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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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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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出些文质彬彬的温和气度。偶尔抬手动作时,却可见手背上又有条新的狰狞伤口,一直延伸到袍袖以内,这又似在提醒众人,他是从容趋退于刀山剑海中的强悍军人,是执掌千军万马、与草原的蛮夷浴血鏖战的将帅,是凭借着赫赫军功雄踞代地的一方强豪!

    纵使和郁等众人往往将话题转移到代郡,大多数时候,陆遥只是微笑倾听,似乎懒于逞口舌之利。可县主却不知为何总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她分明感受到,无论是身为军主,还是身为主一方军政的大将,陆遥的强烈自信一如既往;而自己所熟悉的那些洛阳少年贵胄与之相比,不过是精致华丽的陈设而已,徒然赏心悦目,却及不得眼前之人半分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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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骑马与砍杀比较容易写!愁死我老人家!

第一百零七章 再会(六)() 
县主略一走神,待到注意力回转来时,众人寒暄已毕。邺城不似洛阳成日谈玄论道的风尚,言谈还能涉及实务,此刻和郁正问起陆遥对幽州军、王彭祖的看法。这似乎是陆遥乐意回答的问题,只见他略一沉吟,随即侃侃而谈:

    “自武皇帝废州郡兵以来,各地武备废弛,诸王攻战时皆用罪犯、僮仆为兵,临时部勒以军法,纵有数十万众,能战者不过十之一二罢,唯秦、凉、幽、并等北地,尚有强兵。其中,又以幽州铁骑为其中最凶悍者。王彭祖麾下胡晋各族兵马数万,骑兵尤众。凡作战时,必以轻骑四面包抄试探,寻暇突击,一击即走,借以扯动敌军阵脚、使敌人不得休息。待敌军露出破绽之时,便派遣强兵猛将分进合击。若敌军溃散,则全军如潮而进,务求全胜;若敌军不为所动,骑兵彼此掩护,徐徐后退再战。其军中更有甲骑具装的重骑为核心,在两军相持的时候猝然杀出,足有扭转乾坤之效。我曾率军与幽州军接触,两军相对虽只半日,代地将士即已死伤枕籍,至今思来,尚令我心有余悸。”

    对于代郡军与幽州军在草原上的那场大战,魏郡文武俱都有所耳闻,却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聋作哑。毕竟无论是朝廷还是东海王,都无意于牵扯进这两支北疆强军的对抗中去,和郁坐镇邺城,只求无事而已,更不必多此一举。但是既然陆遥主动提起,征北将军府倒也有兴趣探求一番。

    和郁等人对视一眼,右长史黄笃问道:“说到陆将军与王彭祖之间的战事,我们距离既远,实在是不明所以。这冲突究竟是缘何而起,道明兄可否稍作解说?”

    陆遥连连摇头:“代郡与幽州之间的纠葛说来可就复杂。如今王彭祖暴死,陆某自问难免嫌疑……”

    “哪里哪里……”想到周良的先例在前,黄笃可不愿步其后尘。他极隐蔽地瞥了一眼上座倾听的县主,忙不迭地解释道:“道明兄,我绝无此意,只不过好奇……好奇而已!”

    “历代治理北方草原的策略,一方面是用中原的财帛、权位为手段均衡诸胡的势力,令之彼此相制;另一方面,又在北疆驻扎强大兵力为威慑。王彭祖面临的局面却有所不同,他出镇幽州数年,多次麾军南下中原参与诸王征战,使得原本以晋人为主的幽州边军损失惨重,失去了威慑胡儿的作用。所幸他长袖善舞,善用婚娅名位诱动诸胡,引为己用。由于大批胡族战士投入麾下,使幽州幕府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力量,然而……”陆遥叹息道:“这力量却非王彭祖所能完全掌控的。”

    “道明的意思是?”

    “王浚麾下的胡族战士,绝大多数都隶属于各自的部落渠帅,也只听从渠帅的号令。他们固然骁勇善战、百战百胜,可每一次胜利都使他们明了大晋的虚弱。于是幽州军愈来愈骄横、愈来愈无所顾忌,王彭祖对幽州军的掌控也因此越来越艰难,很多时候,甚至会被胡儿的意图所挟裹。便如在濡源的冲突究竟缘何而起,始终令陆某莫名其妙,而在常山的战事也出自幽州军的挑衅,晋阳军全无准备……这其中或许可见一斑。在我眼中,幽州军就如一匹眼蒙黑布的脱缰战马,哪怕狂奔如电,终有将骑手颠厥落地之时。”

    和郁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道明是说,王彭祖身不由己?”

    陆遥正色道:“不错。王彭祖虽死于晋阳军之手,真正原因却出于胡族,胡族需要土地,王浚便不得不攫取土地,胡族需要人口,王浚便不得不掠夺人口,其中有必然而然的道理在。不过,由于王彭祖意外身故,此刻幽州诸胡想必也乱作一团,其常山之行究竟是哪个部落唆使,一时恐难探究了。”

    黄笃皱着眉头,轻点案几上的几卷文书:“道明的想法很有些新鲜。只是,适才你也看过了并州、冀州的上书,刘越石、丁叔伦的意见,却与道明大不相同呢。”

    众人皆知,王浚的幽州刺史之位得来不正,乃是数年前谋害了成都王司马颖委派的幽州刺史和演之后自把自为而来。东海王为了拉拢幽州军相助,才策动朝廷予以承认。而那死于王浚之手的和演,正是和郁同族,因而和郁对王浚颇有几分心结。

    黄笃深知,这位征北将军就任以来,虽不曾刻意与王浚为难,却乐于听到他的死讯,更对二州刺史的表文赞赏不已。

    并、冀二州的表文并非绝密,征北将军府都誊抄得副本在此。表文上,并州刺史刘琨自然因为部伍突遭奇袭、侄儿刘演几乎不免而暴怒,又要为自军杀死王浚脱罪,于是将王浚好一顿痛骂得狗血淋头,大意是说此君肆意妄为、骄横跋扈、目无纲纪、隐有不臣之心,因而此番正是自取其死,非并州之过也。而冀州刺史丁绍的表文虽不似并州那般激烈,却也用相当篇幅抨击王彭祖私心自用,面对石勒贼寇时逡巡不进,反倒汲汲于攫取邻州城池郡县。丁绍迫于王浚的权势,威令难以企及北部诸郡,以至于往往自嘲是历代以来少有的弱势冀州刺史,此番在表文中倒颇是出了一口恶气。

    王彭祖生前再怎么地位煊赫,既然死了,便没有价值,无论刘越石、丁叔伦,对死人都不会再无顾忌。黄笃几乎可以确认,为了安抚这两家方镇,东海王也必然将罪责归于王浚。可按照陆遥的意思,竟似乎是在替王浚开脱?

    面对着黄笃等人疑惑的眼神,陆遥沉吟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王彭祖虽然僻处幽州,但凭借鲜卑铁骑的威力,几番挥军震动中原,其跋扈无状之处,确如越石公、叔伦公所言。不瞒诸位,陆某的心意,其实与并冀二州并无不同。然而……”

    他略略压低嗓音道:“王彭祖身为骠骑大将军、博陵郡公,位高爵尊,名震天下,世人皆知其人为东海王殿下夺取中枢权柄立下赫赫功劳,是东海王殿下的得力盟友。如今一旦身死,便将之斥为狂悖之徒,究竟何益于殿下?”

    和郁顿时吃了一惊。他抬手止住黄笃追问,前倾上身道:“道明,还请细细说来。”

    “如今石勒贼寇大举杀入河南,恐与中原巨寇王弥等合流。彼辈又共同尊奉匈奴汉国号令,威望及于胡晋各族,声势浩大。我私下计量,东海王纵以数十万重兵屯驻许昌,也遽尔难于遏制石勒。要与之全面对抗,必然仰赖拥军十万、雄踞兖州的屠伯苟晞。”陆遥有些轻蔑地笑了笑,环视众人徐徐道:“诸位,苟道将与东海王份属兄弟之盟,地位与王彭祖差相仿佛,与东海王殿下的亲疏亦与王彭祖差相仿佛。若东海王不能宽待王浚,苟道将将会如何?以苟道将的暴烈性格,东海王是否……是否能承担他的猜疑?”

    陆遥的言辞之中,对东海王殿下的实力并没有多少尊重,可哪怕竟陵县主也顾不得指摘他的无礼。

    在座众人本想请教陆遥对幽州局势的看法,却不曾想陆遥三言两语,竟把话题带向了完全不同的方面。想到他所揭示的可怕后果,众人齐声吸气的声音,仿佛一阵轻风掠过厅堂。

第一百零八章 再会(完)() 
大晋王朝的诸王争权绵延十余载,一位又一位宗室亲王怀着不可言说的野心奋臂攘袖杀入战团,刀光剑影自宫闱之间暴起,最终将东自大海、西极氐羌的广袤大地都化作了永无休止的杀戮地狱。这场惨烈斗争最后的幸存者和胜利者、最终攫取大晋权柄的,便是出自帝室疏宗的东海王。东海王身任太师录尚书事,又分布诸弟执掌天下形胜要地的军政权柄以为拱卫,爪牙遍及朝野、政事出于私门,数载以来,天下几乎只知有东海王,不知有皇帝也。

    然而,这如同烈火烹油般的盛况并不能持久。自从智力上有所欠缺的前代皇帝驾崩,豫章王登临大宝,逐步恢复皇帝的权威,群臣也渐渐知所归属。与之相对,东海王殿下便再难如往日般把持朝政。年初时,东海王甚至不得不主动诛杀了提议更立幼主的吏部郎周穆和武皇帝诸葛夫人之兄诸葛玫,随即统帅大军出镇许昌,名义上是为了压制巨寇王弥,其实却也隐含着规避与皇帝之间矛盾激化的意图。这样的举动,不似伊尹霍光所出,狼狈之处倒像是出屯沓中避祸的蜀汉大将军姜维了。

    永嘉元年以来,东海王对出自门下的各地方镇举措多有矛盾,既显疑忌,又往往刻意优容,譬如旬月之前,本拟以帐下亲将取代冀州刺史丁绍,但在石勒南下、丁绍勃然大怒的当口,更换冀州刺史的动议却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正是因为直属于东海王的力量逐渐衰弱,而出镇地方的各路方面大员却兼理军政、羽翼渐丰,使得东海王处置维艰的缘故。更不消说如兖州刺史苟晞这等人物,原只能仰望东海王殿下的风尘而拜,此时却令得东海王深感投鼠忌器。诚如陆遥所言,如果东海王将王浚弃之如敝屣,苟晞将有什么感受?他会不会猜疑王浚之死出于东海王的密谋?而以苟晞的暴烈性格,东海王是否能承担他的猜疑呢?

    陆遥的话语其实也不过寥寥数句而已,但其中却有丰富的内蕴,如惊涛骇浪般撼动着在场每个人的胸臆。

    羊恒手中水盏不知何时捧得斜了,茶汤倾泻在袍袖上亦不自知。他瞪视着陆遥,眼神中除了疑惑之外,又凭空生出几分敬畏来:东海王与洛阳朝廷之间的纠葛,实属常人绝难接触到的机密,如羊恒这种辗转于诸王门第的老练政治人物,又身为征北将军左长史,也只能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隐约感觉到而已。可陆遥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是东吴亡国遗族之后;就在数月前的邺城,他还不过是晋阳军中部将罢了;之后数月里,此人转战于北疆化外之地,日夕相处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他怎么可能竟对朝廷中枢的隐秘洞若观火?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有那种……生来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纵之才?

    和郁圆胖的脸上笑容依旧,但窗棂里透出的光亮映出了他额角的一层油汗。厚重的眼睑掩护下,他频频斜眼去偷觑竟陵县主的神色,脸肌也不为人所觉地微微抽搐着。这陆道明说得没错,石勒贼寇大举攻入中原之后,东海王与苟晞的关系必将会变得微妙,如因王彭祖的缘故令得苟晞不快,想必东海王也会深感头痛吧……可恨自己身为协助东海王处置政事的尚书仆射、又是深谙洛阳朝廷内情的高官,竟还不如这僻处边疆荒郡的鹰犬之将看得清楚!落在竟陵县主眼中,将会如何看待自己?

    和郁能够出任坐镇一方的高官,靠的不是文武干才,而是心思灵动。他立即将镶嵌着玳瑁的檀木麈尾大力挥舞,呵呵地笑道:“道明所说极是有理,全然与吾相合呀!”

    顾不得此语惹来羊恒、黄笃两人愕然相视,他又避席起身,向竟陵县主深深一揖:“时局多搴,犹须镇之以静,不宜多生事端。我打算上书东海王殿下,陈说王彭祖为胡儿挟裹的难处!当然,这份文书,最好能由道明与我二人联署……”他转向陆遥,亲切地笑问道:“却不知道明意下如何?”

    陆遥被和郁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窘迫,但他神色不动,只轻轻颔首逊谢道:“征北但有所命,陆某自无不从之理。”

    和郁又转回身来探问:“裴郎君以为可否?”

    竟陵县主深深地望了陆遥一眼,一时沉吟不语。

    昔日在太行山中并肩逃亡时,县主曾在陆遥的安排下诱捕部属中的叛逆,又得他的帮助自贼寇的围捕中脱身,说来早就领略过陆遥在纷繁芜杂的局面下别出机杼的能力。但当时的陆遥所思所想,终究还未能脱离基层军官的窠臼,哪里像是现在这般,身处千里之外就能剖析中枢朝局,所言竟还无不中鹄?

    县主甚至有些自嘲,自己虽系女流,也算是擅长谋划之人,不然也不会得到父亲的特别倚重,隐为东海王幕府中藏身暗处的谋主。可是仔细回溯这陆道明的一言一行,却往往出乎自己预料之外。此番他虽然言语并不雅驯,却的的确确是站在父亲的角度上考虑,这更是个惊喜呢。

    难怪陆道明昔日会拒绝自己的招揽,这样的人物可不是区区一个普通军将的职务所能酬答的。何况此人已经切实地掌控了代地三郡,更将势力扩张到草原,其兵力之强盛,未必就逊色于王彭祖所领有的幽州军。如能将之切实地拉拢入东海王的阵营,便付出大州方伯之任也值得了!然而,此人的性格的确与那些应声虫似的东海王幕府掾属大不相同,该当如何约束,是个难题。

    想到这里,县主突然对这些充满功利的谋划有些厌倦。

    她忍不住再度觑了陆遥一眼,随即垂下眼睑,有些刻意地用纤长莹白的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她本能地感觉到,无论和郁,还是羊恒、黄笃,都立即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等待着自己有所决断,唯独陆遥除外。在距离她不过丈许的左手第一个席位上,陆遥依旧如山端然而坐,似乎早就将适才的发言抛在脑后。与他在沙场上千锤百炼出的沉静意态相比,堂上众官全都显得浮躁不堪。

    似乎在陆遥踏入厅堂的时候,曾经与自己视线相触过,他的眼神是那么坦然而自信,丝毫没有他人眼中常见的那种畏缩之感,问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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