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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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教师-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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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差,险些送了性命。沈崇民跟红军走后,镇长带人洗劫了他的家,打伤了他家里的人,银茶壶自然“物归原主”了。他回来后去找镇长讲理,镇长一蹦三尺高:“正要找你算账呢,这可好,送上门来了!”他被五花大绑着关在一间库房里。(后来他每当讲起这段经历,总是不胜感慨地说:“不该死哩”、“天无绝人之路哩“等等。)
红军一走,官军马上从屁股后一路追剿过来。当时在官军里,有一个团副是沈崇民的表兄,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一说,便获释了。
一解放,镇长自然被镇压了,那时节,镇长的权利好大,做了许多坏事。“文革”中,有人揭发沈崇民获释后,还跟镇长打过“干亲家”,虽没少挨整,但他矢口否认。死无对证,“红卫兵”只好不了了之。
X镇很小,虽说街中心有横纵大道,是连接外省外县的要冲,但中国社会,长期习惯于关闭了门户自给自足的生活,所以也不繁华。
偶尔有几个过路的人,几辆破旧的马车,大军南下时,据说有一小队“国军”从这里逃进了深山。五十年代末,医生来检查过健康状况。还来过几个地质队员。虽没有多少新鲜事,却也平平静静。沈伟就是这个时间生的、若干年后,出现了一个“大革命”,把隐藏的“可耻的叛徒”、“逃兵”沈崇民揪出来了。沈伟那时正在上小学。这意外的变故,不仅使祖父受了诸般皮肉之苦和人格上的侮辱,还给沈家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尤其在沈伟幼小的心里种下了莫可悲哀的种子,为他今后的生活道路铺满了说不尽的荆棘,有些简直是刻骨铭心的……

第二章 沈伟的家庭

天完全黑下来了。沈伟不喜欢开灯睡觉,楼内就显得昏昏暗暗的。外面似乎热闹起来了,欢声笑语纷至沓来。沈伟不愿意出来乘凉,也不愿多往小镇上想。他对他的小镇,本来印象就极坏,而又在外面的世界体验过生活,就更加……可是,觉是睡不着的,哪里能不想呢?
他的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怕住在镇上,他们仍然属于镇辖生产队的社员,干部不沾边,职工不沾边,连集体办的企业也不沾边。母亲已在沈伟上师专的那一年就过世了,家里还有祖父、父亲、哥嫂和一个侄儿。
对于现在的家庭,他异常苦恼。祖父已是耄耋之年,只能吃不能动,有朝一日,一口气不来,破费一笔,如此而已。六旬老父由于多年“革命风暴”的打击,显得力不能支,好似一台陈旧的机器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也许,人在极度紧张之后,一放松,就再也紧张不起来了。一天只能说些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话:“沈伟从小喜欢读书,到底读出点名堂来了。”
“那把银茶壶值多少钱?又小,老爷子就不晓得不要!”
“你爷爷的爷爷曾殿点翰林院,挎得黄包袱,打得黄伞,打过三高两低的碑……”
“嗨嗨!门口屋的小狗子两口子昨晚上又打了一架,伤的怕人。”
……
哥哥沈友,更是一个窝囊废。他读过初中,老三届。看过不少“三言三拍”之类的古典小说,还能说“波,水之皮也”。可他受的“锻炼”似乎比祖父、父亲还多,还深刻——太年轻了!
那一年评“大寨工分”,照例是队长、会计得特等,余下的以此类推,“推”到沈友,定为“确定工分”,即每工日四分(特等十分,一等九分)。平时干负力的活路时,沈友跟一等劳力一样拼,评工分时就减少了一半,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敢怒不敢言,否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然后,他疯了,灶屋的瓷器、陶器家什被摔了个罄尽,坐在自家那丛祖坟内大哭,常把夜行的人吓个半死。几年后,他慢慢又恢复过来,但一双眼睛是直的,不晓得转弯。急不得,一急就又发作了,其状惨不忍睹。
还上过吊,因为自己家的好粪没有评上等级。吊三次,绳子断了三次,他就说“认命吧”,回到家,颈项里有三道血糊糊的槽……
这可怜的人儿,二十九岁上娶了一门亲事,实在不怎么理想。不过,媒人是反复“媒量”了的。
首先,现在虽不兴那些时髦名词了,但毕竟不是清白之人;第二,两间半木板房东倒西歪,屋上的瓦是陈古八十年的,从未翻检过,瓦片上呈淡绿色,长满了竹叶草和一些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屋外小漏,屋里大漏,板壁让牲口弄坏了,用竹篾、铁丝横箍些树条条绑着,还不如人家的一个苕窖棚子,又要二一添作五;第三,痴痴騃騃,不像个正儿八经的汉子,况且又是大龄……
那嫂子不仅容貌不在哪里,还一身臭毛病,不大守妇道,时不时要耍耍脾气:“你这鸡笼格格,谁稀罕?”
“谁叫你先人不积德,身子不干净?”
“贫下中农后代跟你睡,把你当多大个人了!”
不一而足。好像倒把她给害苦了。实际上,不是沈友,也许她还会在娘家呆着呢,都这么说。
每听至此,沈伟恨得咬牙切齿,极想把那娘们儿摔成八瓣。他对哥哥说:“你,真没出息!这样的女人,硬塞给我,我也不得要,宁愿打一辈子单身!”
忠厚的哥哥只苦笑,无神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弟弟的脸,心里说:“年少狂妄的人呀,不到三十,不知三十哦!”
娘家的不理不睬,婆家的忍让,丈夫的迁就使得那娘们儿更加放肆了,真是“心中无老虎,猴儿称大王”。三代人有苦说不出,甘受龌龊,自认晦气。N县的表姐说:“如果姑妈不死,只怕怄也怄死了……”
人说“男儿无妇不成家”,如果一个“妇”,不尽其阙职,那这个“家”也便成不了一个“家”的。做嫂子的常常一觉睡到十一点半,起来自个儿弄点吃的,又睡。也没见她梳过头洗过脚什么的。他们的住屋隔三丈远就能闻得到一股难闻的霉汗味儿。也没个像样的牛栏猪圈,人畜夹杂,一下脚到处都是猪屎羊粪。洗脸抹脚共一个帕子。帕子邹巴巴的……
过惯了学生生活的沈伟在这样的家里一天也呆不下下去了,这样的氛围会把他窒息死的!却又全然得不到一点关于分配的消息……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沈伟想拖光了衣服睡,但不爱动手——什么也没有意思,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只和衣转动了一个躺着的方向。对门那家电器修理铺里,传出了收音机的“再见”声,可能二十四点了。他无心去看手腕上带夜光的表。
除了偶尔有一辆拖拉机“扑扑”喘息着通过以外,别无声息了。
奇怪!这幽閴的夜,不正好做梦么?要是在学校早就鼾声如雷了!现在却是越想越难以成眠。他强迫着自己不朝家里想,反正不久就可以离开了,他也从没幻想过这个不伦不类的家庭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福音。
忽然,东头传来了女人刺耳的笑声,像鸭子“嘎嘎”样。沈伟心里一动:“见鬼了!”

第三章 悠悠逝水

沈崇民生养仨子。大的就是沈伟的生父。老幺夭折了。老二二十岁时离家当兵,至今音讯不通,有遗腹子沈岳。
沈岳就住在东头,仅仅一墙之隔。发笑的女人是沈岳之妻,沈伟堂嫂徐氏。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专家说过,一个人的天赋很大程度上,受遗传基因影响,可沈崇民这个孙子,虽然同沈家人有血缘关系,可心性、脾味迥异。
沈岳虽然也出生在这样一个不清白的家庭,可他自幼精明,家境较好的时候,读过十几年长学,文革前,还在区政府做过一任秘书,并娶了一个社长千金,倒也蓬荜生辉。他又跟“残渣余孽”是门户分立,故没受到多少牵累。虽然革掉了公职,也还过得平和、自在。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有这样一个逻辑:人与人之间,不是你占强压倒对方、压迫对方,就是对方作弄你、欺侮你。强食弱肉。想调和,想中立,想井水不犯河水,难!
由于祖父的历史问题,沈伟一家人个个都变得战战兢兢,似受了传染一样。出个门也是耷拉着头,急急从人家面前走过。下了田,总在边边角角默默的干,不和别人搭一句讪,也怕人家不理。开会什么的,也总是找个不被人知的僻静旮旯,听人家说教、骂娘……
堂嫂娘徐氏就不同。第一是根子正,祖宗十八代找不出一点点儿污迹;再则,人也长得牛高马大,屁股圆,嘴巴甜,善于打情骂俏,两个男人前后抱住她,扯她的裤子,既不反抗,也不脸红。具有小镇野女人所具备的性感和粗野,得到了一批又一批青年、中年、甚至五十岁左右的大小干部的“关照”……
那神气劲儿,那做派,要多腻烦人有多腻烦人。两户人家,同一口井里吃水,同一个大门出入,境况却大不相同。
在乡下小镇,一个女人交了一摞子野老公,不是罕事,似乎还隐约添了几分优越感、荣耀感。人,各有所好,也还罢了,切齿的是,徐氏这可恶婆娘对沈伟一家的恣行欺侮,至今使他还感觉得到其中的苦涩和创痛。
那撒泼的女人,曾把沈伟的爷爷沈崇民骂得要上吊。曾把沈伟的母亲拖到批斗大会的场子中心,连搡三个跟头。她家不大作兴打油称盐什么的,都到沈伟家这边来借,当然是有借无还,且下次还得借,。后来发展到水也借,挑水也是个苦活路哦……
要睡不睡的沈伟,注意的听了听那头屋里,除了笑嘻嘻女人浪声外,还有“嗯呢”、“嗯唔”的浑重男音。不用怀疑,那是原先的队长,现在责任到劳后一身兼二任(队长、会计)的组长,叫熊成林。他们的来往也有个历史了。
那人是“老革命”,经受过多次运动的考验,至今还稳坐“钓鱼台”。
夫君沈岳像一只懒慵慵只知昏睡的阉公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得了那么多吗?由于跟沈崇民毕竟是一根藤上的——至少别人这样说!时不时被人烧一把阴阳火,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顾得过来管这些呢?敢管吗?管得了吗?
这对狗男女!沈伟有些愤愤然起来。倒不是为了“那回事儿”。也是野合之中的这两位,那年一个当小队队长,一个当小队妇女主任。那年头,都是实权派呢。
当时,形势已经有了变化。对沈崇民的历史问题,一般人弄不清楚,不好定案,干部群众也就不多予追究了。有舆论说,现在的政策,凡属社会青年都可以升学、参军、招工、提干等。不久,沈伟就得到了高考报名的通知。
二十一岁的沈伟当时正参加大队“人造平原”的建设,得知这消息,好不高兴!便邀约了几个有相似经历的青年,风风火火赶去报了名。发准考证的时候,他们的名字却被人抹了。他们好恨啊,报纸上不是说可以参加考试的吗?在文教站报名的时候,那位站长不也手舞足蹈的宣传了半天吗?
直到现在,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捣的鬼。
第二年,“人造平原”停工,沈伟已回到小队生产劳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上了高中时的语文老师(他读过一期高中,后来校方劝其退学了),老师对他不能参加高考很是遗憾,并自告奋勇说为他试试看。
他终于报上名了。一天之喜!
名虽然报上了,但离考试也只有个把月时间了。没有资料,没有辅导老师,又还是“开门办学”时读的几句书,难啊。
他涎着脸皮四处“谋”资料,从文教站到镇上,磨嘴皮子请假……请假请到小队,熊成林、徐氏都不同意:上面同意你找上面,我们这里抽不出人。苞谷薅二道(草),急如星火,外调劳力又他妈凶!
沈伟对小队这一关的不顺利,并不以为然,他就有这股倔劲儿!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只要考得取学,管他妈的怎么搞!犟着性子在那临街的小窗前摆开了“战场”。
队长熊成林三天两头来“关照”,虽恶毒嘲讽,虽大声喝骂,沈伟全然不顾。
队长有次对他说:“现在政策好,你少翘尾巴,沈崇民的历史问题也没有人敢给定个案,敢平个反,你老几翻得了天!即使定案了,不还可以翻吗?你想考学,贫下中农不同意,你考个毬!你富裕中农都可以考,贫下中农不考了?退一万步说,你考取了,我们队委会也坚决不同意!。”
熊成林见他横竖不买账,又铁青着脸要挟、辱骂做父母的。沈伟更不怕父母,他是个不孝的儿子。父母是“老鼠爬进风箱里——两头受气”。望子成龙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压力大呀。爹妈只急得团团转,没有办法。
沈伟有一次看见母亲被撒野的队长骂哭了,他有些不忍,但还是咬着牙,强忍着泪水坚持下来了。从这方面说,他这忤逆子是对不起父母的……
更恼火的是隔壁当妇女主任兼小班长的徐氏。她为了在全队四个班公示栏上坐“火箭”,为了当上劳模,或大队的妇联主任,驱使着她手下的社员没日没夜的干。
她的口号是:“倒夜工,正夜工,月亮底下逞英雄!”、“大雨小干,小雨大干,无雨猛干。”冷不丁缺了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对他来说,无异于元帅在大战前牺牲了一员叱咤风云的虎将。另外,“亲戚只望亲戚富,弟兄只望弟兄穷”,也是有道理的。
徐氏好歹不同意沈伟复习,并说:“他老几都考取大学了,老娘把徐字写了倒挂起!扯一根头发吊死了!”听着这欺人太甚的话,爹妈的心在流血,沈伟更是满腔悲愤,怒火中烧,复习也越发刻苦、专心。
这强悍的女人,骂人更是出了名的,可以坐在小凳上,边纳鞋底边骂。从太阳出来骂到落山,决不重复,骂得人人悚惧。刚结婚时,和街上的男人打过无数次架,胜得多败得少。现在,通街几个小队的男人都怕她,怕冒犯了她,她抢拢来抓下身那玩艺儿。
经过一个个回合的较量,恐怕就剩沈伟不怕她了,也许是因为小镇的人们信奉“忍让为德”的古训吧,沈伟想。
有人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上不认君,下不认臣”呢,有人说他读了几句书“太狂”,也有人说他是给逼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承认了他不怕那泼妇。
记得就是复习的那个月,徐氏为了赶在检查团的前面突击完全班的三道草,把田亩搭配到人,给沈伟也搭了一块。
任务都比较紧,必须撑着劲儿才能完成。沈伟的父母为了照顾他(沈友上了水利工地),拼命赶,累吐了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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