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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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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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在陆遥踏入厅堂的时候,曾经与自己视线相触过,他的眼神是那么坦然而自信,丝毫没有他人眼中常见的那种畏缩之感,问题是……也没有故友重逢的那种愉悦啊……此刻自己所着的衣袍,便是当初在太行山中所用的款式,似乎他也没有注意到?县主不禁有些气馁,回忆太行山**同经历艰险的时日,距今还不到一载,眼前的青年男子的身份地位,距离自己越来越接近,但因其难以掌握的强悍性格依旧,又似乎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过了许久,县主才道:“文书之事,便按仲舆公所说的办。”

    她单手扶着腰间玉带盈盈起身,继续道:“幽州局势具体如何、有什么应对策略,诸君不妨再细谈。我有些累了,告辞。”

    才说了几句,怎么就会累了?这下,包括陆遥在内的众人全都愣神,只呆看着县主向和郁略一点头示意,径自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踯躅(一)() 
县主既然离去,接下去的会谈其实便没有太大的意义。

    无论陆遥还是和郁都清楚,按照当前的河北局势,拥有足够力量稳定幽州、慑服胡族之人唯有代郡陆遥,变数只在于陆遥是倾向于洛阳朝廷、还是倾向于东海王;而朝廷或东海王又是否信任这名神速崛起的强豪,愿意付出何种名目、给予何等权限而已。但这话题又涉及中枢隐秘,竟陵县主不在,便不是出镇魏郡的和郁所能置喙了。

    因此这场谈话便有些例行公事的味道,与会众人都觉得无聊,却又不得不如此。大约到了日央时分,陆遥告辞出来。和郁亲自下堂送客,又请羊恒陪伴着直到将军府外。

    邺城虽然连遭兵灾,但由于周边郡国人口的流入,依然不愧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名城大邑。视线透过建筑物稀疏的承黄厩向南眺望,只见连续几个街坊都熙熙攘攘。在贫病交加的流民簇拥着之下,无数红男绿女依旧穿梭往来,豪奢富家的嬉闹欢笑之声与贫民的哀呼求告之声交织在一起,喧哗感几乎要汇聚成肉眼可见的蒸腾云雾,那种畸形的繁荣似乎较之数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遥一来见不得这种醉生梦死的景象,二来也不乐意在人群中缓缓策马,自于是领从骑数人折而向西,打算从金虎台下经过,沿着邺城西面的城墙一路往南,再绕回到凤阳门出城。

    城墙脚下人烟稀少,众人在城台的阴影下走了没多远,斜刺里的狭窄巷道里突出一骑,叱喝打马并入骑队中来。一众从骑并不惊讶,而是自然而然地稍许退后,为他留出位置。

    “幽州那边情况如何?”陆遥沉声问道。

    马上骑士正是鹰扬将军麾下专事情报哨探的军官朱声。此刻他作行商打扮,头脸衣物尽是风尘仆仆,似乎才赶了极远的路途,将将进入邺城来。

    听得陆遥发问,朱声恭谨俯首道:“启禀将军,王彭祖死讯传到幽州之后,幽州幕府立时大乱。晋人文武汇聚蓟县昼夜商谈,至今尚无决断。胡族将校多有一哄而散者,余者都忙于向本族传递消息。自蓟县向北的大道上,信使每日不下数十队。据说段部、宇文部和慕容部俱都厉兵秣马,以备万一。而范阳、燕国等地的世家大族如封氏、田氏、张氏等收拢部曲民众于坞堡,尚无特殊举动。”

    “很好。”陆遥颔首。王彭祖并无子嗣,麾下将校也无威望特出、足以在危急时刻取代他发号施令的,因此这时候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而东部鲜卑各部彼此相制,也起不了什么大风浪。这等混乱局面延续的越久,倒是越有利于代郡从中用事。当然,这也是由于代郡的谋划深密,使得幽州上下陷入茫然的缘故。

    朱声顿了顿,又道:“另外,原本驻扎在冀州北部郡国的幽州军人马正在逐步撤回,那方勤之也随军行动。他让我转告将军,他在幽州多故旧,正好借机联络,以图配合将军下一步的动作。”

    “方勤之?”陆遥的脑海中立即显出了方氏三兄弟啰嗦至极的滑稽形象:“此人确有几分特异的才能,你要遣人小心掩护,在大局底定前,不能暴露他的身份。另外替我传话给他,就说陆某记得他的辛劳。”

    “遵命。”朱声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拨马便要离去。

    身为全权负责代地军政的高官,陆遥到达邺城不久,便遣人北上,建立起明面上三日一报的联络。然而如朱声这等行踪诡秘的密谍头子却不适合轻易现身于人前,因此他以商贾的身份往来,纵使在偏僻的城墙角下,也不在陆遥身边多留。

    “等一等……”陆遥突然扬声唤道。

    朱声勒马折返,习惯性地扫视着周边动向,低声道:“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陆遥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极少见的踯躅神态,先不说话,反而挥手斥退了马睿等从骑:“朱声啊……我听说过去的三个月里,你在代郡连续纳了四房妻妾,而且娶的还都是官宦世家之女?这事是真是假?”

    朱声唰地出了满头的冷汗。他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军官,虽然看似地位不高,其实掌握有相当的权力,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很庞大,尤其是利用自胡族手中缴获的财富建立起广布于河北的商业体系,更令人垂涎不已。代地的晋人旧族与河北的富商大贾之中,有不少人为了逢迎他而多方奉献钱财、美女之类。

    朱声是马贼出身,少年时金银过手不在少数,因此对钱财并不特别热衷,唯独在女色上定力欠了些,尤其酷爱家世高贵的女子。于是众人愈发投其所好,寻来不少因为经年战乱而破落的士族贵女来,而朱声倒也色胆包天,来者不拒。短短数月间,朱声家中竟有了美貌妻妾若干。虽说他自问并不曾因此妨碍公事,但也知道这事未免犯忌,故而无论娶妻纳妾都极其低调。

    可他全不曾想到,此刻竟被陆遥若无其事地揭了出来!

    一时间,朱声他只觉心脏都要从喉咙眼里蹦跳出来了,情不自禁地滚鞍下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将军,此事……唉,确是有的。但小人绝不敢因此而出卖我军半点利益,另外,当时军务倥偬,小人又自知地位卑微,唯恐烦扰了将军……所以不曾大事操办,也绝非有意隐瞒!”

    说了这几句,朱声突然觉得心酸,几乎要哭了起来。他跪伏在地静待发落,不再多加辩解。

    陆遥斜睨了朱声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这厮慌什么?起来说话!”

    待到朱声面如土色地上得马来,陆遥侧身向他靠拢,低声问道:“你家中……琴瑟可还和谐?咳咳……我是想问,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多半性子都有些古怪,等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你怎么摆平她们的?”

    朱声愣了愣神,只觉得今日陆遥的问话透着一股诡异。他约莫揣测出“摆平”是什么意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遥的神情,才皱眉道:“小人的家中倒还和睦。那些娘们儿虽然出身高贵,但既然沦落到代地,便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了。嫁给我算得是个好下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他抬手举起马鞭示意,狞笑道:“偶尔有哪个不知趣的,小人便以家法伺候,狠狠抽他娘的!”

    “这怎么行?”陆遥突然疾言厉色地怒叱。

    朱声的黄脸几乎都被吓绿了,慌忙道:“是,是!将军说的是,这怎么行?绝不能动用家法,绝不能打!”

    他正在力陈心迹,却听得陆遥愈发焦躁地拨马打了几个转,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是昏了头,问你有什么用?你是朱声,又不是万峰!”

    自从在箕县随军,朱声亲眼目睹了无数艰难险阻。然而无论面临多大的危险局面,陆将军都智珠在握,最终形势的变化也总是一如将军所料。他不明白,此刻困扰将军的是什么问题,竟使得从来胸有成竹的陆遥陆道明也失态了?他又想:万峰是谁?代郡文武臣僚中却不曾有人叫万峰的。听将军的意思,此人定不是寻常人物,日后若是有缘相见,不妨加以结纳。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陆遥意兴阑珊道:“你去吧!”

    “是!”朱声如蒙大赦,连忙纵骑远去。

    ******

    其实这几章应该叫《少年陆遥之烦恼》,就是字数太多了不适合,哼哼。

第一百零十章 踯躅(二)() 
陆遥确实感受到了些许的焦虑,但他告诉自己,这种焦虑并非出自儿女情长。

    如今的陆遥身为握有强大实力的一方强豪,据地千里,拥众数以万计,周围文臣武将环绕,无有敢不俯首者。他不由自主地享受着那种从无到有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快乐,享受着将数万军民生死与前途置于掌中的快乐,享受着从棋子到棋手,逐步撬动天下大势的快乐,因此而将个人的生活享乐完全看淡了。

    这世上哪里还有比权力更可爱、更让人痴迷的东西?只要拥有权力,就连朱声这个跛子都能坐等娇妻美妾蜂拥而至,何况陆遥?只要陆遥流露出一丝这方面的意图,哪怕昭君、飞燕一流的美女,部属们也会四处搜罗献纳吧。至于县主……陆遥确实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非常关注……或许比关注更多一点,但也仅止此尔。如果有需要,陆遥相信自己可以毫不可惜地将这点微妙的情愫抛弃。

    此番与县主会见固然不如想象中顺利,却根本不足以撼动陆遥的情绪。使陆遥焦虑的,发端于县主的突然离场,却归结于陆遥对自身最大优势感受到了动摇。

    自从太行山中逃得性命以后,陆遥就踏上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前进的道路。阵斩乔晞、火攻匈奴、死守晋阳、助战邺城、横扫代郡、平定濡源……这一桩桩事迹落在他人眼中,无不体现了陆遥身先士卒的武勇、目光如炬的判断,但陆遥本人在内心深处却很明白,他仰赖最多的,依然是穿越者“历史”的熟悉。

    陆遥不是那种擅于格物致知的理科大能,他不知道炼钢炼铁的流程,也记不得火药的配比,值得庆幸的仅仅是对这段历史略有涉猎。因为熟知石勒从奴隶到皇帝的经历,他才会在每次与之对敌的时候全力以赴;因为记得刘琨坚守晋阳胡笳退敌的事迹,陆遥才能过在最艰难的时候毫不动摇;因为了解拓跋鲜卑此后数十年的纷争动荡,他才敢于挥军北上草原,于虎口中夺食。但,这种天然的优势还能维持多久?

    随着陆遥所掌握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对现状的改变也越来越剧烈。在北疆,拓跋鲜卑失去了坝上草原,河北方镇中的最强者王浚死于非命,而石勒大举攻入中原的动作也比陆遥预想的更早。在南下之前陆遥曾经想过,往后的局势,将会与陆遥所熟悉的“历史”再不相同。利用东海王与皇帝的矛盾夺取幽州的实权,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陆遥完全不明白的是,县主竟然提前离去,甚至不愿意听自己解说幽州形势……她这般姿态究竟什么意思?

    以代郡的军事实力,必然会成为东海王和皇帝争相拉拢的对象。而在这方面,东海王着实占有相当的先机。毕竟自己出身于东海王一系的并州军中,又得到东海王得力臂助刘琨的提拔,还与竟陵县主有过在太行山**患难的特殊轻易,县主本该利用这个先机笼络自己,不该如此无礼才对。

    难道是我漏算了什么?又或者,历史的发展这就已经超出了掌控?

    竟陵县主在东海王步步攀升高位的过程中出力颇多,作为深得东海王信赖的嫡女,她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代表了东海王的意思?她是在威胁?还是暗示?还是……陆遥陷入了良久的深思。偶尔会猛地摇头,感叹揣测人心果然是最难的事。

    从今明门到凤阳门之间的路途之所以偏僻,乃是因为前次石勒贼寇入城时候将成片的房屋里坊都烧毁了,至今仍然保持着那时候的惨状,地方官府无力修复。

    陆遥骑着马徐徐向前,马蹄从遍地砖石碎砾间踏过,发出哗哗的轻响。斜阳掩藏在高耸的城墙之后,长长的阴影仿佛巨手将陆遥笼罩着,不知为何,显得有些阴森。

    在邺城以西十五里、滏水与漳水交汇处。那里是前魏时的皇家园林玄武苑所在,本朝践祚以后逐渐荒废。和郁到达邺城后,对这座园林进行了简单的整修,在园林西北角的滏水河滩片营建了一片楼台。和郁本打算将之作为自己处置公务之余嬉游林泉的别墅,但自从竟陵县主来到邺城,这里就被县主及其随从部属们占据了。

    就在陆遥伤神思虑的时候,玄武苑别墅里,一座青瓷狮形烛台被猛地掷到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烛台色泽匀净、光润有如碧玉,形制更是优美可爱,必非寻常匠户所能制作,而是专门供奉的越窑精品。哪怕是在通常士人家中,也足以被当作传家宝一般受到珍爱。可惜怒火熊熊的竟陵县主完全无视这件珍品的巨大价值,毫不犹豫地将之摔成了碎片。

    “你说的那些……一点也没用!”竟陵县主白皙的脸庞都气红了。似乎觉得一座烛台还不足以发泄情绪,她随手又抓了笔墨呼啦啦扔了出去。

    县主身处别墅深处一处被清溪环绕的水榭。水榭里的仆役丫鬟们早就远远地退开,只留下一名追随她多年的侍女伺候着。

    虽然县主被视为东海王所深深依赖的谋主、永远在人前保持着高雅而矜贵的态度,但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而已。只不过,大概她只有在最亲密的贴身侍女身前,才会显露出难得的小儿女姿态吧。

    县主再要抓些什么,握住一枚黄铜镇纸,却发现太过沉重,实在扔不出多远。于是返身回来跺着脚,气哼哼地将一件鹅黄色的华贵袍服踩了又踩:“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或许是害怕被县主投出的物件砸到,那侍女站得挺远。听得县主质问,她敛衽下拜,满怀委屈地道:“县主,小婢本来只是一说而已……陆将军如今执掌一地军政,成日里想的都是大事,就算没有记得您过去的装束,也是常事啊……”

    如果陆遥在场,或许会认得这名侍女也是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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