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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虞绍珩送苏眉回家,少不得又带了份点心去“慰问”苏眉的祖母。他深知苏家必然有许多话要问女儿,不等苏夫人开口客套,便识趣地告了辞。果然,他前脚一走,苏夫人便急着同苏眉询问她今日在虞家的情形,连苏岫也跑出来凑热闹,听说虞绍珩送了辆车给妹妹,忍不住咋舌:“……这样的亲戚咱们可攀不起。”
到了第二天,苏眉正听着母亲的吩咐写年货单子,忽听外头有人叩门。苏眉搁了笔出来,见门外笔直地站着个陌生的年轻军官:“您好,请问是苏一樵先生府上吗?”
“是。”苏眉点了点头,见他身后停着两辆吉普车,车边还站着三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列兵,不由奇怪:“你们是?”
那军官忙道:“哦,是虞夫人吩咐我们来的。”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车边的兵士便拉开了一扇车门,只见车上摆着大小数盆已经抽了花苞的水仙和兰草,“请府上赏收。”
他说话的工夫,苏夫人也闻声过来查看,一见这个情形,习惯使然地便要客套推辞。然而她刚一开口,那军官便笑道:“卑职是奉命来的,府上如果有什么不便之处,麻烦您给栖霞挂个电话,我们在这里等,不着急。”
苏夫人听着,颔首一笑,便也省了虚辞客套,侧身让了让:“那就辛苦你们了,搁在院子里吧。”
“您客气。”那军官说着,回身一摆手,其余几个人便立刻动手搬花。这些盆花虽然都不沉重,但碍于形制,一个人也不过拎上两三盆,他们来回了几遍,已惊动了周围邻居,自有闲人出来看热闹。
苏眉早避了进去,那军官却像是见怪不怪,负手站在门边督着人搬搬拿拿,苏夫人请他进去喝茶他也不肯,只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 便再无一言。等车上的花草搬尽,才又对苏夫人道:“我们夫人还吩咐我转告府上,那几盆兰草不大好养,等花期过了,要是有什么状况,您打个电话过来,花房的人会搬回去调理,府上不用费心。”
他顿了顿,不等苏夫人道谢,接着便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卑职就告辞了,您留步。”一番话下来,连个语气词都没有,苏夫人一句话也插不上,说完微一点头,整了整帽子转身便走,同他一起来的兵士也早上了车,顷刻间一班人走得干干净净。
苏夫人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作派,略有些不知所措,跟边上的邻居点头笑了笑,正要掩门进去,隔壁的孔太太已经笑眯眯地赶了上来:“你们家亲戚啊?我看着怎么搬的都是花花草草的?”说着,也不必苏夫人让她,便挤进门来。
那孔太太走到院中,打量着那些水仙兰草,啧啧道:“这养得挺好啊,这么多花骨朵儿,多少钱一盆啊?让给我两棵呗。”
苏夫人笑微微说道:“你挑两盆端回去就是了,我们家里也摆不开这么多。”
“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啊。” 那孔太太的目光一边在花草间逡巡一边热心探问:“哎,你们家什么亲戚啊?”
苏夫人矜持地笑道:“……还不算是亲戚。”
那孔太太一听,便捉到了重点:“就是上回来那个?”
苏夫人点了点头,孔太太讶然道:“他跟你家黛华的事说定了?”
苏夫人淡笑着道:“那倒也没有,他们的事我都不怎么问。”
孔太太立刻换了笑脸,喜孜孜地道:“没说定怎么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往家里送东西?你家这是又要办喜事了,得请我们喝喜酒啊,上回就没跟我们说……”
苏夫人听着,心里恨不得把她砸出门去,面上的笑意淡得愈发清汤寡水:“这些花一会儿我们就搬进去了,你赶紧挑两盆吧。”
晚间苏一樵回来,见家中各处都添了应季花草,自己书房里还多了盆素心兰;查看了一番,对妻子赞道:“今年这花挑得不错,你们去哪里买的?”
苏夫人敛着笑意道:“不是我挑的,是虞家送来的。我自作主张在你书房里也放了两盆,你要是看不上就搬出来,我放到厨房去,你可别打啊砸啊作践东西。”
苏一樵脸色变了一变,冷笑道:“我自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可他们也不必到我家里来亮排场摆阔气。”
苏夫人闻言,莞尔一笑:“昨天黛华到他家里去了,他家里没有表示,反倒是不讲礼数了。” 停了停,又道:“人家要是真有心摆阔气,就不会送这些东西来了。”
苏一樵冷“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过没有?这件事你什么都不要跟我提。”
苏夫人皱眉道:“又不是我要跟你说的,是你自己问的。”
37、(四)
隔了一日,虞夫人又请苏眉的舅母出面约苏夫人吃饭。自此之后,虞绍珩不是同苏眉去淳溪陪伴祖母,就是在匡家出入。不到一个礼拜,两家的远近亲朋便都收到了风声,讶异归讶异,面上却都只能聚出一团和气。只是“郎才女貌”还倒罢了,“天作之合”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心虚。绍珩和苏眉一连数日陪笑脸陪得面庞发僵,好在两个人记性都好,照过面的亲眷老老少少都记住了。惟有苏一樵仍是只当没有这一回事,碰上亲友来访一提此事,他便告辞不陪。
好容易到了腊月二十四,各家各户都依了年俗要“除残”、“扫尘”,他二人才借机躲了出来,约着叶喆和唐恬往泠湖公园看梅花。
唐恬一惊一乍地感慨了几遍,才终于接受现实,趁虞绍珩不备,拉过苏眉耳语到:“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大靠得住,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苏眉笑道:“怎么了?”
唐恬皱眉想了想,自己似乎确实没捉到虞绍珩什么确凿的“把柄”,只好踌躇着道:“ 他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苏眉莞尔一笑:“他没有恶意的。”
唐恬却仍是耿耿于怀:“没有恶意的假话也是假话啊。”
苏眉思忖了片刻,回过头来,笑微微地对叶喆招呼道:“叶喆,你觉得惜月漂亮,还是恬恬漂亮?”
叶喆一愣,见唐恬正直直看着自己,赶忙觑着她的脸色道:“……我觉得还是恬恬好看一点。”
苏眉悄声对唐恬道:“你猜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唐恬嫌弃地瞟了叶喆一眼,又眯着眼睛打量苏眉:“你是不是有点近墨者黑啊?好啦,算我没说,你觉得他好酒好呗。” 说完,一眼瞥见叶喆顺手从梅树上了折了枝花转在手里,立刻拧了眉头嗔道:“叶大少爷,你有点公德心好吗?”
叶喆连忙丢了手里的花枝,陪笑道:“我没留神,不是故意的。”
四人走到一处朱砂梅圃,唐恬见那梅花艳色灼灼,便挽了苏眉对虞绍珩道:“哎,给我们拍张照。”
虞绍珩悠悠然摆弄着相机道:“我拍了好几张了。”
唐恬道:“我是说给我们正经拍一张。”
虞绍珩笑道:“我拍得都很正经的。你们走吧,我看到合适的就拍了。这样拍照一点也不好看。”
唐恬“哼”了一声,冲苏眉撇了撇嘴。虞绍珩见状,和颜悦色地对唐恬道:“这样吧——将来你跟叶喆结婚的时候,我免费帮你们拍婚礼,唐小姐说怎么拍我就怎么拍,好不好?”
唐恬颊边一红,声音也低了:“……我还怕你拍得不好呢。”
叶喆却是听得眉花眼笑,拍了拍虞绍珩道:“拍照你不成,你得给哥哥当伴郎挡酒。”
虞绍珩摇头道:“你尽早找别人,这差事我干不了。”
“为什么啊?”
“我下个月就结婚了,正考虑要不要让你来做伴郎呢。”
“你还要考虑?”
“你们下个月就结婚?”
叶喆和唐恬几乎异口同声地追问,虞绍珩不忙着答话,却忽然按了下快门,也不知拍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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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虞绍珩送过苏眉,一回到家,便听偏厅里的谈笑之声十分热闹,他走过去一看,房间里除了弟弟妹妹,还有几个亲眷家或生活熟的孩子,居中而坐同一班孩子嬉闹的却是他的一位表叔父,身边还蹲着一只浑身油光水滑的黄毛大狗。而房间里虽然人多喧闹,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个十六七岁年纪,斜靠在单人沙发上,挑着唇角微笑不言的男孩子。他身上一件宝蓝色的丝绒衬衫,覆在淡金色的提花织锦上,宛然古典画作里那个剪下金羊毛的英秀少年。
旁人见虞绍珩进来,都只笑一笑便算打过招呼,只有那少年一看到他,眸光一亮,眼波盈盈地叫了声“大哥”,朝他面前竖了竖拇指。
虞绍珩上前握住他的手:“什么意思啊?”
那少年眼波流转,笑得愈发顾盼生姿:“……听说我们家又出了个情种,我先赞为敬。”
虞绍珩转手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小心让父亲听见了——哎,你早就该放假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原来这少年便是绍珩的三弟,先前被他父亲扔到欧洲去年寄宿学校的绍桢。
绍桢吐了下舌头,皮赖地笑道:“我晚几天回来,不是让父亲多舒心几天吗?”说罢,低声对哥哥道:“怎么你一个人过来,大嫂呢?”
“见了面要叫苏姐姐。”虞绍珩笑着纠正道:“她回家去了,人家家里不过年啊?”
绍桢一听,立时便了扁嘴:“我就是为了等着看漂亮姐姐,才在这儿窝了一下午等你回来,早知道我……”
“你去哪儿啊?你之前那件事现在还有人嚼舌头呢。”虞绍珩拍了拍弟弟,“这么久没回来,总该好好陪陪母亲。”
“母亲才不用我陪呢。”绍桢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靠在哥哥肩上,低声道:“……听说你跟苏姐姐的事,父亲不大乐意?”
“嗯。”绍珩毫无避忌地点了点头。
绍桢笑道:“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哥你放心,我一回来,父亲就愈发体会出你的好了。”
绍珩听着,便见弟弟眼风飘得不大对,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只见斜对面坐着个生面孔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颇有几分甜丽,此时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怎的,忽然就红了脸。
绍珩见状,低声训诫弟弟:“你别胡闹啊,那是什么人?”
绍桢低笑着答道:“我还没问呢。” 说罢,又对虞绍珩道:“哥,母亲说你下个月就要结婚,我给你当伴郎吧。”
“不行吧,那时候你早开学了。”
绍桢幽怨地看了哥哥一眼:“你别装得这么不通情达理呀,我就是想找个由头多享受几天家庭温暖嘛。”
绍珩看了看他,悠然道:“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几天,不要招惹对面那小丫头,我考虑考虑。”
38(1)
过了大年初五,苏虞两家的婚事便正式提上了日程,虽则苏家和绍珩的祖母都无意太过张扬,但几番芟繁就简,也仍是要招待两百左右的客人。绍珩翻了翻标注着各色符号的客人名单,对母亲道:“妈妈,这也太麻烦了。”
虞夫人不无同情地看着儿子道:“我们家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大事要这样宴客,该派的请柬是一定要派的。”
绍珩想了想,有些淘气地笑道:“那能不能请我们柬照派,但有些好说话的,您就请他们不要来了啊?我们不收礼金还不成吗?”
虞夫人点头附和道:“那我求之不得。你自己挨个打电话去说好了——尤其是你的各位长官,最好一个都不要来,免得劳师动众。”
绍珩惆怅地舔了舔嘴唇,不死心地又翻开了手上的单子,想要从里头挖出缩水的可能。
“妈妈,大哥结婚,只一个伴郎太少了,添我一个吧。”绍桢一进来,就娇声央求着坐在了母亲身边。
虞夫人摇头道:“四个啊,叶喆一个,两个是你哥哥在军校的同学,还有攸宁。”
虞绍桢一听,讶然道:“你们什么时候订的,我怎么不知道?再说,我哥结婚凭什么有霍攸宁没有我啊?哥,你不是答应我的吗?”
绍珩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父亲定的。”
“这也太没道理了吧?凭什么啊?”
虞夫人道:“攸宁的父亲要给你哥哥证婚,所以他一定会来,索性让他当男傧相,可以多招待一个客人。”虞夫人说着,忽地嫣然一笑,“而且你父亲说——攸宁比你高。”
虞绍桢一听,顿时吃瘪,想了一想,不服气地抗议道:“他比我高有两公分吗?再说,这还有小两个月呢,我说不定还长高了呢。”
虞夫人好笑地看着儿子:“你哥哥的终身大事,说不定的事你就不要提了。”
绍桢一双明澈的清水眼立时盛满了委屈:“妈,父亲反正总看我不顺眼,你现在也不帮我说话,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呀?”
虞夫人不假思索地道:“不是啊,你是温管家遛弯儿的时候在路边捡回来的。”
绍桢一听,整个人都倚在了母亲身上:“那……别人都还说我长得像你呢。”
虞夫人冷着脸撇开了他:“是啊,你父亲就是看你长得像我,才把你留下的,要不然就把你送到福利院去了。”说着,爱搭不理地看了他一眼:“人家女孩子作伴娘是为了爱漂亮,你一个男孩子抢这种差事干嘛?”
绍桢被母亲数落得无话可说,悻悻起身往外走,才到廊下,忽听哥哥在身后叫他:“绍桢。”
绍桢闷闷不乐地回过头来:“哥,你说话不算数。”
虞绍珩笑道:“是父亲换的你,可不是我。” 说着揽过他肩,低声道:“你以后说话也留意过过脑子啊。”
绍桢一愣:“我说什么了?”
绍珩道:“花厅里门都大开着,你在里头嚷亲生不亲生的,我跟母亲听着无所谓,可要是你姐姐过来听见了,你不是叫她难受吗?”
绍桢听了,面色一肃,窘道:“我就没往这儿想。”
绍珩又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你以为母亲为什么给你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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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事务繁琐,苏家更是忙乱。纵然虞家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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