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战俘与审讯官的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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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战俘与审讯官的一天一夜-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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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裴力斯说完,锡恩从他膝盖上移开手,这次轻轻揽住了他的肩。气氛不仅没有转好,还更恐怖了。
    “裴力斯,我说这些并不是诡辩,而是实情……当年我们是敌人,而且你伤害过我的战友,所以我对你的态度会比较强硬。其实,除了正常的问话、以及法规允许的刑责手段外,我并没有对你施以过任何带有私人情绪的暴力。”
    裴力斯的喉咙里堵着一句话:住口,别说了。他一直有嘴不利索、跟不上脑子的毛病,念咒时倒是例外。现在这毛病愈发严重了。
    锡恩轻轻揽着他的肩,低沉柔和的嗓音近在耳畔:“我记得很清楚,你承受了一共二十四下鞭刑,”他的手指稍微下移了一点,停留在裴力斯的肩胛骨一带,“你的背上估计还留着伤痕吧,还有腿上。背上有十五道痕迹,腿上是九道。我们通行的标准是,对犯人惩戒或刑讯时,一次监押中不可责打超过三十鞭,且三十鞭不能在同一次打完,也不能使用伤及骨头的刑具,不可击打心窝、腹部和头部。而且,我们考虑到你是法师,而非军人,就特意把重鞭换成了稍稍轻和软一点的……”
    住口,住口,住口,别说了……裴力斯听得脊背发凉,手心冒汗,仿佛听到鞭子落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只可惜,锡恩听不到他心里的呐喊,还在认真解释当年的一切:“我还特意向士兵交待过,让他们小心,不要伤到你的双手。我自己不懂咒语和药剂之类,但我见过王都的法师如何工作,我知道法师的手指很重要……”
    上面这段话裴力斯听得朦朦胧胧,他一直努力转移注意力去想别的,避免回忆地牢。
    “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是,战争、情报、阴谋……这些和善良与否无关。当时我们是敌人,你是我的囚犯,所以我们之间才有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现在这一切已经改变了,我不会再伤害你,绝对不会。”
    说完,他手上轻微用力,本意是带着支持和信任去按按肩膀,可是裴力斯却一脸低落,眼神恍惚。
    锡恩盯着他,有点发愁,好像以上劝导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反省了一下,也许是自己的说辞像在推卸责任,毕竟严格来讲裴力斯算平民,没那么容易走出阴影。
    于是,他凑近,在呆滞的法师额头上留下一吻。
    “我愿意做你忠诚的朋友,不仅不会再伤害你,还会尽己所能保护你。我可以以骑士勋章起誓。”
    这似乎是适得其反,裴力斯的眼神就像要被溺死的小动物一样。锡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概多说多错吧……于是他干脆伸手搂住了法师,一脸严肃,姿势还有点僵硬。而裴力斯也好不到哪去,同样浑身僵硬。
    马车已经穿过都城外的农田,驶入林间官道。想到接下来数小时都要和锡恩在一起,裴力斯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他们故意将行程安排成午后到达卫城,错开午餐时间,这样就能躲过一次会议和一次繁文缛节的午餐。卫城南门曾经被攻城弩和巨石投索摧毁,现在已经重建完成,只剩外墙上的一些雕饰还没处理完。
    裴力斯从车窗中探出头,远远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当年战争时,兰德领地的一个弓兵,那是个红发半精灵小伙子,个子比一般人小很多,战败时他和裴力斯一样被俘虏了。
    现在,半精灵被挂在城门上三人高左右的地方,背向外摇摇晃晃,远远看起来非常吓人。
    好在马车很快驶近城门,裴力斯这才看清,半精灵好得很。他身上绑着安全绳,屁股坐在皮兜里,正在给新刷的城门高处画花纹,一边画还一边和门边的守卫们闲聊。
    例行检查证件时,守卫们对锡恩公爵行礼,而半精灵则在空中转着圈圈向裴力斯打招呼。简单聊几句后裴力斯了解到,现在半精灵已经是卫城城卫队的一员了,粉刷城门时,王都为节省而没有专门聘请工匠,全是士兵自己做的,身体轻巧的半精灵就负责起了修饰门上细节。
    马车驶入城门内,背后还传来卫兵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半精灵想追求某个女兵,大概被拒绝了,卫兵们正在拿他打趣,而他则威胁说谁再继续提这事就把涂料倒在谁头上……
    裴力斯没察觉到自己在微笑。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与锡恩公爵的相处也是这么友好快乐的吧。
   
    3…

    晚宴开始前,裴力斯远远看到了一个很怕见到的人:兰德领主的儿子,现任领主耶格尔?兰德。这孩子还不到十五岁,当年战争时就更小。他和他母亲都不支持暗杀与开战,但兰德领主和其幕僚不会考虑女人和小孩的意见,还曾经将他们母子拘禁在家中。
    裴力斯一直尽量远离耶格尔,避免靠近他,避免不得不打招呼的情况发生。
    锡恩一直忙着和人们应酬交谈,但还是通过偶尔几瞥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心想躲耶格尔,裴力斯却忘了留意另一个人,兰德领主的遗孀,安雅女士。
    裴力斯想从长廊绕到屋后去,结果却迎面遇上了安雅。
    安雅依旧美丽,看起来比当年的气色还好些。她拦住了打个招呼就想匆匆离开的法师,从小手包里拿出了一枚信封。
    裴力斯后退了一步。他认识安雅,从二十几年前就认识……安雅是郡长之女,与兰德领属地来往频繁,从血缘上说,安雅算是他母亲家的远亲,他孩提时的记忆中一直有“安雅姐姐”的身影,还有那位比他们大上几岁的安德家族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安德领主。
    话语全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裴力斯低着头,不敢直视安雅。领主遗孀把信封递到了他面前:“给你的。”
    “什么?”
    “是他给你的,”安雅笑起来和以前一样,是裴力斯儿时熟悉的样子,“伊安?兰德——我们的前任领主大人给你的。如果不是附有‘致忠诚的友人裴力斯’这行字,我才不会留下他的任何遗物。”
    裴力斯接过来:“安雅,对不起,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其实你是那么地恨他。”
    “说仇恨也许不准确……他让我感到恶心。裴力斯,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你是否还记得小时候,我俩像小士兵一样跟在他身后,你拿树枝当做法杖,我像个男孩一样挥舞着木头短剑……那时他是我们的朋友、兄长;后来当我们都长大了,我不再穿男孩的衣服,你则师从北方法师塔的大师,成了真正的施法者,而他继承了领主之位。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爱人,而你和他之间……”
    “对不起……”裴力斯抓着信封,没力气去打开。
    安雅摇摇头:“为什么要和我道歉?他才应该对你我二人谢罪!也许你不知道,在他继承领主之位那天的晚宴上,他早就偷偷告诉我了……你对他表达过心意,而他也想接受你……当时我还想着,你们的关系一定会很艰难,也许会被人说三道四,但我是你的‘安雅姐姐’,我是他的‘小士兵’,我会永远支持你们,爱你们……可是,看看他,到头来,他对我们做了什么?”
    安雅的手颤抖着,裴力斯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有一道伤痕,像指环一样绕着手指。
    她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一直深爱着杰林……你的那位法师同窗。但杰林是外地人,也没有显赫的血统,我们想要在一起会很困难。当年,我父亲决定将我嫁给兰德家族……也就是嫁给伊安?兰德,这怎么可能,虽然我很熟悉他,但我并不爱他,我以为他会明白我的心思,帮我拒绝掉这门婚事,但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只为了拉拢我父亲家的势力!”
    “也许他……他真的一直想娶你……”裴力斯的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是啊,他当然想。他想让我成为妻子,怀上他的孩子,帮他巩固地位,”安雅举起手,无名指上的伤痕晃在裴力斯眼前,“这对我而言,与强‘暴并无差别!婚礼之后我脱掉了戒指,想找机会与杰林一起逃离这地方……可是我们失败了。杰林被他的手下追捕,而我被长久地软禁在城堡里……你知道我手上的伤痕是什么吗?”
    裴力斯低着头,紧闭双眼。闭上眼时,他仍能看到伊安?兰德的模样,高大英俊,蓝眼睛像晴空一样澄澈……他仍能感觉到伊安?兰德从背后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裴力斯,如果你真的还爱我,就站在我这边,帮帮我……
    安雅颤抖的声音就在前方:“这伤痕是他用匕首留下的,深可见骨,就像血做的结婚指环。他说我不能再令兰德家族蒙羞,否则外人会质疑这次婚姻结盟的牢固程度……裴力斯,他是怎么对你说的?他一定对你说,他为领地的利益而不得不与郡长之女结婚,其实他深爱的人是你?”
    泪水溢满眼眶,裴力斯不敢睁开眼。安雅说的没错,虽然这不是兰德领主的原话,其含义也差不了多少。
    “安雅,求你,别说了,”他退后两步,靠在廊柱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不该再被他的幻影纠缠。他死了,我们两个都自由了,请不要再用以前的事情折磨我……”
    “我并不是要折磨你,”安雅说,“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到现在还维护着他?他抓捕了杰林,污蔑杰林使用亵渎之术,以此来要挟你,让你为他走上战场……这一切还不够吗?为什么你现在还服从他?”
    听到这里,裴力斯倒有点不明白了:“我服从他?”
    “我重获自由后,立刻就去监狱寻找杰林,可我没找到。他根本就不在那里。后来我听说你被王都骑士俘虏了,你供述说,兰德领主用你的好友做人质,指使你为他施法……可是你却没说杰林到底在哪里!是伊安?兰德不让你说的吗?他也告诉过我,说我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杰林……”
    “等等,安雅,”裴力斯打断她的话,“不,我并没有故意隐瞒。而是……在我最后一次参战前,兰德领主以前的手下说‘死灵师’已经病死在牢狱中了!”
    “什么?监狱的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师被送进去!”
    两个人沉默下来,谁都没想到,在已经和平的今天,还残留着这样一件悬案。
    回廊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裴力斯和安雅急忙擦干眼角的泪,尴尬地作出一副日常闲谈的样子。走来的是锡恩公爵,捧着两杯淡果酒,神态自若地对女士颔首致意,一杯酒给她,另一杯塞给裴力斯。
    裴力斯一只手还抓着信封,也顾不得礼节,单手接过酒杯。安雅稍微和锡恩寒暄了几句,快步离开了回廊。
    “喝一口吧,”锡恩提醒着,“这酒很清淡爽口,而且香味能让人心情好些。”
    裴力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锡恩笑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什么?您、您怎么知道……”
    “你眼圈都是红的。”
    果酒有股佛手柑香气,确实能让人心情平静。裴力斯慢慢向花园后面走,锡恩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冒昧一问,您听到了多少?”法师问。
    “嗯?”
    “您肯定不是碰巧路过的。”
    当然,锡恩端着两个杯子,本来就是在找裴力斯。锡恩大方地承认了:“我是从安雅女士说到手指上的伤痕开始听到的。但是……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都知道。”
    裴力斯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都知道?”
    “我知道兰德领主、领主遗孀,还有你,你们三个人的关系。当初你的供词没有提到这么多,当然,我们也没问……后来我们与遗孀安雅女士、与兰德领属地其他官员逐个交谈过。安雅女士和我并非第一次见面。”
    锡恩走上一步,手搭在裴力斯肩膀上。
    “我知道你全部的过去。”
    也许他的本意是安慰,谁知裴力斯却因为这轻轻的碰触而打翻了杯子。
    这边比较安静,人群集中在花园前部,杯子碎裂的声音暂时没有别人听到。裴力斯自己也吓了一跳,因为颤抖,手里的杯子打碎了,可信封却还被他牢牢抓紧。
    “我的供词与别人的不一样,您……当初不怀疑吗?”裴力斯问。
    锡恩拉着他走远几步,避开脚边的碎玻璃。“我当然知道其中有蹊跷。也许那位死灵师早已被害,是兰德领主在欺骗你们;也许这背后有什么别的秘密……这两年,在正常事务之余,我一直暗中调查着这件事。”
    “您不认为是我故意有所隐瞒?”
    “当然不。我知道你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了。”
    裴力斯苦笑着:“是啊。因为我在地牢里一副软弱样,不是惨叫就是哭泣,肯定知无不言。”
    “也不是因为这个。”锡恩突然发现,裴力斯在情绪激动时说话有力气多了,不像平时,总一副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不过锡恩没有戳穿这一点。
    “裴力斯,我们刚刚抓住你时,你腿上带着严重的伤,非常愤怒,拒不合作……也是因为这一点,你吃了不少皮肉苦。后来,囚犯中有人告诉你‘死灵师杰林早就病死了’,接着,你又收到兰德领主已死的消息……这之后,你的态度变了,”锡恩想了想如何形容,说,“那时你的样子,就好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没有什么可去保护的东西了……于是你可以不再忠于兰德领主,你开始主动配合我们的调查。”
    看着法师红红的眼圈,锡恩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讲述审讯相关内容,大概裴力斯要不舒服了。
    “我们先离开吧,”于是锡恩改变话题,“远离这些碎玻璃,等一会有人发现时,就装作不知道是谁打碎的……快,到这边来,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裴力斯忍不住被逗笑了:“您这样还能算是正直的骑士吗?”
    “我今天是公爵,不是骑士团首席,”锡恩耸耸肩,“再说了,骑士规章并不禁止留下垃圾。人还能没缺点吗?”
    “但杯子是我打碎的。”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呀。”锡恩故意挤挤眼睛。
    裴力斯长舒一口气,背向着锡恩。“您不觉得可笑吗?”他看着手里的信封,一直没有勇气打开,“既然您知道在兰德领地发生的一切,我也就没必要隐瞒了……我曾在导师面前、在奥法之神面前许诺,愿尊魔法为唯一真理,视世俗利益次之……可是,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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