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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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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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男孩子们读书,杨家就有钱请私塾、送学校,还有书童伴读。似乎从来就没有为钱操心过。
    
    一点不像三房,更不像陶家,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成天光去算计肚子了,哪还有闲情逸致来吹拉弹唱。
    
    “咿——”
    
    二胡发出细细长长的叹息。
    
    释然吓了一跳,立马面红心跳起来。
    
    大舅的咳嗽声就在门边。
    
    释然惶惶抬头,没有看到责备,只看到了鼓励和惊奇。
    
    “慢慢地,别太用力,拉断了弦。”
    
    大舅的目光在她的手上凝注了片刻,然后,缓缓挪到她的脸上。
    
    释然越发感到心虚。
    
    “就是那样……对,琴杆不要太往前……弓不要翘……按弦的手,可以再往前一点点……上臂放松……好,就这样,试试。”
    
    生病的人,声音自带着几分柔软宽容。
    
    释然渐渐平定下来,略凝了下神,轻轻拉动琴弦。
    
    几个慌张的杂音后,琴声渐渐变得圆润、婉转。
    
    释容贴着大舅,眼中仿佛装满了小星星,每颗星星都写满了一句话:二姐好厉害,二姐好厉害。
    
    二舅的脑袋也出现在了门边,瞪大的眼睛注满了惊诧,几次要开口都没敢打断外甥女的兴致。
    
    直到一曲终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片寂静。
    
    释然便有几分懵,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吓着他们了?
    
    “不好?”她讷讷地问。
    
    释容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才想起手里攥着的半块大饼:“好,好听!比释贤二姐的琴还好听。”
    
    释然挑挑眉,并不相信小孩子的话。
    
    二舅的嘴巴总算是出声了:“行啊,二嫚。不声不响净干大事儿。”
    
    释然只管瞅着大舅,看他握拳掩口,很是辛苦地咳嗽了一会儿,咳得面色潮红,眼中也似有泪水朦胧,连带着笑容都恍恍惚惚了:“很不错。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释然想了想,摇摇头。
    
    大舅却也没有做出解释,只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很好、很不错。”
    
    释然微微脸红了。赶忙把二胡收好,重新挂到墙上去。
    
    似乎是了了一桩心愿,感觉身心愉悦、腿脚轻松。
    
    二舅把她抱到杌子上,拾起鞋子给她穿了,又从外间锅灶边抓起一个纸包交给释容早已伸出来的小手上:”这是外公下乡,人家送的葡萄干,很甜的。回去跟姐姐弟弟分了吃。”
    
    然后便送姊妹俩出门回家去:“别在外头耍太久,你娘该担心了。”
    
    释容欢快地答应着,拖了释然的手就走。
    
    早回去,早分葡萄干吃。
    
    倒是释然,临跨出大门门槛时,忍不住回过头来。
    
    大舅站在门里的一片墙影中,面目有几分恍惚,一如他的笑容和眼神,深沉不见底。
    
    释容跟着扭过头来,朝着大舅挥挥手,大声喊:“我们回家了,大舅舅也回去吧。”
    
    “回去,是要回去。”
    
    自语如同嘴角的微笑,飘忽摇曳。
    
    冉步、狼顾。有公卿气派,偏又具心肠曲折幽晦。
    
    释然,他的亲外甥,生下来就几乎不曾哭过的孩子,传说中最好养的、最平静无奇的孩子,是他看错了、猜错了么?
    
    “那是《汉宫秋月》,前年,你只在我这儿听过一次。五岁的孩子,已经如此聪慧了吗?那么忧伤惆怅的曲子,你怎么会演绎得那么不甘不愿、不依不饶?你一定不明白曲子的来历,我一定是想多了……你才那么小……”
    

第5回

    离开外公家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大街上恢复了一贯的人来人往、笑语喧哗。
    
    站在巷子口往南看,杨氏的宅子乌泱泱一大片看不到头。绿树红墙相映分明,黛瓦粉壁卓然整洁,不容人小觑。
    
    临街的房屋大多都赁出去作了商铺,糕点铺,裁缝铺,油坊,磨坊,香蜡店,杂货店……
    
    其中就属四房的十间门面最为抢眼:一色的红漆装帧门户,隔着三里地就能看到。每个铺子经营着不同的行当,木制对联写的词儿也不尽相同,什么“闻香下马”、“知味停车”,什么“不时之需取甚便”、“万物皆备价无欺”,什么“诚信待客”、“宾至如归”……
    
    对应着门上匾额,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什么“四郎酒馆”、“四郎客店”,什么“四郎杂货”、“四郎布店”……
    
    门窗俱已敞开,一种饭馆独有的味道弥漫了整条南北大街,甚至很容易就把北边官道上经过的游子旅人吸引过来。
    
    酒馆门前的合欢树下,老四杨正智翘着二郎腿坐在他专属的那把圈背交椅上,正跟一个坐条凳的食客神侃。面前的枣木五腿圆香几上,一壶茶、俩茶碗、一碟香南瓜子,就这么能坐上一整天。
    
    生意人的眼历来很贼。远远瞧见释然姐儿俩,老四扬声教训:“你们俩过来!这是谁教的?看见四叔不用打招呼吗?”
    
    他板着脸,故意说着很重的话,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装模作样。
    
    释容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跑上前去,唤了声“四叔,释佩呢?”
    
    老四说道:“你四娘这几天给她缠脚呢,出不得门。你呢?你娘还不给你们缠脚?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谁说的!我也要缠了。姨娘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释容小大人似的。
    
    老四又问姐儿俩这么早是干啥去了?听说给外公送东西,老四扭头吩咐店里:“多盛碗面!”
    
    不大工夫,王氏摇摇摆摆出来了,手里端着清漆木托盘,里头整整齐齐排着三碗面,小山一样,雪白油亮,上面覆着几大片煎的喷香的五花肉,片片都是满口货。数根碧绿的韭菜作了陪衬,光是看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垂涎三丈。
    
    王氏斜乜了俩姊妹一眼,面色不甚愉快。先是给老四端了面到眼前,然后就是那位客人。轮到释然姐儿俩的时候,王氏把面象征性地推了推,口中简洁地突出一个字:“喏!”
    
    释容吞了口口水,两手在推测狠搓了两下,便要动手。
    
    释然突然抓住她的胳膊,无比坚决地说:“刚在外公家吃了糖饼,吃不下了。”
    
    老四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使劲瞅瞅释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很好吃!真的不吃?一定又是你娘教的对不对?一家子非要弄得这么见外吗?”
    
    释然置若罔闻,只管紧紧拽住释容挣扎的手臂:“回去了,娘等着咱回话呢。”
    
    竟是毫无眷恋地抬脚就走。
    
    身后,老四“哧”地笑骂:“这小兔崽子,神神道道闹什么呢。”
    
    又喊王氏把面端回去,反倒赚了王氏一顿数落:“你叫多煮的,现在又说不吃了。大侵早的,谁耐烦吃这么油腻!”
    
    “大黄!都不吃,给大黄吃。”老四不以为忤,大声唤着自己大黄狗的名字。
    
    完完整整的一碗面倒进了旁边一棵树下的狗食盆子里。
    
    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溜达出来的大黄,懒洋洋踱到狗盆边,嗅了嗅,转身离开,趴在了路边。
    
    “好可惜……”
    
    释容十分地不甘。
    
    她不明白二姐为什么不让她吃,明明那么好吃,为什么要说谎?四叔又不是外人,又不是天天来蹭吃蹭喝,只是偶尔吃一点,有什么妨碍?就那么糟塌了,不怕遭雷劈么!
    
    她甩开释然的手,急促的脚步,表明了她的气愤。
    
    释然慢吞吞跟在后面,什么也不说。
    
    有些道理,小妹还理解不透。而且,她说的话肯定不如娘亲的告诫有效。
    
    别忘了,她不过只比释容大了一岁。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又能有几分可信度?
    
    释容只看到了那碗面,她却看到了人心。四婶的嫌恶也就差没有说出来了。
    
    那是打心眼儿里的瞧不起。
    
    给了面,又不给筷子,这是要人动手抓么?只有叫花子才抓饭吃,四婶真当她们是幼稚可欺的小儿啊。
    
    没有筷子,连个板凳都不给,这是明晃晃地打发要饭呢。今天她们姐儿俩要吃了这碗面,就等于当众抽了自己爹娘一巴掌。三房已经堕落到沿街乞讨的份儿上了么?
    
    这要是给要强的母亲知道了,还不得气出大病来!
    
    看着释容气呼呼的背影,释然撇了撇嘴。
    
    她才不会主动去哄呢,相信过不了多久,释容就忘记这一茬儿了。
    
    姊妹们之间,原本就不会记仇,也从来不曾记过仇,而且,娘也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释容的身形陡然就是一挫,清亮亮地叫了一声“英哥哥”。
    
    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抑郁。
    
    杨释英拎着一个鸟笼子,一只鹩哥反反复复叫着“万事大吉”,压过了林中诸多麻雀的吵闹声。
    
    释容忍不住凑上前去观察那鸟。释然则不由得瞟向这位大堂兄的手指。
    
    这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释然敢打赌,这手上肯定连一个茧子也没有。小指甲那个长啊,也不知道用来掏耳朵能不能出事故。
    
    提着鸟笼子的手上,戴着俩金戒指,都是方方正正的戒面,也不知道能换多少个铜板。
    
    另一只手上抟玩着两个玉球。
    
    玉石很贵重啊,就这么拿来玩儿,万一掉地上磕着碰着,那都是钱啊。
    
    杨家真是有钱啊。
    
    释然再度暗中感喟。
    
    释容显然被那只会说话的鸟儿吸引住了,一个劲儿地逗弄鹩哥:“坏蛋、坏蛋”。
    
    又问释英鸟儿怎么会说话?释英少不得给她解释一番,说训练鹩哥说话最好的时间是在端午前,把它的舌头剪掉一截,且这个时候的鹩哥最为聪明。
    
    “只有鹩哥会说话吗?家雀会不会也能学会人话?”小孩子的好奇心非常强。
    
    释英不屑道:“狗都能站着走路,鸡窝里都能飞出凤凰鸟来。”
    
    释容表示不相信。
    
    释英忽然弯下腰,对释容耳语了几句,完了,很凝重地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么?”
    
    释容猛点头,央求道:“英哥哥带我去看看好么?”
    
    释英面现为难:“你们小孩子嘴巴不牢靠,转头吆喝给人听去了,不好、不好!你快回家吧,别打听这么多。”
    
    他越是这么说,释容越是心痒难耐,拽住他的衣摆,就差没摇尾巴了:“大哥哥,大哥哥……”
    
    “容!”
    
    几乎被树木遮住身形的释然忍无可忍叫了一声。
    
    释容恍然记起她的存在,赶忙跑过来,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往前:“大哥哥发现了好东西,去看看。”
    
    释然扭着身子不肯前进。
    
    她的坚持一向都是释容的规矩。
    
    释容着急地踮脚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没人,这才很小声地告诉说:“大哥哥说,井里有灵芝。那可是神仙的东西,多少钱都买不来呢。二姐知道灵芝长什么样子吗?”
    
    后一句就是明晃晃的诱惑了。
    
    “喂,小五嫚你要不要看?不看我可要走了。”释英作势要走。
    
    “看看看!”释容急切地双手抱住释然的手臂,带着十分的讨好:“就看一眼,万一回头给人摘走了,看都看不到了。”
    
    扭头瞧见释英要走,越发慌张了:“大哥哥、大哥哥,等等我们!”
    
    急切间,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蛮力,竟把释然拉得踉踉跄跄。
    
    释英颇为无奈地转身走进树林,边走边抱怨:“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小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古井台周遭,土润树清,鸟鸣干云。
    
    农人们习惯于清晨担水,因为早上的井水最为清澈。担水晚的人,几乎都是公认的懒人,样样事情上不如人:庄稼活干不好,收成不如人家,在镇上的名声也很一般。
    
    此时,林外的太阳已高挂,但是,槐树林依然像是没有睡醒过来。泼洒的净水浸湿了井台的每一块光滑的石头。
    
    慢慢走上去,老井好像一张大嘴,黑咕隆咚透着凉气。
    
    “在哪儿?”释容握着小拳头,难抑兴奋。
    
    释英左顾右盼,并不急于作答。
    
    他这个反应越发增加了神秘度。
    
    释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拉着释然的手心里粘糊糊的全是汗。
    
    一步,两步……
    
    生在木根树干上的,叫木芝。有木威喜芝、飞节芝、樊桃芝、参成芝、建木芝、木渠芝;生于山中的叫菌芝,生长不择地势,形状各异,如宫室、如车马、如龙虎、如人形、如飞鸟,五色无常;形状如草的,叫草芝,如独摇芝、牛角芝、龙仙芝、朱草芝、五德芝、龙衔芝;长于石上的,叫石芝,如石象芝、玉脂芝、七明九光芝、石密芝、石桂芝、石脑芝、石硫黄芝。
    
    石芝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石芝难得,采摘尤其困难。要先把灵符放置在石头上,否则,石芝就会隐蔽化去。然后,选择王相之日,设醮祭奠,虔心足够才能够得到。
    
    基本上,这就是个神话传说。
    

第6回

    释容应该是心存惊惧。
    
    释然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快给抓破皮了。
    
    越靠近井口,她越觉得浑身害冷,只恨爹娘没把她生成个磨盘,那样就能拖住释容了。
    
    “容儿!”
    
    释然慌忙叫唤。
    
    她有点不能理解自己:明明比释容有力气,可为什么会给拽着动弹不了?难不成,她其实也想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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