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月娘没事儿,这是阿兄送我的新奇面具,据说是西域来的,如今长安的小娘子中间正流行呢。娘,你仔细看看,好不好看?”春四娘反应很快,一边解释一边下意识地溜了武敏之一眼。
武敏之会意,忙对娘道:“娘,孩儿出去看看,娘的药煎好没有。”
待母亲应允后,他有些担心地望了春四娘一眼。春四娘微微一笑,他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武敏之一走,他母亲便抱着春四娘痛哭起来:“月娘,我苦命的孩儿,你的脸怎么了?快揭开面具让娘看看,快,让娘看看,你可是”她一迭声催促着,担心得不得了。
春四娘深吸了口气,将手慢慢地伸向了脸上的面具。她的动作很慢,慢得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了。武敏之的母亲充满期待地含泪望着她,紧张得整个身子在锦被下瑟瑟颤抖。
春四娘深吸了一囗气,轻笑了一声:“手好酸。”她心里有些打鼓。
武敏之的母亲不过是将死之人,春四娘倒不担心让她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只是,她很怕知道,却也很想知道,面具揭开之后,面对自己的脸,武敏之的母亲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久存于心的谜底即将揭晓,她怎能不紧张?
春四娘只觉嘴唇发干,心怦怦直跳。她心一横,加快了动作,手忙脚乱地解着后脑上的细线。
心里越乱越解不开,越解不开心里越乱。她歉然地对武敏之的母亲笑了笑。
武敏之的母亲终于哭出声来:“月娘,娘知道了,你的脸,你的脸定是被毁了。你怕娘看了伤心”
春四娘忙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月娘没事。”她心一横,一咬牙,定定神,终于解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92、待毙()
揭下面具的同时,春四娘仰起脸,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武敏之的娘摸着春四娘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发一语。
春四娘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儿了,忍不住要狂喊“夫人你啥意思痛快点到是给句话啊”了。
终于,武敏之的娘轻唤了一声“我苦命的孩儿”一句话未完,便将春四娘的头狠狠捺入了自己怀里。
月奴眼疾手快,早跳到一边去了。
春四娘听着她肝肠寸断的哭声,不觉也掉下泪来。
春四娘的头发被搓散了,感觉连全身的骨头也要散了,口鼻都被她的胸部堵住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一边挣扎着仰起头,将脸露了出来。连吸了好几口气后,终于挤出来一句“娘,你别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孩儿来见娘,是为了让娘安心养病,可不是为了让娘伤心的。你再哭,孩儿也要哭了。”
“别,别,月娘乖,月娘不哭,娘也不哭了。娘是开心。娘本以为,月娘的脸月娘没事儿,娘太开心了。”武敏之的娘忙忙地替春四娘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的哭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拭干眼泪后,武敏之的娘捧着春四娘,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她不由感喟道:“月娘,还是那么美。只是,孩儿瘦了”说完又落下泪来。
春四娘笑道:“娘摸摸我身上这肉,哪里就瘦了,不过结实了好些罢了。至于美,娘也不看看,月娘是谁的女儿?在月娘的心里,娘才是最美的。放眼天下,谁也不能与娘比。”
武敏之的娘叹了一声:“娘老了。”她眼睛突然亮了,唇角一勾,扬声笑了起来。
春四娘诧异道:“娘,你笑什么?可是月娘说错话了?”
武敏之的娘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头发:“月娘比以前会说话了。娘听着,很喜欢。”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粘在春四娘身上。春四娘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只能佯装娇羞,垂眸看自己的足尖。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敏之的娘柔声道:“月娘,你头发乱了,趁娘现在精神好,去拿把篦子来,娘替你篦篦头。”
春四娘忙劝阻:“娘身体抱恙,还是歇着吧。若让阿兄知道了,又要骂月娘不懂事儿了。”
武敏之的娘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她继续道:“记得幼时,月娘最喜欢娘替你篦头了。娘也喜欢月娘的头发又浓又密,小小年纪,握在手里已是油光水滑的好大一把。都说只看这头发,便知月娘是个有福气的”
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娘这身子,自己知道,错过今次,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为月娘箆头。”
春四娘不敢再推辞,乖乖地起身,去寻了把篦子来,交给了她。
武敏之的娘又道:“月娘,娘的眼睛不太好使。去剪剪烛芯,再多点上几盏蜡烛,记得拨亮些。”
春四娘有些迟疑。武敏之的娘催促道:“快去啊。”
也许因为着急,她的语气似乎变得尖锐起来。
春四娘只得应了声“是。”
剪完烛心,又多点了两盏蜡烛,屋子里亮堂了许多。明亮的烛光中,武敏之的娘看着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几乎都不象个病人了。
春四娘却做贼心虚,再也不敢抬头看她。在她的一再催促下,终于低垂着头,磨磨蹭蹭地捱到了她的身边。
不待武敏之的娘发话,春四娘很自觉地背对着她坐下来,将后脑勺和一头黑油油的长发留给了她。
武敏之的娘伸手握住春四娘的长发,有一梳没一梳地用篦子篦着。“月娘啊,你可记得”
春四娘一听这开场白,小心肝止不住就一阵狂跳。接下来,自然是回忆往事了。所幸武敏之的娘久居宫中,与女儿分开太久,能忆起的,都是月娘幼时的事儿。
因为隔得太远,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每说一桩,都不忘问春四娘一句:“月娘啊,娘可有记错?”
春四娘哪里知道她有没有记错?不过这话却是万万不敢说。一瞬的慌乱后,她镇定下来,很快有了对策。
简单说,若是无关紧要的事,便以“嗯”“喔”应对。若是体现母爱爆棚的事儿,便撒娇地来上一句“娘,月娘都记着呢,娘你真好。”若是为之自责的事儿,春四娘便淡淡地回上一句:“娘,多久的事儿了,偏你还记得,月娘早忘了”。逗得武敏之的娘又开心又伤感,她则暗暗为自己的聪明点了个赞。
篦完头,武敏之的娘为春四娘简单挽了个髻。她一边挽一边垂泪,最后索性将春四娘的头发一扔,从背后搂住她的脖子低低地哭了起来。
春四娘不明所以,也不敢劝,只能陪着她垂泪。
“月娘,你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要回来?”她哭了好半日,突然瞪着镜中的春四娘问,“你这个傻孩子,既已经走了,为何要回来?你为何要回来?”
她问了一遍又一遍,问着问着,又哭了:“娘知道你不甘心,娘也不甘心,可是你已经走了,为何又要回来?”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问,春四娘不胜诧异,以为她又靥住了。
正想回头看看她,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紧:“娘舍不得你,娘当日若知道,一定不会让你走。”
她似乎怕春四娘从自己怀中消失,紧紧扼住春四娘的脖子,一直用力,用力,看样子真是恨不得重新将她捺入自己的身子里去。
春四娘觉着气都喘不上来了。
“可你已经走了,你不该回来的。你为何要回来?”武敏之的娘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起来。镜子中,她的眼晴深处,似乎满是恐惧。
春四娘眼前阵阵发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但求生的本能,却让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顾不得冒犯,用力抓住武敏之的娘的手,死命往外掰。但是武敏之的娘的力气好大,她哪里掰得开?
春四娘简直不能相信,一个看似病入膏肓的人,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月奴原本一直趴在地衣上,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侧头望着她们,此刻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儿,它直起身子,冲着武敏之的娘汪汪地狂叫了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93()
不知道是不是月奴的叫声唤醒了武敏之的娘,她惊呼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
春四娘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待目测武敏之的娘够不着自己了,才无力地瘫软在地上,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伤心地抽泣。
月奴跑到她身边,一边呜呜低鸣一边轻轻地用舌头舔她的脸。春四娘紧紧地抱住月奴,那柔软温热的小身子让她的心安定不少。
“娘!”这声娘一出口,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莫非,武敏之的娘是在装病,她早已知道自己不是月娘?
她心里一惊,但事到如今,虽然别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娘,你,你怎么了?”
她既委屈又伤心,眼中的泪泫然欲滴,看上去真是楚楚楚可怜。
武敏之的娘似乎力竭了,她斜靠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听了春四娘的诘问,她怔了怔,喃喃地自语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不知道。”
她颤颤地向春四娘伸出一只手:“月娘,娘怎么了?娘可是吓着你了?你过来,让娘看看。”
春四娘如何肯过去,她装作被吓住了,只是低声哭:“娘,月娘听你的,月娘这就走,月娘再也不回来了。娘你保重,孩儿这就走了,孩儿一定谨记娘的话,远离阿兄。请娘千万放心。”
武敏之的娘抬起手,对春四娘招了招:“月娘,你过来。”
春四娘不动,只是问道:“娘,你没事吧?”
武敏之的娘气喘吁吁地一笑:“娘病重糊涂,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没想到吓着了月娘。你与敏之,自小情深,如今好容易相聚,远离阿兄的话,休要再提。罢了,你也累了,又受了惊吓,且先去歇着吧。顺道让你兄长进来,我有话要与他说。”
春四娘如蒙大赦,匆匆一礼,抱着月奴起身便跑。跑到门边,月奴挣开了她,又跑了回去,叼起她的面具,很快地跑回了她的身边。
春四娘眼睛一热,从月奴口中取下面具小心地捆好,再抱起了它。转身时,看见武敏之的娘已经坐直了身子,正一瞬不转地望着她。
武敏之的娘面无表情,一双因病而深陷的眼睛却泛着异样的光。
也不知道为何,春四娘的头皮莫名地一阵发麻。她定定神,忙退了出去。行至外间,与正急着进门的武敏之撞了个满怀。
“如何?方才怎么了?”武敏之急急地问,眼里隐约透露出两分狐疑。
春四娘护住月奴,微笑道:“令慈很好。不过因为太过激动,又笑又闹的,动静大了点。也难怪,久别重逢么。连月奴都被感染了,激动得狂吠不止。真正是喧宾夺主,闹得人连正经话都不能好好说。令慈此刻大约累了,想稍事歇息。她命我转告国公,让你”
她本想说让他过一两个时辰再进去。但到底心善,他娘方才超水平发挥,也许不过是回光返照?她逃命是要紧,若因此误了人家母子见最后一面,也是罪过。略一犹豫,她接口道,“让你过半盏茶的时辰再进去,说有话要对你说。”
武敏之望望她又望望月奴,二者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他终于舒了囗气。
春四娘又笑道:“令慈命我回房歇息,想来今夜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小女子不想叨挠国公,求国公遣个人送我回平康坊可好?”
武敏之道:“如今已是末时,四娘何苦奔波劳碌?况且,我早已安排妥当,还请四娘在府上暂住几日,以免家母挂念。待家母”他声音一哽,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眼里也有了隐约的泪光。
在先时,武敏之这一安排,春四娘自是求之不得,甚至巴不得再不回平康坊,从此在国公府生根发芽。可是经他娘这一闹,她虽不知个中原由,却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武敏之的模样虽让她心疼,却并未影响她的去意。
她又不是花痴,可不想脱困不成,反送了自己性命。
她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能为国公尽绵薄之力,小女子深感荣幸。”
武敏之目光一闪,春四娘突然想起自己一向颇有傲骨,今日无事献殷勤,武敏之是个聪明人,只怕要起疑心。
忙抬起袖子掩住嘴,轻咳了两声,又道,“看到令慈,小女子便想起了自己的娘,若我娘尚在,我何至沦落至此?”
她揾了揾眼睛,想起她那素未谋面的娘,她的悲痛根本不用伪装:“我真的很愿意陪在令慈身边,只是,今日我的确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还望国公见谅。”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武敏之,半边脸上飞起了一朵红云:“不敢瞒国公,我约了人,有要事相商。”至于何事,她眼波流转,无限娇羞,国公大人,你懂的。
武敏之果然懂了。
“如此,四娘请。”他依然亲自挑了灯笼,送她回后园。魄渊迎了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灯笼。待春四娘上车坐定后,他与魄渊交待了几句,便侧身目送他二人驾车走远。
他向来不愿欠人,原本想着,待母亲的事结束之后,春四娘若提出赎身的请求,便顺势还她一个人情。如今看来,她显然已另有人选。
他莫名地有些怔忡。
武敏之回到母亲房间,他娘端坐在床上,气色甚好,一见他便招手道:“孩儿快来,快坐到娘身边来。”
武敏之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另一只手拿起枕头,小心地垫在她腰后:“娘,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累着,快些躺好。”
他娘依言躺了下去,嘴里安慰儿子道:“娘不累,娘自己觉着,好了好些了。”她轻抚着儿子瘦削的脸颊,“这些日子,苦了孩儿了。”
武敏之忙摇头。
“孩儿,烦请你替娘倒盏茶水来,娘觉得口渴,唤了好一阵子了,也没个人应。”她接过武敏之捧过来的茶盏,浅啜了两口,闲闲地道,“娘病了这几日,你与祖母想来累坏了,以致精力不济疏于管理,故而婢子们趁机作乱,趁夜深偷懒去了。”
她叹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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