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扶风歌- 第30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恽怔了半晌,那名跪地禀报的将士便不敢起身,连带着整支队伍都停下了脚步。一名部属犹豫地靠近李恽,提醒道:“将军?”

    李恽看看他,又看看身周众人:“嗯?”

    “将军,我们耽搁不起啊……”部属小心翼翼地道。

    李恽神情一震,瞬间恢复了正常。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要多想的?他冷笑道:“不去管他,我们走!”

    或许是短暂的耽搁浪费了时间,又或许是百余人的队伍深夜行进,终究难免引起注意。这时候,几座靠近道路的帐篷,似乎有人掀开帐幕,向外张望。不知哪里又有犬吠声响起,惊动了更多的人。

    时机稍纵即逝。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此地由遥的精锐近卫守把。眼下虽没有见着,那多半是出于深夜时难免的懈怠。一旦被他们反应过来,形势可就复杂了!难道真的要兵戎相见,强行杀进去么?

    “快!快快!”他突然暴喝出声,再不隐藏行迹,一行人随即加紧前行。原本散碎几不可闻的的脚步声越来越急,最终汇聚成整齐划一的沉重声响,仿佛一头出柙的猛兽踏地狂奔。

    一百步,五十步。

    队伍前方的数十人,在奔走时身躯微微下沉,单手扶住腰间的刀鞘,精神和力气都往肩膀上聚集。有些人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预备出猛烈的嘶吼。而位置稍后的众人自然而然地加快步伐,减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排列成了一个锋矢阵势。

    三十步,十步。轰然大响!

    那处营地外侧简单的木制栅栏,在数十人爆而出大力之下瞬间破碎,断裂的木板四处飞溅。冀州军士卒们一齐鼓噪,如潮水般沿着破口涌入营地。

    营地里稀疏分布着三五座帐篷,唯独中间一座最为华美宏大,四周毡毯铺地,帐门两侧燃着的也不是松明火把,而是手臂粗细的巨烛。

    这情形再明白不过了。李恽撮唇作哨,队伍立即散开。先分出若干小队控制其余帐篷,又有数名身形高大雄壮的甲士当先进入帐中,余下众人手持刀剑警戒,口中整齐划一地高声呼喊:“扬武将军在此!”

    这样的姿态已经够威风了,能够清晰地显示自己作为冀州军的主帅,足以与幽州军主帅遥分庭抗礼的地位。接下去需要的,则是另一种姿态。

    李恽略整了整袍服,在这呼喊声中施施然迈入帐内。就在这几步路的光景,他已经恰如其分地调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那是三分敬仰、三分庄重、三分诚挚,还带着一分不可言说的亲近。

    在这座帐幕里的,会是谁呢?李恽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去年秋天丁绍接掌邺城诸军之后,与尚书仆射和郁共同表举李恽为扬武将军。因为这个任命,李恽曾经往许昌去跸见东海王司马越。李恽是个晓事的。他自知出身卑微,更在朝廷全无根基,所谓扬武将军号更完全不在贵人们的眼里。于是此行打着何郁的旗号,对东海王幕府的不少官员都有重礼相赠,借机结下了交情。这次的东海王幕府使者,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结识的官员之一。那段时间的卑微作态虽然有些难熬,但若能换来今后的扬眉吐气,可就太值得了……

    正这么想着,迎接他的,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饶……命……啊……”

第469章 可胜(八)() 
    尖锐的哭叫声回荡在巨大的帐幕里,带着十二分的凄惨和十二分的癫狂。≈ap;ap;bsp;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军人,李恽在军旅中常听到的,是压抑在胸腔中以便爆力量的低吼、是在凶猛杀戮中被痛楚激出的喘息、是被酷烈军规压抑太久以致只能在生死之间彻底迸的狂啸,而绝非这种仿佛摇尾乞怜般的鬼哭狼嚎。这样的哭嚎徒然暴露出声者的卑怯,只会引起如李恽这般武人的鄙夷之情。

    这厮,果然是东海王的使者么?

    李恽去年觐见东海王时,幕府尚拥兵数十万虎踞中原,声威煊赫。而幕府上下僚佐也俱都气度昂扬,仿佛举手间天下可定、夷狄不足平也。那时的所见所闻,至今仍然深深在李恽的脑海里。李恽实在无法想象那些官员之中的某一个,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哭号。

    他皱眉凝视着在帐篷一角大叫大嚷的身影,几乎维持不住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恭敬表情。他大步踏前,想要对那人说些什么,沉重的脚步却激起了对方更加强烈的反应。

    那人双手抱头,将身体蜷缩进昏暗的角落深处,继续尖叫道:“啊啊啊啊啊……饶命啊饶命啊不要杀我!”

    ……这厮是被吓疯了么?我干啥了就把他吓成这样?这样的废物,能成什么事?

    李恽摇了摇头,强自压下心中烦躁。他半蹲下身,慢慢靠近那个惊慌失措的家伙,用自己最和善的语气缓缓说道:“吾乃扬武将军李恽,并非贼寇!阁下不必惊慌……”

    一名部下讨好地凑近过来,略微放低手中擎起的火把。跃动的光亮使李恽看清了那人被散乱须遮盖住大半的面庞。

    这张惨白浮肿的面庞看上去有些眼熟……

    李恽出一声含混的惊呼。他的身体陡然僵硬,用极不协调的姿势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眼看将要保持不住平衡,他才下意识地伸手点地,挺腰立起。

    “将军?”几名扈从不知生了什么,纷纷凑近过来。有特别警惕的,甚至已经抽刀在手。

    长刀出鞘的脆响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于是回荡在帐篷里的尖叫声又提高了些许:“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间断的噪音和太令人震惊的现,使得李恽的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有晕眩之感。他向扈从们连连挥手,喝令道:“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几名扈从彼此对视,待要说什么,李恽再次大喝:“出去!”

    注视着帐幕被掀起,重又落下,李恽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躬下身子,低声问道:“殿下?殿下?”

    李恽身为冀州军主帅、扬武将军,数万人生杀予夺操之在手,平日里也是极有威严的。但他此刻的语气却异乎寻常地柔和,甚至还显得有几分谄媚……因为眼前这惊弓之鸟,分明就是当今天下第一号权臣,官拜丞相、领兖州牧、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诸军事的东海王司马越!

    原来……真的不存在所谓东海王使者,置身于幽州军中的根本就是东海王司马越本人。道明啊道明,心计太深!

    虽然幕府大军正如漫山遍野的猪羊那般逃散,虽然作为根基的兖州已经被贼寇们打得稀烂,可李恽绝不会因此而看轻东海王半分。

    如果将东海王的势力比作一只大鼎,只消东海王在宗室诸王中的地位依旧重要、在朝堂上的政治力量依旧庞大到遮天蔽日,那么三支鼎足中的两足便完好无损。代表军事实力的鼎足虽阙,但若能尽快补上,大鼎便仍然四平八稳,绝无翻覆之虞。

    道明显然有意于这支鼎足的地位。若成为支撑东海王幕府的鼎足之一,他获取的利益简直无可估量!

    这样的好处怎能全让道明一个人占去?哪怕他是东海王的女婿也不成!此时此刻,正要让东海王殿下知道我李恽赤诚报效的心意,也让他见识见识冀州军的实力和决心!

    面对李恽的温言探问,东海王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口中嘟囔了几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殿下勿惊!”李恽连忙毕恭毕敬地道:“属下乃是奉王命驻守广宗的扬武将军李恽,听闻石勒贼寇势大难制,特意起兵五万前来助战。平北将军遥所部,乃是我们的友军。”

    李恽是纯粹的武人,没有三寸不烂之舌,更说不出天花乱坠。但他素来思虑深沉,兼之官场应酬的经验十分丰富,因而言辞也就清楚明白:

    一者,明确自己早就奉王命行事,乃是东海王的老部下,真正的自家人。二者,又展现自己拥有雄兵五万,论实力足以成为东海王的有力臂助。三者,更点出了幽冀两军的关系,敦请东海王在拉拢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

    可惜一番话出口,全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东海王呆愣愣地抬起头来,眼神恍惚地面对着李恽热切的目光,良久之后,嘴脸淌下了一缕唾液……他睡着了。

    这算什么?嗯?怎么会这样?是他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他娘的我该怎么办?这情形让李恽完全无法理解。他只觉得胸口憋闷,几乎要重重地捶打才能勉强透出口气。

    过了小半晌,李恽再次振作起了精神。适才众人大张旗鼓地突入东海王所在的营地,道明随时将会作出反应。容他从容谈话的时间稍纵即逝,不能虚耗半分。纵使东海王的情形再不正常,此番也得逼出个结果!

    想到这里,李恽抬手紧握东海王的肩膀,用力摇晃:“殿下!殿下!你醒醒啊……”

    李恽虽不以勇武见长,但多年戎马倥偬锻炼出的手劲毕竟非同小可,晃了没几下,东海王便醒了。随即帐篷里又响起狂乱而尖锐的惨叫:“不要杀我!饶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谁来救我!!”

    好吧……再怎么算计,都算不到东海王居然成了这般模样……此番,怕是要糟了。这声惨叫仿佛恶鬼的诅咒,瞬间抽干了李恽的所有精力。他颓然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慢慢地坐倒。

    虽然帐篷之内灯火通明,李恽的眼前却阵阵昏黑。哐当一声闷响,原来是手脚软,又碰翻了身后的案几。

    长风骤起,猛地卷动帐幕,吹得地上砂石滚动。

    远处半掩的寨门轰然关闭,甲胄铿锵之声四面八方传来。无数人影列队如长龙一般,沿着南北两侧的寨墙迅接近;无数身披重甲的武士掀开被薄土覆盖的木板,从各处营帐下的坑道中跳出。

    一束束松明火把被点燃,赤红的光焰照亮了夜空,而如林的刀枪剑戟闪烁的寒芒,比星辰更加密集。最后,嘎吱吱的低响此起彼伏,那表示着数百把强弓硬弩逐一上弦拉紧。

    “结阵!结阵!”

    “不要慌,堵住营门!”

    “将军呢?将军在哪里?”

    冀州军的将士彷徨失措,乱作一团。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并不会被幽州军的反应之快、动用的兵力规模之大吓倒。令他们惊骇的,是幽州军竟然早有准备!

    透过卷动的帐幕,李恽目睹了这一切。他面无表情地握紧双拳,起身望向瑟瑟抖的东海王。此时此刻,或许只有掌握住东海王才能赢得口舌折冲的筹码,哪怕那是神志昏乱不清的东海王!

    可惜这想法也只能转瞬即逝。他才踏出一步,帐篷内侧的巨大屏风就被轰然推倒,数十名甲士簇拥之下,遥轻袍缓步,从容自然地出现在李恽眼前。

第470章 可胜(九)() 
    生逢乱世,每个人都在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目标。有的人想要匡扶天下,有的人想要功名富贵,有的人只想要活着。究竟谁能够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只有图穷匕见的时候,才能揭晓。

    迎接胜利者的,将会是下一次、更下一次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挑战;而失败者往往从此湮灭无闻,沉没在滔滔乱世长河之中。

    李恽的脸色有些惨白,却不复焦灼彷徨之态。他掀起帐幕,向外大喊了几声:“不要动手!都不要动手!”

    冀州军的百余人已被团团围困,若要反抗,只是徒然取死而已。而李恽并不觉得这样的牺牲有任何意义。返身放下帐幕,他叹了口气,问道:“东海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前日来我营中时,便是如此。医官说,这是受了剧烈惊吓以后魂魄不属、神思离散的表现,只怕须得长期静养调理,才有痊愈的机会。”

    “原来如此……”李恽微微颔:“殿下与道明分属翁婿,想来定会尽心照料。”

    “那是自然。”遥尴尬的表情一闪即逝,好在灯火掩映之下,并无人觉。

    他向前几步,与李恽并肩而立。另一旁早有士卒抢上,将哭嚎流涕的东海王扶往他处营地去。少了这个以一抵十的声源,帐幕里立刻安静了许多。

    “我本以为,来的应该是老薄这家伙。”遥徐徐道。

    李恽想要解释,薄盛这厮脾气凶暴,若纵他肆意妄为,保不准双方就要结下血仇……所以自然是我本人前来,行事也好有些尺度。话到了口中,他又觉得刻意的解释简直如同告饶服软,太无尊严,硬生生憋了回去。

    于是,这两位相识多年的袍泽战友,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

    按照李恽的命令,薄盛本该随他一同行事的。然而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护下离开冀州军大营没多久,薄盛便折返回来。

    今夜的月色并不分明,而且还有雾气。偏偏薄盛单人独行,连火把都不曾拿一个在手。这情形不知为何,让人打心底里觉得不舒坦。

    驻守此处门禁的军官小心翼翼地问了声:“薄将军……您要往哪里去?可需要我遣人引路么?”

    “不必,不必。”薄盛向他笑了笑,摆了摆手,径往冀州军的中军帅帐方向行去。

    这情形其实有些古怪,但将士们也没有人多想什么。薄盛乃是追随李恽多年的老部下、老兄弟,更是掌握乞活军半数实力的大将,无论地位声望,都是冀州军体系中毫无疑问的二号人物。甚至在不少将士眼里,李恽薄盛二人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薄盛但有任何举措,哪里轮得到这些寻常军校置喙?

    薄盛沿着曲折的坡道慢慢地走,沿途有两队巡夜的士卒经过,领队的什长隔着老远就喝令立定,待到借着昏暗的灯火看清薄盛的面庞,才连忙伏地施礼。薄盛则是微笑着颔示意无妨,让士卒们继续巡逻。考虑到他平日里暴烈的脾气,这会儿可真是太宽容了。

    一直到薄盛迈入空荡无人的中军帐,他面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他缓慢但毫不迟疑地向前,走上李恽所用的主位坐了下来。片刻以后,他解下腰间长刀平放在案几上,侧过头,似乎是在倾听外界的动静。

    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