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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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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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缪播持壶,傅宣斟酒,皇帝畅怀畅饮,很是快活的时候,忽听水榭以外嘈杂人声大作。什么人如此大胆?三人都觉疑惑,再凝神去听,又有号令之声此起彼伏,甲胄铿锵之声四面八方掩来。不知是谁高呼抗辩,随即就长声惨呼,显然被当场诛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皇帝仓皇而起,随手带翻了身前案几,酒水洒了满地。

    缪播比皇帝略镇定些。他手扶窗棂向外探看,顿见窗外成百上千的火把涌动如潮,火光与甲胄武器的寒光相映,晃得双眼生疼。

    “四面道路都被封锁,这些人是有备而来!”缪播返身道。

    说话间,数十名侍臣、仆役被那支突然来到的军队逼迫,纷纷退到水榭里来,将原本宽敞的厅堂记得水榭不通。

    皇帝突然恼怒,猛地用力将那些仆从推搡到一边,自往窗外探看。可他本非雄略之君,立时被火光中隐约的铁甲弓矢骇得坐倒在地,只能脸色惨然地问道:“来的是谁?是谁?难道……清河王这么急着要坐上皇位么?”

    “不是清河王……清河王调动不了这么多兵力!”谬播摇了摇头,又转向傅宣:“来者早有预谋,必是冲着陛下,我与陛下唯有在此等候而已。世弘若善泳,或可由此横渡河水脱身。”

    傅宣略微估算河水的宽度,刚露出几分意动,却见对岸的东宫旧园也有火把亮起。大批甲士拈弓持弩,俱都瞄准了水榭的方向。

    到这时候,已经全然是瓮中捉鳖的情形。傅宣长叹一声,盘膝坐下,不再言语。而皇帝、缪播全都脸色惨澹,仆役们瑟瑟发抖,只有甲士们齐步前进的轰然踏地之声,如雷鸣在堂上隆隆翻滚。

    又过了片刻,甲士们并未冲进水榭里来,而沉重的踏地声响也不知何时停下了,唯有恍若天籁妙音环佩叮当之响由远及近。一人从水榭外的回廊上徐徐而来,口中轻笑道,“原来陛下夤夜于此饮宴作乐。如此雅兴,倒叫竟陵好一番寻找。”

    来者赫然是东海王之嫡长女,竟陵县主是也。

    “见过竟陵县主。”缪播率先反应过来。

    中书省地在枢近,为曹魏以来分尚书权柄的新设职位。缪播这个中书监,身为皇帝亲信,更素来被东海王一系所敌视。竟陵县主根本就不理会缪播,径直来到强作镇定的皇帝身前施礼:“陛下,我此来是代表家父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有三事启奏。”

    “便请说来。”皇帝颤声道。

    “其一,如今中原贼寇势大,官军驱逐不易。家父诚恐京师宵小乘势作乱,惊扰陛下,因此派遣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人入卫宫禁,保护陛下的安全。”说到这里,竟陵县主扬声唤道:“王司马,快来见过陛下!”

    一名怒瞪双目、身高八尺的雄壮武将,身披铁甲,倒持出鞘的缳首刀大步向前,向皇帝行礼。

    皇帝被吓得双手颤抖,知道从此以后只怕再无自由可言,只勉强道:“如此,便拜托王司马了!”

    “其二,中原乱事至今未能解决,难在事权不一,地方诸军自保实力,不愿遵守朝廷号令。这里有诏书一份,以太傅东海王为丞相、都督兖、豫、司、冀、幽、并诸军事。若蒙陛下准许,便请王司马随同回宫,代为用印颁行。”

    一名甲士双手捧着诏书出列,站到了王斌身后。

    东海王原任太傅,仅以“录尚书事”的名义实际操纵国政,而丞相则“典领百官,无所不统”,足以彻底架空洛阳朝廷。兖、豫、冀、幽、并五州和司隶校尉部,再加上东海王赖以起事的青、徐二州,更囊括了中原、河北的全部地域。这样的权柄,距离真正的皇帝也只差一线而已。

    皇帝想要取那诏书观看,却又不敢,只得喃喃道:“东海王襄赞王事,得此任命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兹事体大,是否应当于朝堂公议之后再行……”

    竟陵县主冷冷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予代郡之封赐,可曾经过朝廷公议?”

    皇帝哑口无言。

    “其三……”县主略顿了顿,继续道:“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陆遥,所在皆克、功勋素著,唯年近而立而无有家室。请陛下择宗女一人赐婚,以示朝廷恩遇。”

    皇帝只道:“好!好!”

    转念又不得不再问一句:“可是,远近各支的宗室女甚多……何人可配?”

    竟陵县主白皙的脸上突然显出难以察觉的酡红,她又向前踏了一步,弯下腰来注视着皇帝,指了指自己:“我!”

    顾不得惊叹县主这般举动,皇帝顿时心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与亲近臣僚们此前的筹谋好似笑话。相比于东海王的诚意,洛阳朝廷给出那一连串的官职算的什么?东海王把自己嫡亲的女儿嫁过去了!他垂下双眼,喃喃地道:“好,就这么办吧。”

    县主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来之前,另遣一军缉拿了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这二人暗中结交惠帝皇后羊氏,意图推举清河王司马覃,不利于陛下。明日便斩此二人首级,以震慑京中不法。另外,清河王以被请入金墉城居住,陛下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竟陵县主凤目中黑亮的双眸微现同情神色。她略蹲下身,平视着皇帝,低声道:“若非丰度别有他意,我们又何至于如此行事?还请兄长放宽胸怀,不要强为。”

    “丰度”乃皇帝的字。县主这般称呼,是以家人身份劝说皇帝,总算还留了一丝香火之情。

    可皇帝并不觉得宽慰。自己从此被拘于宫禁,而清河王一系就这么被摧毁了。洛阳城中试图与东海王对抗的力量眨眼就被全部颠覆,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皇帝感觉自己甚至失去了说话的力量,他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恍惚间,看到四周甲士围拢过来,而竟陵县主返身将要离开。

    昏昏沉沉之中,又听得竟陵县主的声音响起:“你又是何人?……吏部郎傅宣?奇怪,奇怪……你这微末小官,什么时候有资格与陛下饮宴了?……我看其中恐有不可言说的缘故吧?左右与我拿下了,好好询问!”

    或许是想到如果暴露皇帝与兖州苟道将之间的密谋,必然引起更大波澜,缪播在一边申辩了几句。可他随即被几名甲士另行拖了出去,显然东海王的部下们丝毫都不顾忌中书监的身份。

    ******

    写完一看居然有四千字!顿时觉得我好厉害……

第四章 抉择(一)() 
光熙元年十一月,东海王以司马王斌率甲士五千入卫京师,罢免宿卫,掌握宫禁在手;又矫诏拘清河王于金墉城,诛杀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十二月初,皇帝诏命东海王担任丞相、兖州牧、都督兖豫司冀幽并六州诸军事,许昌幕府威势震动天下。过去十余年里,执掌中枢政权的宗室亲王虽多,却实无一人可与东海王相比。

    东海王又上表文,以抚军将军苟晞劳苦功高,奏请皇帝升苟晞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封东平郡公,又领青州刺史、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苟晞名位虽升,实际权力却进一步受到限制,但由于东海王势大,苟晞一方的势力又措手不及,故而也只能唯唯而已。

    这一连串的变化使得中枢震动,中原各地无不惊恐。而作为这些事件的诱因所在,幽州却独立于漩涡之外,迎来了近年来难得的一段和平时光。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这个任命在洛阳朝廷看来,足以使代郡上下感激涕零;其实却实实在在地起了反作用。代郡将士们先后击溃鲜卑和幽州军,个个都信心十足,自以为如此军威足以上动天听,换得全取北疆权柄,却不料洛阳朝廷这般小气,特意派了个幽州刺史来眼前晃荡!

    好在祖逖祖士稚是个知趣之人。上任以来,他只专心于民事,从未与陆遥的部下们有什么冲突。而陆遥也深知幽州地处直面汹汹胡族,面临着极度复杂的局面;眼下代郡需要的是迅速而平稳地继承王彭祖遗留下来的军事力量,期间万万容不得内讧。因此,陆遥对这位幽州大族出身的名士也足够尊重,甚至屡次传令有关将士,要求他们不得随意侵夺刺史职权。这一来,原本热切盼望幽州乱局持续下去的某些势力,未免就有些悻悻失落了。

    既然本地军政尚属和谐,而中枢的争持暂时也未影响到北疆,这两个月里,陆遥便以幽州军事主官的身份梳理各项内部事务,先后完成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军府官署、人员的充实。军府官署的具体职务设置,自然根据朝廷法度而来,关键是如何把眼前有限的人才放置在适合的职务上,并且依靠他们,将平北将军的军府顺利运作起来。

    陆遥初入代郡时,兵不过千,庶务仰赖邵续一人而已。后来占据代地,又向坝上草原扩张,邵续便照顾不来。偏偏当时戎马倥惚,连鹰扬将军直属各曹的吏员也无处招募,只能或者以武人兼管,或者临时从征发的民夫里选用勉强识文断字之人顶上。就连胡六娘这类既是客卿身份,又属女流之辈的,都被调来当了一阵仓曹掾。如今陆遥官拜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管理的事务较之昔日复杂了何止十倍,实不能再似原先那样用权宜之计笼统相待。

    从另一个角度说,如今陆遥的实力扩张到一州,对于那些追随他于筚路蓝缕之时的文官们,实在也到了当有所回报的时候。须知文官与武人不同。武人们刀头舐血,每一次作战之后,只要胜利,总会有相当的赏赐和提升;陆遥对此也毫不吝啬,作战缴获中的相当部分都用在这上头。而文职官吏们毕竟没有军功可获,如果不能及时调整他们的职位,未免就使众人失了奔头,丧了进取之心。

    这是陆遥首次面临这样大规模的人员任命,其择人用人的方式,又与行伍之中大不相同。因此他十分谨慎,尤其是军府直属的、入流品的僚佐官员,包括长史、司马、咨议参军等职务人选,都与核心的幕僚反复推敲过。

    长史主吏,乃所有文职官员之首,并且负责军府庶政。这个职务倒没什么好讨论的,非邵续莫属。自从在邺城投入陆遥麾下,邵续始终是最核心的幕僚,并直接担负了几乎全部政务,以区区代郡支持大军南征北战,从来不虞接济匮乏,其功勋之著,便是萧何镇关中、寇恂守河内也不过如此而已。

    司马主将,既是一应军事行动的首要佐官,也是军府直属武力的指挥官。考虑到幽州军府的实际情况,陆遥将其职权再行细分,首先以薛彤为左司马,并表奏皇帝提升他为扬武将军,明确了薛彤作为全军副帅的地位;随后又力排众议,征召了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段文鸯为右司马。

    段文鸯的雄武善战,早就不止闻名北疆,更远播于中原各地,濡源大战时,陆遥的中军本队大破段疾陆眷指挥的幽州军主力,而丁渺的前军却遭段文鸯所部杀得狼狈,虽然段文鸯仗了突袭之利,但此人之勇力着实可见一斑。王彭祖在时,段文鸯就是幽州军中有数的大将,地位仅次于祁弘等寥寥数人而已。

    陆遥以段文鸯为右司马,用他来指挥平北将军直属的相当军力,这也是对段部明辨政治风向、为陆遥谋取幽州大开方便之门的报酬。段务勿尘虽然年迈,在这方面着实敏锐,陆遥发出征召文书不过数日,他就遣段文鸯率精锐骑兵千人大张旗鼓地投效。陆遥则立即作大喜姿态,率从骑少许迎出数十里外,并与段文鸯秉烛而谈,在鲜卑人的军营中过了一夜。考虑到之前濡源大战时的惨重伤亡,双方的军将也都因此崩紧了神经,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但双方的有识之士都很清楚,陆遥的平北将军府固然亟需支援,段部鲜卑面对世仇宇文部和崛起势头猛烈的慕容部,也很需要朝廷为之撑腰。所以,纵使此番举动未免有些做作,可是这一夜过去之后,一方求贤若渴、一方赤胆忠心的架势终究都已摆到十足,用陆遥的话来说,从此以后便能“放下历史包袱,走向美好未来”了。

    位在长史、司马以下的,尚有咨议参军若干人。此职位乃近代新设,素称“清重”,往往以州郡大族子弟充任,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这方面军府实在有些尴尬,皆因代地被屠刀来回清理了几遍,简直已经没有大族可言,而幽州东部诸郡的大族如祖氏、封氏、卢氏、高氏等,又自重身份,一时鲜少有与军府往来的。何况这些大族的子弟纵使选择出仕,乡人祖逖的刺史府也更有吸引力一些。

    既如此,抱着宁缺毋滥的原则,陆遥只任命了两名咨议参军:一个是卫勤,一个是枣嵩。

    卫勤乃卫操之子。卫氏宗族在坝上草原经营多年,势力深厚,卫操身为左将军、定襄侯,为拓跋鲜卑辅相数十载,更是声名赫赫。以卫勤为咨议参军,正是为了表现对卫氏宗族的信重,当有利于坝上草原的稳定。

    而枣嵩是王浚女婿,与兄弟枣腆并为名士,以风貌、文才著称。陆遥入主幽州之后,对王彭祖的族人极其优容,并没有因为曾经敌对而苛待。王浚妻妾甚众,子女更是数量庞大,然因嫡子王胄未及弱冠,还须得斩衰服丧三年之久,所以枣嵩成了孤儿寡母的代言人,安排一众亲属等人扶灵归葬。在过程中,陆遥请方氏兄弟出面,前后殷勤相助,使枣嵩等很是感慨。

    按照当时惯例,王浚故吏也须着缌麻孝服守丧三月;三月之后,这批吏员除了部分离散、部分为祖逖所用以外,其余一些便以枣嵩为首,投入了陆遥的军府。陆遥对枣嵩非常礼遇,皆因枣氏乃颍川名族,在幽州亦有声望,此外,枣嵩在辞赋典章方面极有造诣,恰可以弥补军府的不足。

    除了长史、司马和咨议参军等职务,军府列曹也都要择人任事。这些都是具体处理事务的实权佐吏,陆遥一方面考虑个人才能是否适用,另一方面仍旧考虑政治上的象征意义。此类职务里,邵续陆续招徕的安阳宗族亲友和他提拔的代地土著占据一部分;陆遥在邺城提拔的邺县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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