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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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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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长阶下,值夜的几位宫人看见我,眼中竟是诧异,仿似看到鬼魅一般。我轻击门环,扬声道:“开门,开门,开门……”

云鸢已经赶到近前,和几位宫人一起拦我,口中,已是泣不成声。

忽然,朱门内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裕公公。我如同见到救星一般拉住他:“李公公,我要见圣上。”

李裕脸上尽是了然的悲哀,挥手示意宫人们放开我,复,低声道:“小主随老奴来吧,圣上在里面等着小主呢。”

我如获至宝般得了令,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笔直穿过内庭,急急跑上长阶,奔入内殿。甫入殿内,朱门已自外轻轻掩上,只见,钱镠一身素服,默然立于满殿的灯火之中。发髻未解,一张俊颜之上,眸中一片清明,并无半点欢爱过后的痕迹。沉声道:“你找朕吗?”

我仰头看向他,千言万语哽于喉中,看到真人,却半点说不出来。心中细细分辩,却辨不出他方才的语中是否有一丝柔缓之意。

他复抬高声调,此时音调中分明有了一抹厉色:“朕在问你话。”

我不禁一个寒战。

他的声音里全无半丝柔情,冷声又道:“学会的规矩,都随着断肠之毒一起散了么?见到朕,连跪都不知道跪了吗?是谁许你这么胆大妄为?!来人――”

我惊惧,随之双膝一软,跪于他跟前。

李裕和另外几个宫人应声而入,他一挥袍袖:“传旨下去,废妃戴氏忤逆犯上,自即日起,禁足于长门内,如无召见,永不得出!”

李裕赶紧弓身接旨,口中应道:“遵旨。”

我掉下眼泪,自冰冷的金砖石上抬起臻首,轻道:“陛下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今日,是十四的生辰,过了今夜,十四就是豆蔻之年了。陛下曾经对十四说过的话,都忘了吗?十四想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再也不肯见十四?是十四犯了什么错吗?陛下既然已经不再喜欢十四,可为什么又不许十四自裁?十四的心好痛!”

他的眸内顿时深了下去,蹙眉,复厉声道:“还不拖出去?”

我的身躯随即被几个宫人拖出昭阳殿内殿。我不再回头看他,也不复再有饮泣之声,只随着那些陌生而强硬的手臂,一点一点,远离了十四曾经念兹在兹的所在。

躺回长门宫内的木床上时,已近卯时。子时已过,但我的子夜,始临。我一动不动卧于榻上,看着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轻轻闭上眼睫。

十四的及笄之年,终于过去了。

流年似水,过往的一切,即便再强留,只如这倾泻而下的沙漏,倾覆,再难收。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那一刻起,十四的一颗心,终于死了。自此,云鸢再也没有见过我,滴下一滴泪。眸中,也仅是空洞的死水。如果,他要十四寂寂殁于他为十四所设的牢狱之中,十四,就如他所愿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章 良辰未必有佳期 (3)
天宝二年,七月十五。凤凰宫内复又喜讯传出,宝林小主杨氏被太医诊出喜脉,已盈两月。钱镠下旨,大赦于天下,并减各州税赋一成。

这份雨露恩泽,同样,不曾波及我这位已被遗忘的采女废妃。但,自始至终,他,均不肯剥去我的侍妾身份。让我领衔,却无恩。何其仁慈,又何其残忍。

盛宠所及的,还有昔日的崔美人,不盈一月,已连升数级,自正四品美人,晋封为皇贵妃正一品,钦赐蓉妃封号。无子无嗣,却凌驾于媛妃和淑妃两宫之上。并免去了媛妃主理后宫之职,由蓉妃一人主事。盛宠之隆,无以复加。虽,仍暂居芙蕖殿,但宫内的传言都道,空置已久的紫宸殿总有一天也会在蓉妃的囊下。

每一次,在云鸢叨叨不歇地在我耳边念着这些琐碎时,我均无波无澜。既无欢喜,也无悲哀,仿佛她说的只是天外之事。我,只日复一日地忙碌着长门宫内的杂役,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

我让云鸢帮我一起铲除了长门宫内的衰草,又让她自黄门那里讨来了种子、母根,种植了蔷薇、茉莉,甚至包括夜合欢。所有我能找到的花草,都被我植于深耕的土壤中,唯独当云鸢讨来牡丹的老根时,却被我扔掉。

我已经不再绣花了,也不再操琴,更不再习字、起舞。那些技艺尽数被我摒弃,只埋首当起了农妇。一双素手,因着劳作,起了薄茧,一张素颜,因着终日不出深宫,变得愈发苍白。

不知不觉中,已是八月。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气,眼看即至。

是日,我独自于院中照料花草,耳畔,忽听到墙外乐声阵阵,笑语盈盈。云鸢闻声,自内屋奔至宫门前,悄然立着,踮足似张望着什么。

我低头轻道:“云鸢,把水壶给我。”

云鸢仿似没听见。我复又念一声,仍未有动静。我不耐烦,自己走到她跟前,自她手中取过水壶,视线不觉中触及到宫外的景象。

门外,大约数百尺开外,芙蕖殿外那枝老桃树不知何时,竟又复活了,此刻,结满了蟠桃,累累垂垂,挂了满枝。一群盛装女子,嬉笑着,在数下摘着桃果。其中一位,一身白衣,衣裾轻飘,飘若仙子。

低挽着发髻,斜插着一只半开的白莲。肤光胜雪,脸如桃夭,袅袅婷婷,宛若九天素女,兀自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盈盈地回眸一笑。

我面如死灰一般,如同一尊风化的石像,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顷刻间就要倾颓于黄土之上。

云鸢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犹自喃喃低道:“怪不得圣上如此宠爱,云鸢从未见过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旁边的小黄门许是因我仅是一个废妃,不再拘忌,在旁复调笑道:“云鸢姑娘今天才看到啊。奴才们天天见这蓉妃娘娘自咱们这长门宫前经过,越看越觉得像是画上的人儿。别说是圣上,就是玉皇大帝见了,也怕是要动了凡心呢!”

话音未落,我一口鲜血,吐于云鸢的身上。

云鸢直声尖叫道:“小主――”

声音之中尽是惊恐,惹得桃树那边的人也为之注目。我一眨不眨地瞪着远处的她们,只如自己白日见了鬼魅一般,一口一口吐着胸中的鲜血。仿似,要将自己一腔的热血,都于顷刻间,吐个干净。

有一个宫女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盈盈望着我,复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向我行过来。我扶着门框,强撑着不让自己跌倒。眼中,仍死死望着渐行渐近的伊人。

真的,是墨荷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1)
宛如娇弱不胜衣一般,娉婷立于我眼前。绝美的容颜之上,现出一抹惊奇,艳如秋水的瞳孔内,复有一丝怜惜,轻声问道:“你就是被圣上贬于长门的戴采女?”

几个宫人在她身后叱道:“大胆,见了蓉妃娘娘还不下跪?”

她并不恼,挥挥衣袖,示意近身宫女噤声。仍和颜道:“免了,看采女好像病得不轻,怎么也不宣个太医来瞧瞧?”

我颤声道:“你是墨荷姐姐吗?”

她似有些奇怪,但,仍柔婉笑道:“谁是墨荷?我,姓崔。本宫乃是圣上亲封的蓉妃。采女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不信,一口鲜血自嘴角溢出,嘶声道:“墨荷姐姐,我是十四啊!你不认识十四了吗?”

话音未落,我竟伸手去拉她:“墨荷姐姐,是不是钱镠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会来这凤凰宫?钱镠他当日答应过十四,他答应放你和林生厮守终身的――”

她随即退后一步,用锦帕轻拭唇瓣,似有一丝险恶,但仍隐忍了下去。复,低声道:“本宫说了,采女认错人了。”

她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巨响,我的头猛得一震,身子,随即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落于地。耳畔传来一名宫人狰狞的呵叱:“放肆,天家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你活腻了吗?!”一只手掌兀自扬着,掌心处,被我的面颊击得通红。

云鸢一声惨呼,赶紧用自己的身子护住我,不许她继续对我施暴。蓉妃朝一旁的宫人摆摆纤手,示意她们暂停。

即刻,有随行的侍女将我推开,免得我身上的血迹,污了她的一身白衣。

云鸢在身后强拉住我,不许我再靠前。我哀哀叫着:“墨荷姐姐,我是十四啊。明月楼的十四儿,你不记得了吗?昭庆寺的林生,姐姐也不记得了吗?”

“住口!你再口出狂言,小心娘娘罚你!”旁边的宫人复厉声喝我。

我嘤嘤而泣,我的眼泪,已多日不曾落下,此刻,因得见故人,竟再一次涌出双眸,直至泪如泉涌。

她轻摇一下臻首,掩着帕子,轻拂衣袖,竟迤逦地去了。

云鸢在旁拉住几近疯狂的我,口中连声唤着:“小主,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这是蓉妃娘娘,你再乱认,是要杀头的啊……”

我不管,只觉心口之痛,不欲生。十四甘心将自己拘禁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只为了成全墨荷与林生这一对神仙眷属。他答应以十四换墨荷,十四才能甘愿忍受多少煎心之苦,在这长门宫内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如果,眼前之人真是墨荷,让十四,情何以堪?让十四如何向自个交待?

怪不得,他再也不理十四,原来他也无颜再见十四。他,亲手撕毁了和十四的诺言。他到底又对墨荷和林生做了什么?让墨荷甘心回到他身边,狠心只当十四是路人?

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被云鸢和几个黄门置于榻上,我犹自迭声道:“云鸢,速去昭阳殿,就说十四无论如何要见驾。十四有话要问他。”

云鸢除了哭,别无他法。徘徊良久,终是含泪去了。但,等到她去而复返时,带回的,并不是钱镠,而是李裕。

见我这般模样卧于薄被之上,始皱眉,复扬声道:“小主千万要保重!”

我只问:“圣上在哪里?”

他复又皱眉,答道:“圣上不会再见小主。圣上让老奴给小主捎来一句话。”他的两条八字眉,此刻皱得宛如双生在了一起:“圣上说了,小主如果还想活着离开长门宫,必须――”

我一阵咳喘,好半天才平复,咬牙撑着问他:“怎样?”

他望着我,片刻才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活着。”

我仰卧于枕畔,笑得簌簌发抖。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2)
李公公尖声道:“来人啊,快去太医院宣太医!”

我颤声道:“十四,只想见小隋太医,其他,一概不见。”

云鸢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裕。李裕犹豫半晌,终是咬牙道:“还不快去,快去请旨哪!”

随行的一个小黄门闻言,飞也似的去了。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隋蘅,竟真的到了。看见我的形容,脸色大惊,刚欲为我搭脉,我喘息着问道:“隋太医,十四只信你。你告诉十四,圣上的蓉妃娘娘是姓崔吗?”

隋蘅惊讶无比,但随即郑重地答我:“微臣以性命向小主担保,当日梁国的使臣送蓉妃娘娘觐见时,微臣在殿外远远见了,据微臣所闻,蓉妃娘娘确实本姓崔。”

我复问:“隋太医可曾看清使臣的模样?”

隋蘅立刻答道:“微臣没有看得太真切,但清晰看见是一位白须老者。”

我闭上眼睫,好一会才道:“好。十四信了。太医诊脉吧。”自始,心内的一盆烈火,方自慢慢平息。人,才一松,一抹鲜血又自唇角溢出。

云鸢在旁哭道:“小主的心内,能有多少血,经得住这样吐。小主,竟要把自个身内的血都吐尽吗?”

我凄然一笑,低低抚慰她:“十四无碍。十四的身子,十四自己知道。”

云鸢不听则已,听我这样说,在旁哭得更伤心不止。

隋蘅眼中尽是了然的悲哀,轻道:“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小主自个的身子,须得自个珍重。否则,臣纵是华佗再世,也医不了小主的命啊!”说到后来,话音中尽是唏嘘之意。

我倦极,只一动不动的任他们摆布。眼角的泪痕,渐渐干涸。方才的泪,是为着墨荷和林生流的,并不是因着他。十四的心,已经死了。此生,再也不要见到他。

我合着眼睫,竟恹恹地睡去了。

这一觉,直睡了有三天三夜。等到再次醒来,已是八月十三。

云鸢看我幽幽醒转,脸上露出令人辛酸的笑意,喜道:“小主,你总算醒了。隋太医天天来看小主,这会隋太医刚走,小主果真醒了。要是,方才隋太医看到,不知有多高兴。”

我轻轻问道:“云鸢,今儿个初几了?”

云鸢假装嗔道:“小主睡得连日子都忘了。还初几呢,今儿已经八月十三了。”

我点头。这么说中秋节气还未过。十四真希望自个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举国团圆之夜。如今这世上,十四生不能得见家人,死也是孤魂野鬼一个。月圆,人不圆,不过徒增伤情。

转头望向窗外,视线触及案上,有几盘新鲜的瓜果置于一旁。云鸢见我看见,忙道:“这是昨日李裕公公派人送来的。说是节下新进贡的,圣上赏给各宫娘娘小主们尝个新鲜。李公公也派人给咱们送了些来。”说到后来,声音几低不可闻。

我轻声道:“云鸢,我身子好脏,你打盆热水,我想洗洗身子。”

云鸢见我主动提出沐浴,又惊又喜,忙点头复命去了。不一会,领着几个黄门抬着满满两桶热水进来。

云鸢打发他们去了,又去外面掩上门。转身,扶我下地。我套上丝履,始觉身子经过多次亏空,终于不济了,甫下地,竟觉得细喘不止。

云鸢一面为我梳洗,一面脆声在我耳畔唠叨着:“小主,咱们先前种下的菟丝花已经开花了呢,小主待会一定要去看看。奴婢觉着可漂亮呢!”

我不觉被她逗笑,低声道:“云鸢,十四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吧?”

云鸢赶紧道:“小主怎会丑。小主的心跟天上的明月似的,奴婢觉得,小主是这凤凰宫内最最美丽之人。”
第四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3)
我无力地复又笑了,将身子浸入温热的水中。

云鸢停顿半晌,才道:“依奴婢看,圣上对小主终是不同于其他各宫娘娘小主的。先前小主夜闯圣上寝宫,要论罪,小主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掉。可是,圣上不但见了小主,最后,也只是禁了小主的足而已。前日,小主病下了,单单要宣隋太医,明明圣上之前已经下过严旨,可是小主要,圣上还不是让小隋太医天天来了?”

“小主可曾记得先前当众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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