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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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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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约男子抬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皇后,像要将她一眼看穿似的。

    “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婚约?”

    皇后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眸。

    原来,弹琴的孙伯坚,是皇后打小认识的世家好友,他们的琴术,还是师出同门,所以她才会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来。

    而在皇后当上太子妃之前,孙家早已许聘到张家,定下了两人之间的婚事,只可惜

    “只可惜伯坚没有那个福分,不怪皇后娘娘。当年若不是伯坚突然染上急症,一病不起,怕是早已经娶张家小姐过门。张家怎会有机会,上孙家退婚,转而嫁入宫门呢?”

    这话在皇后听来可尽是讽刺。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每当夜深人静,张乐之也会忆起,当年他弹琴,她唱歌的那些美好时光

    然而,在一个春色撩人的早晨,她听说了太子要选妃的消息。

    大明不知从哪个国号开始规定,皇后必须出身于平民之家。张氏的父亲张峦,原只是一个秀才,以乡贡的名义进入国子监,是以早早就得知了这个内幕消息。

    母亲金氏,立即动了念头,开始散步谣言,说张乐之是她梦月入怀所生。

    这样的噱头,加上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读书人,很快她就引起了宫中的注意。

    可当时,她已经许给了孙伯坚,连聘礼都已经收下。

    张乐之内心不是没有挣扎的。

    最后,在母亲的游说下,在得知进宫说不定能一步登天后,她还是选择了舍下竹马之情,投奔富贵。说来也是天意,恰在张家不知如何退婚之际,孙伯坚忽然一病不起,险些要撒手人寰。

    狠了狠心,张乐之便叫父亲去退了婚事。

    之后的路,她走得更加平坦,居然真就顺利被选为太子妃,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唉”皇后忍不住一声长叹。

    如果没有再见到他,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偶遇,难免让她念起往昔情分。

    “说来我应该多谢你,”皇后拿过一杯酒饮尽,才敢开口,“若你执意不肯退婚,我今日怎能坐于此位?”

    “是啊,”孙伯坚笑叹,“太子妃,皇后,三千宠爱集一身,为皇上诞下嫡长子,不日太子入主东宫,你便是将来唯一的皇太后。乐之,你的命真好”

    你的命真好。

    皇后眼睛有些发酸,这样说来,她的命确实一直都很顺。想要去选太子妃,未婚夫就大病任她退婚。想要当上太子妃,就在众多秀女中拔得头筹。想要当上皇后,先皇就随着那万恶的万贵妃殡了天。想要坐稳皇后的位置不受威胁,居然就发生了行刺事件,令朱祐樘对她许下了几乎不可能的承诺。

    最后,她想要孩子了,虽然费了点心力,终究还是有了。

    而她想要孩子登上太子之位,也很快就达到了。

    今天是她的生辰,如果不是孙伯坚这样说,她倒真没有发现,回头看看这么多年来自己所走过的路,即便说不上“一帆风顺”,也至少是心想事成了。

    仿佛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得到。

    可这样的顺当,却让她此时此刻,坐在孙伯坚对面的时刻,不禁开始怀疑起来,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是啊,”她自嘲一笑,忽而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伯坚,你为什么会在教坊司供职?”

    孙伯坚抚了抚手中的琴,他想告诉她,他多么辛苦才进得礼部教坊司,为的不过就是有这一日,能够再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一眼。

    在这无上崇高的紫禁城中。

    可一腔热忱,到了嘴边,依旧变成了几句讽刺之言:“伯坚无才无能,可以在教坊司谋得一职,已经非常满足了。哦,不,伯坚能苟活于世,就已是上天对我的垂帘了。至于别的,还能要求什么呢?”

    皇后摇摇头,并不是表示否定,而像是有些紧张,急于将他从这样的自嘲中拉出,“你不要这样说。我可以向皇上举荐你,我知道的,你的文采很好,应该有更好的出路。”

    孙伯坚闷哼了一声,她还是这么傻,这句向皇上举荐,哪里是说到他的心坎儿上,分明就是朝他心口又补了一刀。

    结结实实。

    “文采有何用?”他视线望向方才李慕儿站过的位置,“那位女学士,不只在你们宫里,哪怕是在整个京城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可你也看到了,她分明是为我大明子民打压那个蒙古姑娘,却不知犯了什么错,轻易就被太皇太后提走了。都说后宫是吃人的地方,看来果真没错。纵使有百般文采,怎及得上天生的皇权?”

    他居然为李慕儿说话,这无疑让皇后有些不爽,她立马反驳道:“她是个特例,说了你也不懂。”

    刚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收得回?她忙又慌张地凝住孙伯坚,果然,后者似笑非笑,脸上堆满了冷漠。

    “的确,小的不懂。小的只是不希望,看到梦中的那个人儿,变得薄情寡义罢了。”

    说完,孙伯坚再不愿逗留,起身欲走。

    皇后突然也不知再说什么是好。只能眼看着他收拾东西,渐渐退出她的视线。

    擦肩而过,最后的一眼对视,孙伯坚的眸子里,竟是无悲无喜。

    相见欢,别亦难,不思量,自难忘。

    是不是当年她走出的第一步,就错了呢?(。)

第一九六章:显忠祠乱() 
李慕儿被两名侍卫押着,去往刑部。

    说是押送,侍卫倒也没难为她,连手铐脚链也没有上。也许他们也知道,这些对李慕儿并没有什么用,她要是想逃,十个人押送也拦不了。

    也许他们也知道,让她自己逃了,更好。

    从此再不能回京,远离朱祐樘,这不正是太皇太后想要的吗?

    李慕儿思绪万千,走在京城繁华道路上,惹来许多百姓侧目。

    这突然让她觉得奇怪,刑部在午门外千步廊右边,他们若经午门至大明门出则很快就能到。而现在,他们却是从东华门出,绕过小半个京城迂回前往刑部。

    就是为了让她自己想不开跑掉?

    她细笑一声,挺直腰背往前直行。

    “嘶”一阵呲牙声响起,李慕儿疑惑转头,见其中一名侍卫撑在另一名手臂上,豆大的汗珠如雨点一样落下来,唇色苍白道,“不行了,肚子不舒服。你先和女学士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另一人显然不肯,“诶,不行啊,你这一走,我这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别他妈废话了,呐呐呐,”他看来真是憋得不行,甩过手上的家伙,催促道,“带到哪里先铐起来!我很快!”

    “喂喂喂,”小侍卫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半天,无奈回头,尴尬道,“那个,女学士,那只能先委屈你了。”

    手铐被放于眼前,李慕儿笑了笑,淡定伸出手来。

    小侍卫四下望了圈,似发现什么,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祠堂道:“走了那么久也累了,不如我们去那里面休息一下,省的在这里让你难堪。”

    李慕儿心头感激,点点头跟上。

    “显忠祠?”

    到得祠堂门口,看清门上牌匾,李慕儿忆起,这地方她似乎来过。

    往里走去,果然,绿琉璃瓦项,吻兽、垂兽,旋子彩画,都有些印象。侧身往后殿而去,有座眼熟的碑亭。

    是上回与墨恩见面的地方。

    她记得碑上有个名字。

    李慕儿正要张望,小侍卫递过手铐试探道:“女学士,你看”

    李慕儿刚要再次递上双手,身后突然窜进一群黑衣人,李慕儿正对着他们,边大叫一声“小心”,一边伸手想去拽那小侍卫!

    可他身后的黑衣人对着他的背就是一掌,小侍卫一口鲜血瞬间喷出,整个身体猛地扑到了李慕儿身上。

    李慕儿一下没支撑住他的身体,急急后退了几步,差点就要被压倒在地。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拼命眨眼想要确认眼前状况,才发现黑衣人竟不是冲她而来,而是直直往那座碑亭走去。

    李慕儿百般慌乱之中忽然就想起,那座碑亭上的名字是——怀恩!

    怀恩是谁?她怎么会忘记!

    当日兴王冲进钱福剑指面门,就曾提过怀恩此人!

    李慕儿哪里还有时间回忆太多,只能当机立断将身上小侍卫使劲推开,飞身来到碑亭面前,拦住黑衣人。

    “你”李慕儿话还没问出口,黑衣人便出招向她袭来。

    李慕儿如今功力已恢复大半,即便是单手,也不会惧怕他们。一招过来,她提手狠狠架住,脚下狠狠就要踹出。

    谁料对方却似不愿跟她正面过招,见她反攻就立刻往后退去,随即另一人就接上向她劈来。

    李慕儿又是一挡,明显感觉到他们并不想与她斗武,只是迂回接连缠住她,不让她靠近碑亭。

    李慕儿心底越来越不踏实,他们人多势众,她越来越不敌。

    不,不是不敌,而是被纠缠地放不开手脚。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个黑衣人趁她不备,从她身后慢慢挪向碑亭。随后对着那座石碑狠狠一掌!

    石碑应声而断!

    “不要!”等李慕儿听到动静回头,一切都已来不及,黑衣人也趁着她分神的一瞬全数消失在视野。

    李慕儿不知怎么,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她缓步上前,抹了抹眼皮上的血渍,轻轻抚上碎裂在地的碑体。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怀恩。

    李慕儿深吸了口气,心中愤怒和难过同时涌上喉间,起身就要往外头冲去。

    可没待她走出几步,外殿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好似又有一大堆人涌进。李慕儿这回变得机警起来,灌注内力于掌心,随时准备与来人开战。

    进来的却是朱祐樘。

    以及兴王,萧敬,马文升,刘吉!

    众人一时呆住。

    朱祐樘见她满身狼狈,本能地往她走去,背后刘吉却大叫一声:“皇上!怀恩公公的石碑!”

    朱祐樘转头望去,神色刹那黯然。

    只见他木然地朝那边走去,神态举止与方才的李慕儿简直一模一样。

    刘吉又指着李慕儿鼻子,斥责道:“女学士,你可知皇上有多敬重怀恩公公?这世上有几位公公,能配得上‘显忠祠’这三个字?你好糊涂,虽然当年是怀恩亲手将剑刺入你父亲胸口,可逝者已矣,你怎么连这显忠祠也不放过?!”

    李慕儿满目愕然。

    原来原来,是怀恩亲手杀了父亲。

    是朱祐樘视为父兄的怀恩!

    “我”

    “皇上”

    朱祐樘伤心半跪于碑前,众人只有跟着下跪。

    李慕儿看着他难过,心中情绪也很复杂,可现下的状况,唯有一个“乱”字可以概括。

    “我”再乱,李慕儿却还是要为自己解释。可还是没等她说出口,那倒在地上的小侍卫突然爬起身来,猛咳着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唇角还滴着血,却还是颤抖着举起手,指向李慕儿,一字一句道:“皇上,女学士见了这显忠祠,不知为何突然发狂,趁小的为她上拷,迎面将小的打伤,转身就”

    “你!”李慕儿匆忙打断她,急急解释道,“不,事情不是这样的!”

    “女学士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上!”

    耳边嘈杂,朱祐樘被闹得心烦。脑海中一会儿是怀恩亲切叫他的声音,一会儿是他死前还谆谆不悔的教导,一会儿是上回李慕儿突然跑开,独自来到这里的场景,一会儿是李慕儿满脸鲜血的模样。

    “都给朕闭嘴!”

    李慕儿咬紧下唇,不顾眼中血渍难受,目不转睛望向朱祐樘,却听他道:

    “将女学士带去刑部,听候发落!”(。)

第一九七章:刑部温情() 
潮湿的地牢,昏暗杂乱,异味丛生。

    刑部迎来了一位熟客。

    李慕儿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墙角靠坐着,方才情绪失控之下差点内力又要紊乱,此刻马骢不在,她只能自己运功调息。

    牢门忽然打开,何乔新徐步走了进来。

    李慕儿猛地睁开双眼,很快又皱眉紧紧闭上。外面还是白天,光线从唯一的一格小窗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疼。

    等到视线适应了,她才起身弯腰道:“何大人,近来可好?”

    “唉”

    何乔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叫过身后的小厮道:“去打盆水来。”

    李慕儿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满是血迹,定然十分难看。

    “让何大人见笑了。”

    何乔新摇摇头,再次叹息道:“你这丫头,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他言语中非但没有责备,竟还让李慕儿听出了一分关爱,李慕儿不禁鼻尖泛酸。

    “该料到,也还不是没料到。何大人知道了我这层身份,不知是否,也像他们那般讨厌我?”

    何乔新放下往常严肃神态,玩笑道:“老夫倒是想讨厌,也要看看青岩的面子啊。其实,老夫都知道,这些日子里,看似是青岩入宫去陪你,实际上,也是你在陪伴开导她啊。”

    他慈眉善目的样子在李慕儿心底似乎与何青岩模糊重叠,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慕儿笑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何大人,你也曾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能不能和我说说他的事。”

    如果换做从前,换答他人,何乔新定是要义正言辞批判李孜省一番的,此时对着她,却只能一句带过,“过去的事,好坏与否,也都已经过去了。你向来懂得往前看的道理,不必将自己放在谁的阴影里。”

    李慕儿听得很受用,正要答谢,小厮端着水盆进来。

    何乔新接过小厮手中的帕子,打湿了绞一绞,冲李慕儿招招手。

    李慕儿乖顺地走到桌边坐下,任由何乔新为她擦拭脸颊。他下手很轻,很温柔,一看就知道是个好父亲。

    李慕儿的眼泪便在此时控制不住地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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