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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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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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想当然了。

    可如果不是内讧,又会是哪里的军马在参与厮杀?

    曹嶷转身下楼,沉声道:“我们去白马山上,那里位置较北,看的清楚。”

    一行人连忙随着曹嶷催马出外,直奔到营垒西北面两里许的白马山。白马山并不甚高,山体也不算险峻,但四周一马平川,视野极其开阔。此山与大河北岸的大伾山、浮丘山两厢夹峙,其间恰好容纳大河奔腾而过。禹贡中记载,大禹治水时曾“东过洛汭,至于大伾”,指的就是这里。

    众人上得山来,即便不去登临望楼,也觉得视线清楚了许多。一名偏将盯着对岸半晌,突然呐呐地道:“一方是朝廷军马没错,另一方……看旗号,怕是赵鹿的部下?”再看了看,他脸色微变:”那些汉子都很善斗,非是寻常散兵游勇,恐怕赵鹿本人就在那里!”

    “什么?”徐邈吃了一惊:“莫非他意图渡河南逃不逞,反被晋军堵住了?曹将军,我等……我等如何是好?”

    “急什么……”曹嶷自然知道徐邈的意思。那赵鹿乃是石勒赖以起家的亲信“十八骑”之一,此人在石勒率军南下之时,自告奋勇担当断后之责,所以才被困在河北数月不得脱身。这等人物若能脱身回到石勒麾下,想必会大受重用,因此徐邈是想问,有什么办法能接应赵鹿所部。但身为王弥左右手的曹嶷可从不曾将石勒手下那批牧奴放在眼里,哪怕这时候亲眼看到赵鹿濒临绝境,他也没什么援手的想法。

    他挥了挥手示意:“穆校尉,你本是石勒的部下,你看看,对岸的那些人里,果然有赵鹿么?”

    穆校尉应声上前,瞪大了双眼仔细辨别,过了好久才期期艾艾道:“看旗号确实是……不过,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哪……”

    “那就没办法。”曹嶷叹了口气:“既然确定不了是否真是赵将军,我们不能贸然行动。咳咳,哪怕真是赵鹿将军在那里,他能在河北与朝廷军马周旋半载,必有长才……我们就等着他们杀散朝廷兵马,顺利渡河吧!”

    另一名副将高粱乃是王弥亲卫出身,身手绝伦,勇冠三军。其曾祖即为王氏家族部曲,曾随王弥之祖玄菟太守王颀征讨高句丽,因此受到王弥的特别信任,虽然年轻,却已统领上千人马。曹嶷看不起赵鹿这等牧奴出身的叛匪,高粱却也不太把曹嶷看在眼里。听得曹嶷口出推脱之辞,顿时冷笑一声:“怎么,曹将军是怕了晋军,不敢与之作战么?”

    小儿辈懂得什么!曹嶷在心中愤愤抱怨,眼看有不少部属露出与高粱心有戚戚的神情,便更加不快了。这些将校们自青州起兵,转战兖、豫各州郡,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因此个个眼高于顶,将朝廷兵马看的如鹅毛也似轻飘。兼且许多人得了匈奴汉国授予的官职,当真把自己当成了石勒那羯奴的同僚。

    这些人却不曾想过,那幽州军可是大晋赖以压制鲜卑的强兵,早前也曾纵横中原、所向无敌。如果己方贸然离开营垒,渡河接应赵鹿所部,万一落入晋人的谋算可就大事不妙。反不如稳守营垒,晋人怎也找不到空隙渡河……至于赵鹿在晋人围攻下性命难保,那算得甚么狗屁事!

    这般想着,曹嶷便冷着脸,并不理会高粱。众将校们顿觉气氛稍僵,一个个都不敢说话。

    正在这时候,却听那穆校尉低声道:“白马乃黄河要冲,又是兖州的门户。曹将军屯兵此处,既可以挡住幽州军南下的道路,又能够遏止司马越与洛阳朝廷的关联。因此,此地的重要实在难以言喻,大军万万不能轻动。”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只是……小人实在没法坐视着袍泽兄弟们被晋军屠戮。将军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领自家部属数十人,乘筏渡河接应。将军自在营垒中严加防范,无论此举成或不成,都于将军、于白马垒丝毫无损。”

    曹嶷目光如电,上下扫视着那穆校尉,良久才缓缓道:“这倒可以一试。不过,无论你能接应回来多少人,都须得如之前那般,解甲去兵之后,空手回营!”

    “是!是!多谢将军恩典!”穆校尉全不在意曹嶷明显的提防之意,兴冲冲地奔下白马山去。

    晋军与石勒王弥所部隔着大河对峙许久,沿河上下的舟船早就被各自拘到一处严加看管。那穆校尉能够动用的不过十余条木筏罢了。他倒是好胆色,带着若干部属乘筏便走。曹嶷等人便在白马山上张望着,看着那些木筏在浩荡河水中载沉载浮,渐渐隐没在愈来愈浓重的水雾中。

    徐邈有些怕风,因此先找了个山坳坐下,这时候突然斩钉截铁地道:“这姓穆的胆子太大,行事又太显进取……嘿嘿,老曹,我敢和你赌五匹上等锦缎,这厮一定有问题,十有**是个奸细!”

    “莫急!莫急!”曹嶷拍了拍腰间的缳首刀:“晋军当我们是傻子,我们便将计就计。且故作不知,才好做事。”

第四十二章 白马(三)() 
曹嶷的部下们在半年前还都是些穷苦无依的平民百姓,但在朝廷官吏长久以来的倒行逆施将他们逼迫到了绝路后,那些造反、厮杀、屠戮、劫掠、奸淫,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内人性的部分消磨殆尽,将他们转化成了狡诈而凶悍的贼寇。听得曹嶷和徐邈二将俱都指认那穆校尉乃是朝廷奸细,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发亮,都露出了嗜血的狞恶神情。困居在河岸边的小小营垒里的日子,对这些贼寇来说太单调了,他们很乐意用晋军的鲜血来妆点一下平淡的生活,当然,也可以用战斗里的缴获来充实自己的私财。

    士卒们如此,身为将领的高粱却恼怒异常:“这姓穆的小子是奸细?那就早该杀了,怎么还留他到现在!”

    高粱素日里目中无人,曹嶷和徐邈都与他不睦。徐邈冷哼一声:“杀了这小子容易,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什么?”高粱目愣口呆。

    徐邈摇了摇头,径自问曹嶷:“老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既然朝廷大军多方筹备渡河,这些日子来投的河北群盗余部之中,怎可能没有一个奸细?曹某早就密切关注着这些人。这厮渡河来投的时候周身血污,像是经历连番苦战,身负重创,可是我将他们安置在营垒外歇息之后,他却神采奕奕、行动如常,在我去巡视营地的时候,更是好好表现了一番。嘿嘿,此前他若是有伤,那未免恢复的太快;若是本来无伤,他又装个什么?若是连这样的破绽也识不出,我真是枉与朝廷为敌多年了。”

    曹嶷顿了顿,又道:“光是如此,倒也不能断言此人就是奸细。我又连夜急召了王大将军部下同是出身河北群盗的马校尉来认……那马校尉原是十八骑中王阳的部下,颇有些地位。按说石勒在河北时兵力并不充裕,这两人若同属石勒一脉,彼此至少应当听说过名头才对。”

    王弥虽较石勒弱势,毕竟是纵横中原的第一等巨寇,手下倒也有几个出身河北的部属投靠。曹嶷招了这等人来咨询,最是妥当不过。

    “结果呢?”高粱是个没长性的,这时又连忙问。

    “这姓穆说,他听说过马校尉的名声,但不曾见过;而马校尉……”曹嶷指了指身后一名身形瘦削的从骑示意,面露笑容:“却从不知赵鹿的下属里有这么号人。”

    高粱双掌一拍:“这可就再明白不过了,这姓穆的果然有诈!”

    “既然姓穆的是朝廷奸细,他急着要去接应的对岸来人,想必也有问题了。”徐邈一边颔首,一边叹气:“老曹果然精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唉,若是你还在大将军身边,何至于……”

    曹嶷脸色一沉,重重地咳了一声:“大将军只是一时被那羯胡蒙蔽罢了。”

    被他们称为大将军的,乃是青州贼寇首领、号称“飞豹”的东莱人王弥。王弥出身于世家高门,自幼才干非凡,博涉书记,兼且雄武绝伦,少年时游侠京都,隐者董仲道说他“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作士大夫矣。”果然,惠帝末年,诸王相攻,以至于天下滋扰、民不聊生。王弥乘势而起,拥众数万纵横青徐二州,一时堪称中原反晋强豪中的领袖人物。由于他在洛阳时与如今的匈奴大单于刘渊相识,因此去岁得匈奴汉国封为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东莱公,威势震动中原。

    然而,自从河北羯贼石勒插足中原战局,王弥和他的部属们面临的局势就完全变了。此人南下以后,立即帮助王弥摆脱了被东海王大军压制的不利局面,与此同时,也将桀骜不驯的中原盗匪们控制在了掌心。随着曹嶷、徐邈、高粱这样的昔日亲信陆续被调离王弥身边,石勒、王弥二人所掌握的力量差距越来越大。

    性格刚矜的王弥本人满足于石勒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表现,对石勒的小动作提不起多少警惕。但曹嶷和徐邈两人早就看得清楚,也因此对那石勒忌惮非常,他们甚至几次当面向王弥进谏,可惜王弥并未听从。

    在这两名经验丰富的军人眼中,石勒对王弥所部青徐豪杰的威胁,其实比大河北岸的晋人还要可怕得多。大晋朝廷毕竟已经烂到了根子,就像是一间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破楼,只差最后一脚就会轰然倒塌了。在这样的楼里,纵使砸锅卖铁凑起一支强兵又有何用?天下大势,不是几个勇猛的武将所能扭转。

    但石勒则不同,较之于王弥,此人勇武善战过之,收拢人心过之,外示宽仁、内则凶残好杀的权谋手段更远远过之。他借着匈奴汉国的威名,不动声色地将异己派上各处战场送死,同时对有意依附的中原群匪大举收编。如果一切皆如意料,那石勒率部与匈奴汉国本部兵马会师洛阳城下的时候,中原群豪也已经尽皆俯首,被他经营成铁板一块了。到那时候……嘿嘿……到那时候,真不知继大晋而起的会是何方神圣了吧。

    想到这里,曹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腰间刀柄:好在大将军的忠诚部下们尤在,青徐强寇们被石勒借故投闲置散多时,因此反而实力尚存。这次对抗朝廷幽冀兵马是个绝佳的机会,己方背靠坚城、坐拥天险,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正好利用这不知死活的朝廷奸细带来一场胜利,从而迫使石勒将北线战事的实权交还给大将军,从此便不受挟制!

    “那羯贼自领亲信攻城略地扩充实力,却将我们放在这里,显是希望我们和幽冀晋军对耗实力。不过,既然幽冀晋军来袭,我们据守的沿河防线也就重新成了中原战事的中心,这穆某来得正好,我恰可以利用这厮给晋军一个重重打击,让石勒知道我们青徐豪杰的能耐!”说着,曹嶷略压低嗓音,又招手让满脸不自在的高粱也凑近些:“看这姓穆的一举一动,晋军的打算我也能猜出几分了,不外乎装作河北盗匪来赚我白马津而已。我打算将计就计,如此如此……”

    曹嶷身为王弥军中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素号筹划深密,一旦他正经发出号令,包括高粱在内,谁都不敢怠慢。

    过了片刻,便有数骑飞马奔回营垒中传令,随即整个营垒里一阵鸡飞狗跳,军官的喝骂声和士卒们的吵闹声搅成了一团。原来曹嶷的部属们殊少纪律约束,在这大河岸边无所事事地将养了数月,便更加懒散了,结果前些日子突然被驱赶着修筑营垒,累得半死;这会儿任凭军官们呼喝殴打,一时也收束不起来。

    曹嶷身在白马山上,将这景象看在眼里,顿时气得半死。他随手招来一名亲兵,解下腰刀予他:“去!拿着我的刀去说,谁敢再拖拉懒散,立斩不饶!”

    贼寇就是贼寇,脱不了松散习性,曹嶷早就习惯了。因此他倒不是为军纪而怒,实是担心这种场景被晋军察觉,从而提高警惕。好在这时候浓云密布,天色愈发阴沉,曹嶷看不清对岸的动静,对岸想必也是如此。待到营垒里二百余名精锐骑兵全副武装地驰出白马垒待命、各处望楼和女墙后弓弩手也大致就位,曹嶷才拍马下山,往河岸边迎去。

    随着距离滔滔河水渐近,一名眼力最好的从骑忽然一指河面:“将军,你看!”

    曹嶷凝神观望,只见起伏波涛之中,几条坐满人的粗陋木筏正从对岸划过来,领头筏上一人擎着面旗帜努力挥舞着,奋力将脏污受潮的旗面展开。由于河水湍急,木筏顺水而下,来得极快,曹嶷看的清清楚楚,那上面分明是一个大大的“赵”字。

    “倒也敬业,连旗帜都备妥了。”曹嶷哑然失笑,挥手向左右示意:“我们再向前去迎一迎,小心莫要露出破绽。”

    没过多久,几具木筏磕磕绊绊地往岸边靠拢。筏上众人等不及到岸,纷纷跳下木筏,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挣扎着步行上来。这些人个个头发和胡须又脏又乱,面颊凹陷;细看装束,只见他们衣甲破碎,身上到处缠着带血的衣物绷带,有些绷带松脱了,将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于是血液便滴滴答答地淌进混浊的河水里。

    曹嶷带人抢上前去,待要说话,这些人却露出极其戒备的神情,立即手持刀剑,聚拢成防御阵形。一时间,几乎让曹嶷以为自己的安排被识破了。

    但曹嶷并不喝令埋伏在较远处的部属们一拥而上,将这些人都杀了。他所谋划的,是一场将计就计的大胜,而非仅仅杀死几名奸细而已,因此他不顾危险,策马迫近到数丈开外立定:“我乃汉国白马津镇守大将曹嶷是也!尔等是什么人?渡河过来所为何事?”

    那些摆出厮杀姿态的人们彼此对视,并不因为曹嶷自报姓名而松动阵脚。稍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中年汉子越众而出。这汉子年纪不轻了,由于两侧脸颊深深凹陷,更显得衰迈,但他的双眼神采依旧,顾盼间既有决然的气概,又带着几分老兵油子所特有的狡狯:“你叫曹嶷?我这几个月被朝廷军马赶得东奔西走,却不知白马津的守将何时换了人……听说飞豹王弥麾下有一重将唤作曹嶷,莫非就是你?”

    曹嶷沉住气答道:“正是!”

    “哈!哈!”那中年汉子举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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