!诸位,斧钺临身之时,岂能瞑目待死?是好男儿的,随我杀败幽州人!”

    帐幕内外,数十把长刀一起呛啷啷出鞘。数十人嗔目奋声:“跟随将军,杀败幽州人!杀!杀!杀!”

第471章 可胜(十)() 
    薄盛走出大帐。≈ap;ap;bsp;数百名甲仗鲜明的骑兵,不知何时已迎候在外。或许是事前早有安排,数百人往来,竟只擎着三五火把;黑沉沉的队伍,望之充满了阴森的杀意。数名扈从膝行而前,奉上重甲长矛。薄盛借着微弱的火光结束停当,单手提起铁矛,飞身上马

    这里原是李恽本部兵马驻扎之处,大帐内外,无不是精选出的忠诚悍勇之士。可薄盛在此号施令,竟然全无顾忌;甚至大队兵马深夜往来,亦无半分阻碍。可见薄盛对冀州军上下的渗透和控制,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眼看人马将出辕门,才有一名小校斜刺里奔出,拦在薄盛马前,惶然道:“薄将军,你这是要……”

    薄盛睨视着他:“你不曾见到幽州人的异动么?你不曾听到我军令么?幽州人劫持扬武将军,我这就要集合各部兵马,前去解救!”

    “可是……可是……”那小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要分辨几句,却被薄盛横过铁矛拦腰一击,顿时翻倒在地。

    “十万火急关头,哪容你缩手缩脚?闪开!”薄盛嗔目断喝,纵马向前。数百铁骑随着他滚滚涌出。

    自从河北贼寇渡河南下,冀州军承受的军事压力便大大减轻了。原本专注于作战、满足于担任冀州刺史丁绍副手的李恽,由此开始把目光转向更高的目标。而丁绍的病逝,更加剧了李恽的企图心。过去的数月间,李恽将大量精力放在与冀州、三魏等地的高官往来上,依托手中的军事力量参与到各种政治交易之中。

    这些交易,使得李恽在短时间内统合了丁绍遗留下的庞大实力,甚至足以于都督幽州诸军事、平北将军遥分庭抗礼。但与此同时,在乞活军中地位仅次于李恽的薄盛,也水涨船高,获得了极大的权力。

    或许在李恽心中,始终将薄盛当做昔日的粗猛军将吧……然而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了。区区一名有乌丸血统的小卒,能在战场内外的无数惨烈斗争中幸存下来,更做到数万大军副帅的,哪里会是傻子?

    虽然在平日里,以李恽的威望足以慑服全军;但此时此刻,当李恽明摆着落入幽州军掌中,而薄盛高高打起“解救李将军”旗号召集兵力的时候,哪怕是李恽本部也如风行草偃。

    薄盛所在的骑队虽不大张旗鼓,可是所经之处,便如向装满沸油的鼎镬内灌入凉水般,眨眼功夫,整座冀州军大营就无法遏制地翻腾搅动起来!

    幽州军大营这边,包围李恽一行的行动声势虽然浩大,但实际兵力并不很多。除了遥扈从亲军六百余人以外,其余诸部早都得了遥自守营寨的严令,不准随意行动。毕竟遥本意是想杀鸡儆猴,而非与冀州军大举火并。

    六百人中,负责沿寨墙左右挟击、封闭李恽等人退路的是两百名精锐甲士。甲士们每人都身披数十斤重的具装铠,乍看如一座铁塔般;手中更持有大刀、铁锤等陷阵杀敌的利器。有这两百人坐镇,李恽的兵力便是再多数倍,也莫能匹敌。

    带领甲士们的两名百人督,都是遥担任平北将军以后拔擢于行伍中的勇士。身材高大而美须髯的名唤常江,另一名相貌凶悍的独眼汉子名唤刘逸。

    刘逸素来是嘴上不把门的,昔日曾因言语无礼而触怒王浚幕府高官,被贬去做了守门的小卒。此番李恽潜入幽州军大营,结果被平北将军抓了个正着;这情形简直叫刘逸乐不可支,当下便嘴炮大开,尽情嘲笑不止。

    正说得酣畅,常江猛拍他的肩甲,出铿锵脆响:“别说话!你听!那边,好像……有什么动静?”

    刘逸憋回半肚子的话,满心不乐意地探头向外看看。无数松明火把将寨墙内外照得透亮,可是火光照耀的范围以外,夜色依旧浓稠如墨,仿佛化也化不开。

    “李恽这厮都被我家主公拿下了,还能有什么动静?这帮冀州人打仗不行,就只会玩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可到这时候,他们还能干啥?嗯?他们从此老老实实地倒也罢了,再敢给咱们添乱,我不信将军能饶过谁!”

    两军合兵南下以来,虽然说大体关系融洽,可小摩擦确实也不少。尤其土生土长的幽州将士,彼辈都是骄兵悍将,又与冀州军并无渊源在,是最能生事的一批人。

    刘逸信心十足,常江却并不放心。他侧耳倾听片刻,皱眉道:“真的有声音!老刘,你莫要胡搅,仔细听听!”

    刘逸嗤笑几声:“我们守住这道门,不让李恽跑了便是,你还疑神疑鬼做甚……不对!”说到一半,他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箭步跃上寨墙高处,竭力向冀州军大营的方向探看。

    暗沉沉的苍穹之下,连绵的营地仿佛黑色的剪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偶尔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又很快熄灭。与此同时,某种喧嚣之响随着夜风飘来,起初很微弱,很快就越来越响,越来越宏大。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头庞然巨兽在那片黑暗中渐渐成型,即将起猛烈的袭击!

    “不妙……不妙……”常江和刘逸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他们从空气中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想到了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可怕情况即将生。

    常江用一个坚定的手势止住了刘逸想要大喝示警的意图。他:“你立即去通知主公,有我守在这里,万无一失。”

    “好。”刘逸转身就走,沉重的脚步踏在木梯上咚咚作响,很快就远去了。

    常江眯缝着双眼,凝视着寨门前被灯光照亮的开阔地。大群惊鸟从他的视线前方扑棱棱地飞过,留下几声暗哑的鸣叫。又过顷刻,肉眼可见地面上的浮尘微微抖动起来。

    原本安置东海王的大帐之中,遥、李恽二人沉默了许久。

    李恽夤夜潜行至此,即将冀州军与平北军府争权夺利的态度暴露无遗。而遥设下的天罗地,也展现了他对冀州军的防范与猜忌。两名战友虽是并肩而立,彼此之间的袍泽情谊还剩下多少,却谁也不能预料。

    遥打算率先打破这气氛古怪的寂静。幽州军今夜的准备,只是为了擒拿胆敢擅闯大营的某些胆大妄为之辈。即便遥做好了杀鸡儆猴的打算,这些举措的前提也是幽冀两军始终互为盟友,并没有反目为敌之意;何况现在的局面,是那猴儿自己撞入刀斧之下来,难不成要杀猴给鸡看?

    然而,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庞渊猛地撞入帐幕中来:“主公,冀州军反水!”

    帐幕之外、大营之外,暮然间杀声大起。

第472章 可胜(十一)() 
    冀州军反水。≈ap;ap;bsp;

    作为这支军队骨干的乞活军,曾经在并州与匈奴汉国殊死搏斗,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惨烈损失;而这支军队本身,也是在与河北贼寇如汲桑、石勒之流的血战中成长壮大起来的。但在这个晚上,冀州军将他们雪亮的枪刀朝向了亲密的盟友。

    这是事前毫无征兆的、很可能是致命的一击。绝大多数幽州军将士却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幽州军上下,更没有任何人想到这样的局面。围迫着李恽等人的幽州将士,瞬间感受到强烈的愤怒,他们不由自主地举刀向前,只待遥一声令下,就将李恽斩成肉泥。

    李恽惊骇欲绝,脑中乱成一片,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遥深深吸气,深深吐气。他凝视着冀州军方向突然腾起的撩天火势,缓缓抬起右手。

    李恽有些绝望地看着这只手,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冀州军的前后举措:先将所谓东海王使者劫持在手,再动夜袭火并幽州诸将,夺取联军的指挥权……这两者紧密关联,怎么看,都确属自家的事前安排。遥有什么理由不将祸乱的根源当场诛除?如果这只手决然下落,则自己的性命必定在此终结,绝无半点生机。

    然而遥并未挥动手臂,只是示意众人退后罢了。他扫视诸将,徐徐道:“各位不必如此,吾知此事定与李将军无关。李将军一行人潜入我军营中,沿途未伤我军将士们的性命。若他果有火并之意,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再者,我与李将军相识多年,敢担保他绝非是不识大体之人。”

    李恽忙不迭道:“道明说的是……说的是啊!真不是我!”

    以遥在幽州军的威望,他既然担保李恽无事,那便是无事了。这九死一生的关口居然轻飘飘地过去,李恽顿觉轻松。一旦思维才恢复正常,过去数个时辰里的林林总总,便在心头一幕幕闪过,下个瞬间,李恽破口大骂:“的,他姥姥!是薄盛!是薄盛这厮造反!”

    冀州军大营方向,大军奔走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铿锵之响、军官们呼喝号令与士卒们沉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了海啸般的宏大声响,越来越近了。

    遥微微颔,轻描淡写地道:“想来也只有薄盛会如此胆大妄为。”

    较之于诸将的惊怒交加,遥简直冷静得过分。莫说他人,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的心情该如何形容。

    两支曾经的友军之间,即将爆惨烈的战斗。而所谓的幽冀联军南下勤王,或许在后世将会成为一个笑话。此时此刻,遥心中怒火中烧,简直无法遏止。但他又隐约觉得畅快。那些鸡零狗碎的权谋计算,在这一刻终于离他远去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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