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气息,压得她有些气闷。(。)
第一三六章:未闻安好()
蒋伊探眼再看了看周围,说来讽刺,前方稍远处便有一个村落,照理说她应该就住在那里。可蒋伊从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处。
人生总是如此,平日里那么多机会,却从未留心去弄清楚。真到了想要明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一无所知,根本无从下手。
蒋伊寻着棵树坐了下来,想着或许她一会儿就来了。
等了许久,李慕儿还不来。
蒋伊开始自个儿练剑。
两套剑法耍了无数遍,还未见人影。
蒋伊收剑回鞘,心中惧意更加强烈。擦了把额角的汗珠子,她喃喃自语道:“难道师傅生我的气了?”
还是说,说过的分别,竟这般不知不觉地突然降临了?
蒋伊不由抚了把胸口。
就在这时,耳边脚步声骤近,蒋伊以为是李慕儿,兴奋抬头,却是她身边的嬷嬷。
这嬷嬷很是喜欢她,还曾与她过过几招。蒋伊便熟稔地迎上前去,急切问道:“嬷嬷,我师傅呢?”
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对她说道:“我就知道你还会来,特意来告诉你,今后,莫再来这儿了。”
说完转身就走。
蒋伊按在胸口的手还未及放下,“嬷嬷,你这是,何意?你们要离开了?我以后都见不到师傅了?”
嬷嬷停步,又补充了一句:“本就是好心教了你几招,何苦执着?小姑娘,你走吧。”
“好,我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走就是了。可是,”蒋伊支剑单膝跪地,“师傅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还未曾郑重感谢。何况,师傅为何不亲自同我告别?嬷嬷,我只想知道,师傅,她没事吧?”
嬷嬷的背影又开始动起来,脚步踩在落叶枯草上的咔嚓声清脆,蒋伊直直望着她不稳的背影,余光瞥见满天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肆虐地漂浮下压,而等待的一句“她没事”却没有如希望中那般传来。
只听到嬷嬷说:“她死了。她和孩子,都没有撑过来。”
蒋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觉得秋雨淅淅沥沥飘下,倒不再如往年的萧瑟凄凉,至少,凉不过她此刻满肚子的伤感。
好不容易拖着步子回到了蒋府后门,蓦然发现树下那个依稀的身影还在。
他居然也没撑伞,等了她这许久?
蒋伊却再没有心情理会他,瞧了他一眼便欲进门。
兴王快步走过来,倒没再打听刚才那事儿,而是关切问道:“蒋小姐怎么不打把伞?你一个小姑娘,下着雨还迟迟不回家,不怕着凉吗?”
蒋伊抬了抬低垂的眉眼,还是没有说话,闪身想越过他。
下一瞬打到脸上的雨丝却被挡住,她仰起头,看到一朵玉簪高高开在头顶,绽放着鲜艳的颜色。
“愣着做什么?快回家吧。”
兴王初见成熟的声音响起,随后轻推了她一把,举着袖子一步步护她到了门口。
袖子上的玉簪晃啊晃,等到蒋伊回神,人已在门内,隔着门坎与他对望。
“进去吧。”
他又说。
蒋伊讷讷地关门。
却在看到他转身的背影时,突然鼻子发酸。
也突然意识到,她的师傅,死了。
那个说起话来自带三分笑意,笑起来又带着无比明艳的女子。
那个顶着大肚子还要为她示范招数,陪她在烈日下晒着也不赶她的师傅。
死了。
她去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师傅?
兴王两步跨下了门口台阶,掸了掸袖子,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日就这样吧,明日再来,不知能否有所收获。
身后却突然传来哭腔。
兴王回头,门已关上。
只好抬步离开。
没走几步,那哭声愈发明显,女孩儿清脆的说话声也似迷上了层薄雾,显得沙哑灼心: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她死了。”
哭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可闻。兴王的脚步却被生生钉住,不得进,不得退。
她死了。
沈莹中,死了?
他开始怀疑当初帮她逃出宫到底是对是错。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生龙活虎的一个人,随遇而安的一个人
说死就死了?
“金丝缕缕是谁搓,时见流莺为掷梭。
春暮絮飞清影薄,夏初蝉噪绿阴多。
依依弱态愁青女,袅袅柔情恋碧波。
惆怅路歧行客众,长条折尽欲如何。”
兴王还是再次来到了乾清宫探朱祐樘。可一跨进殿中,脑海里满满都是回忆。
“你这妮子”
“你敢叫我改吗?”
“这回且算你赢了吧。”
“不还!就不还”
“你怎么还不肯叫我声姐姐?”
“兴王弟弟”
“王爷,王爷?”何文鼎见兴王进了门以后,盯着某处发愣,不禁提醒道,“皇上此刻服了药正在休憩,王爷要进去探看吗?”
“哦,不了,”兴王回神,“今日可好些了?”
何文鼎摇了摇头,“回王爷,不见好。晨时非起来批了几封折子,现下又不好了。”
兴王又失了神,心药也没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个消息,是不是也得瞒着?
“咳咳”
暖阁里传出声咳嗽,两人望了眼隔着的门,兴王微微叹气道:“本王不进去了,明日再来探”
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火急火燎跑来一人,边冲进来边喊道:“快,快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何文鼎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坤宁宫的太监德延。
他却不想遂了这德延的愿。皇后怀胎以来,皇上几乎没怎么跨进过坤宁宫。表上说是自己有疾,怕传染给皇后和腹中子。可何文鼎明白,皇上多少也在怪皇后恃宠生娇赶走了莹中。此刻皇上好容易睡着,也不敢惊扰,只好问兴王道:“这王爷您看”
兴王倒是立马吩咐:“快去通报皇上,这是好事儿,兴许能让皇兄高兴起来!”
“是。”何文鼎蹑手蹑脚走到朱祐樘床边,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朱祐樘本就已经咳醒,支起身子来问:“杬儿在外头?”
何文鼎上前搀扶,“是的,皇上。”
朱祐樘又命:“叫他进来。”(。)
第一三七章:弄璋之喜()
“是。皇上,”何文鼎想了想终道,“可这会儿有更要紧的事,皇后娘娘,要生了。”
“什么?”朱祐樘果然面露惊喜之色,“好,这很好!快传朕的命令,叫人好好为皇后接生,必保母子平安!”
“是,臣这就去。”何文鼎退了两步,又听到朱祐樘制止道:“慢着,朕还是亲自去看看。扶朕去坤宁宫”
“皇上,”何文鼎回到床边扶住他,“皇上龙体欠安,且产房污秽之地,恐怕不妥。”
兴王也进了门来,劝解道:“是啊,皇兄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此等候坤宁宫的好消息吧!”
德延也道:“万岁爷,奴婢只是依照娘娘吩咐,前来禀报这一好消息。娘娘说了,万岁爷尽管宽心,好好休息,那边一切安好,等孩子平安出世,再请皇上移驾也不迟。”
“她倒难得这样懂事。”朱祐樘还是起身下床,“好吧,你回去看着,有什么消息随时过来回禀。”
德延应声退下,朱祐樘也在兴王与何文鼎搀扶下出了暖阁,“朕到大殿去等,睡了这么些天,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的声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生机。
兴王见他心情渐佳,更是把心中的悲痛压下了几分。
朱祐樘坐到龙椅上,提起笔来欲在纸上写字。想了想又停下问兴王:“杬儿,你才情好,快来帮朕想想,朕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兴王哪有这心情,只低低应了一声“是”。
朱祐樘在纸上胡乱写着字眼,又扯了扯干涸的嘴唇道:“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种期待为孩子取名的喜悦感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朱祐樘发现写到最后满满一张纸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时彻底结束。
满页满页的“莹中”。
他的笔无力摔落在案。
他心底溢出深深的内疚。
内疚皇后正在为他诞下龙子,而他却还在相念别的女子。
这种内疚感很快将他吞噬。他重重地咳起来,懊恼地将写了字的纸张拂落在地。
何文鼎惊得立刻下跪在地,劝慰道:“皇上,龙体要紧。”
兴王却愣在原地,望着地上一张写满了她名字的白纸发呆。
朱祐樘的咳声尚未平息,只见兴王缓缓走上前来,缓缓屈膝拾起了那张纸,若有所思地凝着,直凝到眼中泛起了湿意。
十五六岁的少年,果然最藏不住情绪。
“杬儿。”朱祐樘唤他。
兴王错愕起身,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何文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寻个借口道:“皇兄,臣弟昨日没去向母妃请安。皇兄这里既无事,臣弟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
他才刚移了两步,就被朱祐樘叫住,“你不对劲。”
兴王把头压得更低。
“出什么事儿了吗?”朱祐樘站起身子来,何文鼎也抬头望向今日怎么看怎么古怪的兴王。
“皇兄”
兴王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外边儿就传来喜报:
“皇后娘娘生了!”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皇后娘娘诞下一名龙子,母子平安!”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嘛!
朱祐樘眼角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意,“好,太好了!”
兴王顺势跪下,与何文鼎三呼万岁,恭贺他喜得嫡子。
“朕这就去坤宁宫。”朱祐樘走过兴王身边,停步道,“杬儿,你等朕回来,朕有话问你。”
在一片片的欢呼恭贺声总,兴王静静地留在乾清宫,背影时不时轻颤着。
朱祐樘来到坤宁宫。
一进殿就感受到了满堂的喜气。
众人带着喜色,各自忙着:
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见朱祐樘驾到,又纷纷下跪贺喜。
朱祐樘缓步走进房里,女医忙抱着孩子迎上。
朱祐樘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只见襁褓中的小婴儿,粹质比冰玉,神采焕发,一出生便是一副活泼模样,好生讨人喜欢。
初为人父的喜悦立刻爬上心头,朱祐樘果然觉得连气也顺了许多。
床头此时传来声响,是皇后轻声唤他:“皇上”
朱祐樘忙把孩子递还给女医,坐到床边牵起了皇后的手,“乐之,莫要说话,好好休息。”又提起些声音来对满房的宫娥们说道,“皇后平安诞下皇长子,乃朕之大幸,国之大幸,你们伺候皇后有功,皆有重赏。今后亦当好生服侍着,皇后是这后宫唯一的主子,有什么要求须得尽力满足于她,听到了吗?”
众人喜道:“奴婢遵命!”
朱祐樘说了几句话有些吃力,皇后却极为满足。他知道挑她爱听的话说,她亦知道该趁这机会重塑旧情:
“皇上,我终于为你生下了孩子,你喜不喜欢?”
“喜欢,朕自然喜欢,”朱祐樘冲女医挥了挥手,再次把孩子紧紧抱于怀中,道,“看,孩子很健康,乐之,朕该谢谢你!”
看着他生涩的动作,疼惜的眼神,皇后心中感慨,不禁落下泪来,“皇上,我也好高兴,我们终于有孩子了,还是个皇子皇上,我知你为女学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可否看在妾身为你诞下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原谅妾身?”
朱祐樘的目光有一瞬的暗淡,却随即恢复正常,将孩子递回给女医,收回手来为皇后擦干眼角的泪,而后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好了,乐之,是朕不好。往后我们还是与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嗯。”皇后乖顺地点点头。
朱祐樘喉间又有点发痒,连忙别过头去,道,“朕身子还不见好,不能传染给你和孩子。你好好坐月子,朕改日再来看你们。”
“皇上保重龙体,”皇后握住他的手,“如今皇上已为人父,更要快快好起来,孩子还等着你来抱他呢。”
朱祐樘又深深地望了孩子一眼,才拍拍她的手道:“乐之说得没错,朕做父亲了朕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的。”
他的声音低到听不清,几乎是在自语。
而他真正自语的,或许是过往不能忘却的那个人那些事,确实也该放下了。(。)
第一三八章:弄瓦之乐()
朱祐樘回乾清宫时,精神已经好了不少。
兴王果然还在等他,还有他刚刚派人去宣的萧敬也到了。
他步到门外,想着他们若果真知道她的行踪,便吩咐他们为她寻个好去处,也就罢了。
孩子清秀的小脸又浮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朱祐樘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想,那一定是属于父亲独有的欢欣。
没有莹中教他学问,那该请谁做他的师傅呢?
唉,怎得想着想着,又回到莹中?朱祐樘摇了摇头,试图将她赶出自己的脑子。
不料脚下还未跨进殿门,就听到萧敬颤抖着声音说道:
“王爷,若是皇上知道她死了,只怕”
朱祐樘和何文鼎登时震惊立在门口。
“谁死了?”
“皇上(皇兄)!”兴王与萧敬,看见他后立即跪倒在地。
只见朱祐樘双目圆睁,步履蹒跚,待挪到二人面前时,又沉声问了一遍,“谁,死了?”
没有人答。
没有人敢。
可越是不答,越是让人痛不欲生。
答案已然彰明较著。
“莹中,她死了?”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咯咯地裂了开来,朱祐樘猛然又是一阵咳嗽,伴随着一股腥甜之味从口中倾吐而出。
“皇上(皇兄)!”
李慕儿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过了一世。
也确实过了一世。
能再醒来,即算是重生了。
她吃力地睁开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