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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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士-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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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如此,今日距中秋已过去整整双月,你才回到宫中,可知所犯何罪?”

    “知道,”李慕儿坦然跪下道,“藐视宫规,该当重责。”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地认罪,又顾忌着她一直都深受皇上器重,倒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

    尚宫大人毕竟老成持重,又算得上在宫中位高权重,不会与李慕儿斤斤计较,此刻还算中立,步出款款说道:“既然女学士认罚,等我禀报了皇后,再行责罚。”

    李慕儿正欲道谢,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由远及近,“不必扰了皇后,皇后身子不爽。女学士既然承认,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第三十二章:天下太平() 
“不必扰了皇后,皇后身子不爽。女学士既然承认,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吧。”

    之所以觉得尖锐,是因为这声音让李慕儿觉得心寒,觉得害怕。

    来人正是郑金莲。

    她搀着一名老者,老者衣着华丽,与曾经见过的王太后冠服类似。

    众人齐拜,“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安康。”

    原来是朱祐樘的亲祖母。

    李慕儿在后宫很少踏足乾清宫以外的地方,所以并未见过。但因着朱祐樘的关系,她对太皇太后自然充满尊重,忙跟着叩首请安。

    太皇太后虽然两鬓斑白,神态却很健朗,也不多言,任郑金莲继续说叨:

    “女学士可知,你出宫那晚,乾清宫发生了行刺事件?”

    李慕儿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满是荒凉。

    他明明知道是郑金莲陷害于她,他一定是知道的。可他竟一丝不罚她?

    耳边突然响起钱福为她分析的言语:“凡事都要讲证据,只不过正巧你这桩事情里皇上是最大的证人和证据,就看皇上护着谁了。”

    就看皇上护着谁了

    原来他护着郑金莲。

    他不愿意为自己作证,揪出这双幕后黑手。

    他宁愿让自己离开。

    此刻却也只能回答:“臣,不知。”

    郑金莲冷笑,“女学士这么久没有回宫,自然不知。”

    又侧头说道:“崔宫正,女学士虽在皇上身边当差,却也属后廷女官,犯错当与宫人同罪。”

    崔宫正忙应“是”。

    李慕儿咬牙切齿地想着,你这狐狸尾巴倒真是露得彻底。

    “只不过,女学士差事重要,亦不可罚重了。既然出宫二月不知时辰,便罚提铃二月,以儆效尤吧。”

    李慕儿暗道糟糕,自己手还没好全呢。

    果然,郑金莲就是故意的,她又悠悠问道:“怎么,女学士可有顾虑?”

    李慕儿懒得搭理她,抬头对崔宫正说道:“沈琼莲领罚。只是如今臣下已经回宫,可否请宫正司放银耳出永巷?”

    “女学士是希望她陪你提铃,还是希望她在这儿再住上俩月?”郑金莲如是说道。

    银耳欲开口请求陪李慕儿受罚,被她拉住摇摇头阻止。

    多说多错,郑金莲分明是仗着有靠山,狐假虎威。李慕儿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再添是非。

    郑金莲似乎很满意地呼了口气,攀上太皇太后胳膊,“太皇太后,奴婢处理完了,咱们回清宁宫去吧。”

    太皇太后这才笑着开口说了声:“你这丫头!”

    语气里竟满是宠溺。

    李慕儿还未来得及再见着朱祐樘,当晚就开始受罚。

    所谓提铃,不过是每日傍晚至拂晓赶着时辰,自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再回到乾清宫门前,徐行正步,提铃喝号“天下太平”。

    李慕儿脸皮厚,本是不怕罚的。只是如今双肩还没好全,膝盖又跪得酸痛未愈,叫她提着被做了手脚加重的双铃每夜受刑,倒是种折磨。

    顶着寒风坚持了一夜,想着次日找朱祐樘质问,为何如此宽容郑金莲。

    可翌日亦见不到他。

    地上的雪还未化,天上的雪就又下了来。

    他却还是在坤宁宫。

    夜,四更天。

    北风呼啸,刺骨的寒流涌动侵蚀着她的脸庞,雪花瑟瑟飞舞拍打她的衣摆。除了风雪声,四下却是极静的,只听得到她手中铃儿叮当,以及句句:

    天下太平

    “天下太平!”李慕儿木然念着,突然脚下一滑,磕跌在月华门台阶上,膝盖剧痛,肩膀也因为撑地而感到一阵****。

    心内委屈油然而生。

    虽然早猜到他没有为自己作证洗白,但在看到郑金莲时,还是满肚子的憋屈。

    猝然将铃一扔,骂道:“什么天下太平!你为什么不替我解释!你为什么如此护她?你为什么选择舍了我?!”

    没有人回应。

    半晌,李慕儿呼了口热气,幸好没有人回应,要是被有心人抓到还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罪她个大逆不道也是有的。

    起身看了看屋檐下守着门的两个士兵,他们并没什么反应。李慕儿吐了吐舌头,决定先回房处理下伤口,等五更再来。

    哆哆嗦嗦回到房,掩了门赶紧钻进被窝。

    费劲扒了衣服看伤口,果然有些裂开了。

    胡乱裹了一下,李慕儿再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朱祐樘进门的时候,见她微张着口,睡得正香。

    又觉得好笑,这厮真是内心太强大了;又觉得内疚,定是累极了吧。

    强忍着憋住咳嗽,到她床边坐下,给她掖掖被子,为她将纱布缠好一些,才起身准备离去。

    谁知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喂,又要这样不声不响走了吗?”

    脚步生生定住。

    回头望她,她又是那般表情,笑中带着泪,有些欣喜,又有些埋怨。

    朱祐樘摇摇头,回床边抱住她,也终于敢咳出来。

    “怎的还没有好?”李慕儿心疼拍拍他的背。

    朱祐樘满意说道:“老毛病,不碍事儿。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气!谁说不气?”李慕儿嘟嘴,“幸好银耳没事,否则我定不会原谅你的。”

    朱祐樘拍拍她脑袋,“所以我不会叫人伤害她的。”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和马骢走啊,”他笑,“我早同你说了,回宫会受罚。可还受得住?”

    “不怕的,怎么罚我都受得住。”李慕儿从他怀里挣开反问道,“可是,你是不是欠我个解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郑金莲害我?”

    朱祐樘低下眉眼,内疚地回答:“当然知道。”

    他望了眼窗外,天还未亮,风雪未停。转头握拳咳了声,温柔问道:“我有些冷,你借我一角被子,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李慕儿本撅着嘴闷闷不乐看着他,闻言小脸哗啦一下红了。什么叫,借一角被子?

    可是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不自觉地就往床里挪了挪。

    朱祐樘抿嘴偷笑,和衣上床靠坐着,将被子盖好,才伸手揽她入怀。

    李慕儿心跳得厉害,被他抱过多次,还是觉得小鹿乱撞,尤其是此刻在床上,两人就像寻常夫妻夜间闲话。她只好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害羞模样。

    朱祐樘也不戳穿她,缓缓道来:

    “金莲自小就在太皇太后膝下伺候,又机敏乖巧,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丫头。朕登基后,她才将她赐给了我,寸步不离地侍奉。”

    李慕儿不解,插嘴道:“既然太皇太后喜欢,为什么又将她赐给你?”

    “你别着急,听我说下去。”朱祐樘敲了下她脑袋,继续往下说,“你应该听说过,我从小是被偷偷养于西内的,到六岁才被父皇发现,得以重见天日。”

    李慕儿心头颤抖了一下,伸手环抱住他。

    “太皇太后一见有我这个孙子,自然欢喜得不得了。母妃去世后,为了护我不再受万妃暗害,更是将我接入她宫中亲自抚养。如此,我便认识了金莲。她对我极好,太皇太后也放心她照顾我。从小,我便没有同龄的朋友,是以金莲对我的好,我十分珍惜,也十分感激。可是长大后,我有了太子妃,就是今日的皇后,皇后对我”他顿了顿,“皇后对我来说,是至亲夫妻。金莲对我的感情我不是不知,太皇太后将她赐给我的心意我也不是不懂,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不表态,不拒绝,是不想伤害她。我以为她会理解,没想到却将她宠坏了。当日殿试守宫论,你突然腹痛,也是她做的手脚。此后我从不让你吃她做的东西,是想警示她:朕什么都知道,且朕重视你。可朕不罚她,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悬崖勒马。而且,私心里,我那时也还不愿意动她,年少相伴,她对我确是真情实意。谁知是我太过仁慈,才害你受这场无妄之灾。这一回,她将你伤成这样,我不能再忍去刑部探你后,我便回宫要处置她。可她真真聪明,早就跑回太皇太后身边寻求庇护。有太皇太后在,我实在动不了她。我能走到今日真的不易,都是靠一个个恩人相助,有些甚至为帮我而命丧黄泉。所以我对还在身边的,只能尽力相报。若是犯了错,也尽量不追究,权当也是报恩慕儿,此刻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怪我?”

第三十三章:如玉公子() 
“此刻我这样说,你会不会怪我?”

    李慕儿听着他一字一句问话,突然觉得释怀。

    她的心上人啊,是个谦谦君子。他不止是君王,更是君子。是宽厚仁慈的君子,是知恩图报的君子。

    抬头离了他的怀抱,抚过他微皱的眉眼,李慕儿轻声回应:“我不怪你,也不怪她了。她回到太皇太后身边也好,我会尽量避着她。可是,你也别再推开我,不要为了怕我受伤就叫我离开。你瞧见了,什么风霜雨雪,我都不怕的。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从今以后,我还是皇上的女学士,我们永远在乾清宫相伴,永远不会变。”

    朱祐樘深深望着她,听她许着永远,觉得时光正好,能遇着她,真是万幸。大概是自己的身上太冰,她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叫人忍不住想要去温暖它。

    李慕儿看着他缓缓靠近的脸庞,紧张的忘了呼吸不知所以,只有本能地闭上眼睛。

    “皇上,”门外却突然响起萧敬的声音,“快五更了,今日还上朝吗?”

    想象中的温热没有到来,李慕儿尴尬睁眼看别处,朱祐樘也脸红到猛咳嗽。

    “皇上没事吧?”萧敬焦急问道。

    李慕儿赶紧帮他又拍拍背。

    “没事,朕就好了。”朱祐樘对外面说,又回头看着李慕儿交代,“我不动她,不代表她还可以动你。你现在既已回了宫,我就会给你安排好出宫养伤的理由。明日开始,不用去提铃了。”他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再提,手就要废了。我会安排翰林院问朕要人,遣你去帮忙。你在宫外好好养养,过几个月再回宫,朕看谁还敢动你。”

    他说着便下了床,李慕儿抓住他衣袖问道:“你又要赶我走?”

    朱祐樘微微一笑,“这回不赶。我会常去看你。你的手现在也干不好差事,不如彻底养好了再回来,这回我等着你回来,好不好?”

    李慕儿思索了片刻,确实自己的伤无论如何不宜被人发现,在宫中只会令他分心担忧,遂顺从点头道:“好。我们每回都谈条件,这次我的条件是”

    “银耳可以陪你出去。”朱祐樘抢话道。

    李慕儿噗嗤笑出声,“还有一条,等我好了,你还来接我,可不可以?”

    “好,一言为定。”朱祐樘捏捏她的手,起身出门。

    不料李慕儿也随之跟了上来,朱祐樘回头问道:“你做什么?”

    李慕儿指指乾清门,调皮回答:“皇上,五更到了,再去一回,莫叫人又拿了把柄,耽误臣出宫办事儿。”

    朱祐樘笑着看她跑到前面去,一本正经地提铃高唱天下太平,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留下她踩了一地的脚印,深深浅浅地散落在雪面上。

    她回眸一笑,竟胜过白雪之姿。

    朱祐樘兴起,到乾清宫提笔画下了这一幕,并题词道:

    冰心染玉手,白雪映蛾眉。

    伊人相知予,君心不负卿。

    李慕儿感叹着果然天下还是皇帝说了算,大大咧咧地出了宫。

    钱福早在家门口侯着,见到她们简直喜上眉梢,“实在太好了,没事就好。这几日为兄也是为你担心得寝食难安,如今总算皆大欢喜。你便放心在我这住着,我已说了你是我妹子,无碍的。”

    李慕儿笑答:“自然是要住在兄长这里,我才不怕人家说叨,难不成兄长还怕我们污了你清名?哈哈,银耳你说是不是?”

    李慕儿回头问银耳,却发现银耳低着头,小脸红红的,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银耳?”她又叫她一声。

    银耳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回话:“啊,是是是,要打扰兄长了。”

    钱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几月不见,我家银耳似乎长高了些呢!听说你在宫里受了委屈,现下不怕了,回到兄长家,一切都过去了。”

    银耳本就生得可爱,此时一双大眼睛里泪珠打着转,看得二人好是心疼,赶紧哄着牵着进了门。

    到了院中,才发现马骢一人坐着,背对着她们,说不出的寂寥。

    钱福尴尬清清嗓,“银耳,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兄长这里地方小,只剩一个小房间,刚好给你住。”

    两人脚步声渐远,李慕儿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跨出这一步。

    他已重新穿回锦衣卫的服制,本该是潇洒倜傥的。可是此刻冷风扑打着他的衣摆,不断有落叶扫过他身旁,连腰间的绣春刀都发出呜咽的声响。

    李慕儿想起曾经那个如玉公子,何等意气风发,何等傲骨嶙峋。可偏在她面前,总是被她欺负,被她伤害。

    落地情字一片片。

    一句对不起,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慕儿实在抬不起头来。马骢终于忍不住,起身猛地转过来,盯着她吼道:“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可见她眼中含着泪,一副歉疚模样,心中火气又被生生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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