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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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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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拥抱了一下,自此相忘于江湖。
关于宽巷子,鸟人鹏鹏说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后
悔,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开始后悔了。
需要去后悔的,岂止是一条宽巷子。真的有那么
难吗?不过是停下脚步,等等灵魂,不过是勒住奔
马,正正衣冠,不过是勇敢一点儿,像个诚实的孩子
一样去长大。
不知道那个爱拍照片的孩子现在过得怎样,不知
她和她的孩子现在身处何方,那里的人们是否崇尚反
思。
认输,你就赢了
我开始徒步或者卖唱穷游藏地的时候,鸟人鹏鹏
正开始爬雪山。我还没把进藏线路全蹚完时,他已经
是四川户外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登山家了。
这让我很奇怪。当时一套基本的雪山攀登装备大
概要一万多,加上技术装备,至少也得两三万。无法
否认登山是有钱人的运动,这对当时银行户头从不过
万的鸟人鹏鹏来说,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我不太理解雪山对他的诱惑。他忽然就开始疯狂
迷恋登山的感觉,装备、技术、危险都没能阻挡他忽
然加快的脚步。为了能继续参与这项运动,他甚至把
报社的工作辞了。他去了一个俱乐部当高山领队,一
边带菜鸟登山,一边挣装备钱。
当时,他的理想是登上海拔6000 多米的雀儿
山,有机会再去登一登新疆7000 多米的慕士塔格,
然后就满足了,就回成都继续卖文为生。
人有目标是个挺带劲的事儿,我记得当时还狠狠
地鼓励过他。
但这个理想他没坚持多久,就迅速自我解构了。
再跟他提征服慕士塔格,他就摇头。他有段时间只要
一和我聊到“征服雪山”这几个字就会说:“登山不是
征服雪山,也不是征服自己,登山是亲近和融入雪
山,山是不容亵渎的,必须要有颗虔诚的心。”
我说:“你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融入?死在雪
山上算不算融入?别和我矫情,你带队登顶四姑娘山
二峰的那二十来次,你敢说一次都没有征服心态
吗?”
他不怎么解释,但很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也爬雪山,如果自我挑战算是一种自我征服的
话,那我至今为止都是征服的心态。我看不出这种征
服的心态有什么不好,而且我坚信鸟人鹏鹏也未能免
俗。
他说:“你要是愿意听,我就给你讲一次失败的
登山。”
他给我讲的是一座海拔5588 米的雪山。
《松潘县志》云:“晴空森玉笋,瘦动插天根,
倘毓中原秀,应居五岳尊。”说的就是海拔5588 米的
雪宝顶。此地位于阿坝藏族自治州松潘县境,是岷山
的最高峰。
雪宝顶是藏区苯波教七大神山之一,藏语为“夏
尔冬日”,即东方的海螺山,在信众心中享有崇高地
位。那里盛产水晶,各种色泽的都有,很多人说那里
的水晶比其他地方的更纯净透亮,当地藏民说,那是
来自智慧之神冬巴歇洛的恩赐。
鸟人鹏鹏那次登山的同行共十五人,他是领队。
其他都是菜鸟户外爱好者,基本没什么高海拔登山经
验。鸟人鹏鹏出发时自信满满,言谈中全是轻松,他
向队友们一挥手:“走起!弟兄伙,我们去占领那个
高地喽!”他是第一次爬这雪宝顶,但之前已经登过4
座以上比雪
宝顶技术难度高得多的雪山,自认为有轻松的理
由。
鸟人鹏鹏说:“你不知道我那时心中有多傲慢,
比博客上与人骂战时还要傲慢,比宽巷子里龙门阵和
人辩论时还要傲慢。我那会儿是那么相信自己的能
力,也相信自己的运气……”
雪宝顶主峰被众多高峰簇拥,是入门级到提高级
的转型类山峰。
东北坡有70 度以上的悬崖绝壁,西南坡终年积
雪,沟壑纵横,有险景丛生的滚石区和狼牙区。传统
线路相对容易,但就算是这条线路上也已经有好几位
登山爱好者长眠于此了,所以不管鸟人鹏鹏怎么轻
松,其他大部分菜鸟队员每个人都悬着一颗心,这颗
心几乎悬到了脸上,
满头满脸的紧张。
前往C1 营地的800 米陡坡,鸟人鹏鹏预计不超过
四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但实际上,背着大包的他们用
了五六个小时。坡太陡、雪太厚,他们大多数时候都
在悬崖边缘行走。貌似悬崖边危险无比,但只要不起
大风,只要稍微小心,这段路就不会出什么问题。这
段路最难的是体力分配,连着六个小时的运动,人会
经历几个体能的极限。
近六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山脊的营地。所有人还
来不及坐下休息,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大风忽然刮来,
一位队员的帽子瞬间被掀走了,立马被吹到几百米的
雪壁之下了。这风来得好奇怪,好像一个无形的巨大
的脸正对着他们,撅起嘴来,恶作剧地呼出一口带唾
沫星子的气流。
一停顿,又是一口,然后一口接一口,直到连成
片连成墙,一面一面地压过来。
鸟人鹏鹏心里跳了一下,转身喊:“赶紧搭帐
篷!”转念又想喊:“没事,都别紧张,大家早点儿搭
起来,早点休息哈。”可这时风已经大了起来,后半
句话被疾风结结实实地塞回到他自己口中。说是营
地,实则总共不到十平方米,是前面无数登山者在陡
峭山脊上一点点开辟出来的小平台,最多也就能搭三
顶帐篷,人进去勉强能睡平。
营地一共分成两块,上面一块是一个宽一米多、
长三四米的平地,另一个在一个紧邻小坡下面,也大
不到哪儿去。左边是他们上来时的悬崖,右边是雪
檐,整个C1 营地暴露在山头上,爹不亲娘不爱,甚
至没有一块可以遮风的石头。
初次登山的人没几个可以在这样的帐篷里睡安
稳,谁不担心一个外力横过来,连人带帐篷滚下山
去。在这种地方瞬间摔死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一旦有了意外,既没获救的可能,人又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走投无路的滋味才叫一个难
受。
风很大,帐篷几次差点儿被吹飞。搭好帐篷进到
里面后,大家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层薄薄的布外,
是越来越肆虐的狂风和越来越大的雪片。风和飞雪撼
动着帐篷,或者说是玩弄,就好像一只在轻轻拨弄线
团的淘气的猫。虽然知道不会出现被吹跑的危险,但
每个人都止不住去想象大风把帐篷连根拔起、抛下雪
山的情景,连同鸟人鹏鹏在内。
他皱着眉头琢磨:真奇怪,我是开始害怕了吗?
我是领队,我不能让人看出我害怕了……他调整了半
天表情,却不能让眉头解锁,抬头一看,每张脸都抿
着嘴锁着眉头……
通往顶峰的山脊情况不明朗,在这个海拔高度,
大家的体能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这么大的风,愈演
愈烈,不论是冲顶还是下撤,接下来的死亡概率都在
倍增,这种境地让人怎能舒展开眉头……
风吹到半夜,稍微停歇了一会儿,然后又是更猛
烈的来袭。那个稍微停歇的空隙,鸟人鹏鹏透过帐篷
缝隙望见雪宝顶的峰尖,一轮圆月停在雪峰上方,不
是黄色而是惨白的……这轮月亮也勾起了大家的心
事。第二天就是中秋了,按计划本来是可以下山赶个
中秋节尾巴的,谁知道明天的中秋节会以什么样的方
式度过……
幸运的是,在这个位置居然还有手机信号,几个
人心照不宣地不断发短信、打电话跟家人朋友报平
安,有人打着打着电话,轻轻抽泣了起来。后来,我
和鸟人鹏鹏坐在泡腾树街的山鹰户外聊起那个夜晚。
他那晚也给家里打过电话,但没打通。那天晚上他想
了很多,半睡半醒中,一下子好像回到剑门关旁的山
沟里,一下子又好像回到了当兵时的那个灰色山谷。
他说想起了当铁道兵的父亲那沉默劳作的一生……他
说他想了很多朋友,欠他钱的,对他好的,和他吵过
架的……也想起了我。
他说:“我那时琢磨,唉,这小子很久没来成都
找我蹭饭了。”我说:“你爬雪宝顶的时候,我正在若
尔盖热尔大草原,如果那时你死了,飞去找到我不是
太难的事。”他笑着说:“找你蹭饭去吗?你给我烧纸
吃吗?”他很诚实地告诉我,他其实想得最多的是那
个高高的姑娘。我知道那个姑娘,但没见过。听说那
个姑娘有一米七六,给他做过广东边锅。他那时藏着
掖着不让我们见,生怕谁抢走了她。那个姑娘在他此
行之前曾打来一个电话,说:“我又回电台做旅游节
目了,你还在登山吗?我带着未婚夫回来的,就不见
你了……怕见了会掐架。想起以前,你帮我找节目素
材,一起讨论选题,准备稿子,帮我邀请嘉宾,搞得
好像是我节目的编外成员一样……一直还没谢谢你。
等你登山回来吧,一起吃个饭。”鸟人鹏鹏对我
说:“我一想到如果我死了,她会很伤心,心里一下
子又难过又高兴。”
中秋,5100 米的营地继续风雪交加,更添了大
雾弥漫。能见度变得不到二十米,原定的冲顶计划被
迫放弃,但谁都没提下撤。上山容易下山难,现在下
山是百分之一百找死,所有人只能窝在帐篷里继续等
天气。不少人的初期高反开始加剧。
鸟人鹏鹏躺在帐篷里,看着手表,度日如年地一
秒一秒数着秒针。下午,风稍停了,他喊上副领队,
两人将装备穿戴完毕,走出帐篷。
鸟人鹏鹏说:“我想往上再试试。”副领队没说什
么,捣了捣他的肩窝。
他们小心翼翼在雪深至大腿的山脊上用岩钉固定
路绳,慢慢往上爬。有时风雪刮来,手套根本不管用
了,手冷得刺骨的疼,那意味着手会冻伤。
他们爬到一个叫“骆驼背”的地方,山脊两侧的坡
度在60 度以上,一旦滑下去将尸骨无存,这里曾经
夺去了好几名登山者年轻的生命。
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鸟人鹏鹏和副领队被困在
一个鼓起的雪壁前,风雪竖着吹横着吹,死活要把他
们从60 度的平面处揭下来。
他用尽力气冲高处喊:“好吧!我服了……”
他们两个人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撤回C1 营地,
瘫倒在帐篷前。
当晚又是狂风肆虐,风吹得帐篷呼呼作响,吹出
了一次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外:一个帐篷松动了,差一
点儿连人带帐篷被吹进山崖下面。
辗转熬到天亮,风雪再次稍停。峰顶再度显露出
来,好像在诱惑着人们再度去攀登它。
有队员问:“我们该怎么办?”
鸟人鹏鹏望着雪宝顶说:“放弃吧。”
两天两夜的风雪围困后,此次攀登最终停留在了
距离顶峰200 米的位置。所幸的是,下撤的间隙回头
望去,纯净的高原阳光赐给了他们最壮丽的雪山美
景,美得完全不像人间。
鸟人鹏鹏说:“当时越往下撤,心里反而越平
静,没有理所应当的遗憾和惋惜,是真的有点儿平
静。”我说:“来来来,你嘚吧嘚吧说了这么多,到底
想说个什么大道理?”“我从那次起才真正学会去接受
并承认一点儿失败,也开始慢慢明白一点儿道理:实
在没必要去征服什么。”“怎么都是一点儿一点儿
的?”
他咂着嘴说:“要是一下子全都明白透了,那还
活个什么劲儿啊。”
我想问他下山后有没有去找那高高个子的女生吃
饭,但看看他一脸非活明白不可的样子,终究还是没
问出口。
慢慢来,不着急
我一直觉得,我和鸟人鹏鹏,我们两个三十多岁
的男人有着异曲同工的往昔,或者殊途同归的未来。
我们都曾经脑壳儿有包,面对那些包的时候,我们或
委屈或愤懑,或小彷徨。我们都在雾霾里前行,摸索
地走着。步调基本一致,有着大体一样的方向。
当他学会了承认失败,学会了不去证明什么,不
去征服什么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成长滞后于他。这让
我有一点儿嫉妒,间或也看到一点儿希望。
阿狼曾说:“年龄虽然慢慢大了,却总觉得一直
未曾停下过脚步,也总觉得不应该停下脚步。”
那个去国离家的姑娘,告诉我:“成长是一生一
世的事情,到死之前我们都是需要发育的孩子。”
我一天比一天认可这些话。
一群人或一个人,前路总是一步一步、一点儿一
点儿地延展。
头上的包一点一点儿地消肿,脚下的新鞋子一点
儿一点儿地被穿软,身后的歧路一点儿一点儿地模糊
消散,面前的天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拨云见日。
一群人或一个人,只要还肯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
走着,就不会停止发育,是吗?
勇猛精进和欲速而不达之间,总要找到个平衡。
所以,大时代或者小个体,沉住气,着什么急
呢。

' 艽野羌塘尘梦凤凰'
那片艽野是我精神上的原乡。
不论我已经远行多少年,它始终源源不断给我内
心强大的力量。
我曾经做过一场长达十年的梦,梦游一样,把年
轻时代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西藏。当我醒来时,发
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三十而立,但依旧保留着二十岁
时的眼睛。
那场大梦里汲取到的千般滋味足够我咂摸一生。
它赋予我一层金钟罩,不论周遭的世事如何风急
雨骤,始终护持着我让我慢一点儿生锈。和很多人一
样,那片艽野是我精神上的原乡,不论我已经远行多
少年,它始终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内心强大的力量。
拉萨的火车开通之前,大昭寺前曾有一个赫赫有
名的民间组织,叫做拉萨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
生产队里的奇人不少,老饭是个中翘楚。他专以
研究密宗异闻、藏地野史闻名,我曾经想问他借一本
珍本的《欲经》读读,他找来七八个理由拒绝,好像
我要借的不是书而是他老婆。可他那时没有老婆,他
英年早秃,头顶一大片真空地带,故而一年四季戴着
帽子,导致有一次他偶尔摘下帽子,我脱口而出一
声:舅舅。
阿达在拉萨开骑行者的那年,老饭天天耗在店里
打杂。我去帮阿达画壁画,把他们俩的肖像画在了墙
壁上。画之前,我用尺子量老饭的脸,他那张大脸的
长度和宽度是完全一致的,完美的正方形。我画画的
时候,老饭怕我闷,蹲在我旁边和我聊天。他说他梦
想约上两个伙伴,带一条灵缇,三人一狗横穿冬季羌
塘,走走陈渠珍当年的路线。他絮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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