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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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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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呢?”沈玉池披起衣服,贵五替他拿棉鞋套在脚上,“一早就叫隔壁的周太太约出去了。”
  
  “哦。”沈玉池走到窗户边上。外头一派天寒地冻的萧杀,树枝光秃秃的,只留下枯爪似的树枝还在凛冽寒风中苦苦支撑。
  
  “少爷,有说过什么时候来么?”沈玉池回头看着张罗下人去替他热早餐的贵五。
  
  “您不是前天才跟少爷通过电话么?”
  
  “哦。”沈玉池想起来,前天的确跟启俊说了几句。催促他快些来省城,他总是推说事情很忙。现在的沈家不知道还有多少事情可忙,总觉得他是有意推脱。兴许这些年,这病怏怏的父亲和花钱如流水的母亲让他压力过甚了……
  
  但是,如果他不喜欢被父母束缚,早年本是可以去外地念书的。沈玉池摇摇头,启俊不是这样的孩子,也许真是被别的事缠住了。自己多年不问家事了,一直任由他去四处奔波。家里到底有多少锁碎的事情,自己不经手了恐怕是真的都忘了。他咳嗽着,叹了一声。想起先前把自己吓醒的那个梦,又出了一身冷汗。走到壁炉前拿着木柴往里头扔了两根,炉火毕毕剥剥的烧得极旺盛,他还是觉得不知道是哪儿有股寒气搅得背心总是凉凉的。隐约觉得在炉火中还能看到梦里那血淋淋的启俊和天赐……
  
  沈玉池吸了口凉气低声喃喃道,“桂月,你若在天有灵,让他们的将来都能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陆团长,陆团长……”
  
  被人狠狠的推了一把,陆天赐才回过神。说了一声“到”,便看到会议室里几个人齐刷刷的看着他。
  
  “没什么大事,就到这里。大家各自回去小心布防。”汤旅长靠着椅背宣布。
  
  “是。”军官们起身离开会议室。陆天赐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汤旅长看着他额头浮着汗,“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了笑。
  
  “脸色不大好,听说昨天你突然心口疼?军医怎么说?”
  
  “检查不出来毛病,让我去大医院。”陆天赐摁着胸膛,平常不觉得,只要是情绪一激动就会有些头眩目晕的阻滞感。
  
  “放你两天假去一趟省城,速去速回。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别病死在床上。”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陆天赐笑了笑拔了根烟扔给汤旅长,自己点了一根:“像我这样的贱命,要死也必须是死在战场上。不过,阎王爷嫌弃我太狠,不要我。”
  
  汤旅长嗤笑了一声,蹙眉拿走他手里的烟,“注意些总是好的。”
  
  “是,旅座!”陆天赐突然立正,行了个军礼。
  
  汤旅长斜看了他一眼,盯着面前的地图:“说起来,我有个当西医的朋友这两天会来莆县,反正来了,到时候请他替你看看。是大医院里的一把好手。”
  
  “那就借点旅座的光了。”陆天赐嘻笑。
  
  “去吧。”汤旅长挥挥手,陆天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抚了抚胸口,刚才又有些若有若无的疼。正经的停下来用力的摁,又没那回事。大约还是疑心生暗鬼,陆天赐自我安慰着刚坐定,小郑在门前喊了一声报告推门进来:“团座,曹帮主那边稍了个口信请您去一趟,有重要的事情。”
  
  陆天赐思忖了片刻,当即离开旅部去泰和坊。
  
  缺了一只手的祝三通依旧在泰和坊坐镇。看到陆天刚,立即起身:“陆团,您来了。”
  
  “手怎么样?”陆天赐看着他还裹着纱布的手又扫了一眼下边的烟馆。泰和坊的生意一切照旧,外头什么天地都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没事。”祝三通耸着眉逞强说。
  
  陆天赐拍着他的肩,全当是个安慰。
  
  祝三通:“大哥在楼上等着您。”
  
  “好。”陆天赐上去。
  
  曹金榜正在诵经,一个西式装扮的办公室里又点着檀香,摆着佛龛。听到陆天赐的脚步,他也坚持念完了一段才转身:“让陆团久等了。”
  
  陆天赐喝了半盏茶,抬眼看着他,一副冼耳恭听的架势。曹金榜就也不拐弯:“早上隔壁漕县的兄弟给我传来了一个消息。虽然算不得有多好,但是我觉得你听了会喜欢的。”
  
  “什么?”
  
  “张文虎,还记得吧。有人看到他了,在漕县。”
  
  “他?”陆天赐果然来了精神。他陆天赐在莆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么久,只在张文虎那里吃过亏。此仇不报非君子。陆天赐坐直身体盯着曹金榜,“后来呢?”
  
  “派人盯着呢,住在漕县的金喜旅社,似乎是在打探什么消息。”
  
  “消息?”
  
  “嗯,鬼鬼祟祟。那些兄弟猜他有可能……是在替日本人做事。”
  
  “好,太好了。”陆天赐嘿笑一声,“曹哥,谢谢你。”
  
  “要不要,派几个弟兄……”
  
  “不用了。”陆天赐抿着嘴唇,衔着笑一路下楼。当即叫小郑把平日里最得力的几个卫兵都带上换了便服,骑快马去漕县。
  
  一行人到金喜旅社那破旧的小二楼的跟前,那行人已经人去楼空。陆天赐皱着眉心,牙齿咬得咯咯响。
  
  “说是朝东走的,应该走不远。”小郑说。
  
  陆天赐睨了他一眼,立即上马往东边城门飞奔。漕县比莆县小,往东一路便是出城。东边过去,可以到郑县。若说他是替日本人办事,倒是极有往郑县继续刺探的可能。莆县这边的防务只怕是已经早早的跟日本人那里交待光了。陆天赐啐了口唾沫快马加鞭,没跑多远出就在一处凉亭附近看到张文虎一行五个人的踪迹。不过短短的些许时日没见,张文虎倒像是混得义气风发。跟四个人一起,骑着马边走边看。其中一人还捧着张纸在写写画画。
  
  “张专员,别来无恙啊。”陆天赐朝天放了一枪,对着前边的张文虎喊道。
  
  张文虎惊了一吓没有回头,只挥挥手。那一行人便策马狂奔。
  
  天黑的时候陆天赐才回来,动静弄得很响,坐在屋子里沈启俊便听到前院的声音。他放下烟具,坐起身整了整衣服。小郑推开门儿,扶着陆天赐进来,刺鼻的血腥味儿熏得沈启俊打了个激灵。他回头看陆天赐,黄色的军装上被血染红了大遍,叫人不由得触目惊心。
  
  “没事了,出去吧。”陆天赐被扶到床上,他睨看着一边有些呆愣的沈启俊挥挥手示意小郑他们离开。
  
  “是,”小郑走到沈启俊跟前,“团座负了伤,请留意一下。”
  
  沈启俊迟疑的看着小郑,呃了一声。小郑出去了,陆天赐眯着眼睛靠着床:“帮我把靴子脱了。”
  
  沈启俊耸着眉又坐下,拿起书来。
  
  “靴子……”陆天赐一句话没说完,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沈启俊回过头,看到他面如金纸,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陆天赐哼笑一声,推开水自己起身脱靴子。身上的伤口像是绷开了,血腥味比刚才浓了些。沈启俊站在床前看他费力的弯腰,伸手,每一个动作都慢且迟钝,像是忍着巨痛。
  
  有血水顺着袖子滴到地上,一滴两滴……
  
  沈启俊打了个哆嗦,放下手里的茶杯挡住陆天赐,蹲□子解开鞋带把他的军靴从脚上拔下来。转身想把卫兵拿止血药和纱布,还没张口,陆天赐抓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扯,沈启俊跌倒在他怀里。摸到衣服上干涸的血渍,吸了口凉气。
  
  四目相对,陆天赐看他看得十分有趣,沈启俊眼神飘忽,落在渗血的部位:“我去拿东西给你止血。”
  
  “我死不了,皮肉伤。”陆天赐指着出血的位置给沈启俊看,“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刀。”
  
  沈启俊无应。陆天赐耸眉笑,“是不是很失望。”
  
  沈启俊撑着床在床沿坐好,陆天赐捏着他的下巴,指尖在粉色的嘴唇上轻轻掠过。沈启俊皱着脸要起来,陆天赐扯着他,嘴唇覆了上去。突如其来没有防备,只有一个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沈启俊错愕着,很细腻的湿吻,轻柔温存如三月春风。想象不出来来自于陆天赐,几乎以为是另外一个,只存在于自己的意念之中,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的人……
  
  也或许就是陆天赐……




☆、五十一

  “这位就是我那个朋友,孙立乔。赶巧了说他要来,你就受回伤,故意的吧。”汤德彪来时,陆天赐才吃了早饭。汤德彪带着个跟他年纪相若的人。沈启俊离开屋子在院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天冷的厉害,似乎是要下雪了。但是算着天,冬至都还差二三十天,下雪的日子还远着。
  
  从四月到十一月,七个月的时间。沈家经历了一次天翻地覆,而今住在自己家里,却像是个囚犯,处处小心,时时看人眼色。沈启俊冷漠的搓了把手,在院子里闲踱。陆天赐搬进来之后,院子就不怎么打理过,几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枯叶落了满地。窗上纸破了,也不见有人糊上新的。
  
  沈家破败了。
  
  沈启俊的视线漠然掠过院子。苦苦支撑了两三年,沈家终究是在自己手里破败了。他坐在中院的凉庭里,正对着院子里的池塘。浅浅的一口池塘也似乎如同沈家的气数,瘦瘦干干,只剩一勺水,水面上飘着几片干枯的荷叶。他看着那勺水发着呆,两个卫兵从他身边路过,停顿了一下,也不知是敬礼好还是不敬礼好。最终没有敬礼,端着些点心去了他住的那个院子。
  
  “看伤口倒是伤得不严重。”孙立乔看了一眼陆天赐胳膊上的伤口不以为然的说,“只要不发炎,会好得很快。眼下这种天气也好养伤。”
  
  “就没别的?”汤德彪耸着眉笑看孙立乔。
  
  “你想要什么别的?”孙立乔稀奇的看着汤德彪,“他不是你的爱将么?”
  
  “你有什么不舒服都跟孙医生说吧。这种北平来的名医,能让他看一次病不容易。”汤德彪呶呶嘴。
  
  陆天赐本不想说,只是移动肩膀时,胸口又疼了起来。千万根针扎的时候,额头当即出了一头冷汗。
  
  “怎么?”孙立乔看着他蓦然发青的脸色诧异的问。看着陆天赐的胳膊,所受的伤虽然深可见骨,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人来说,稍挪动而已,何至于疼成这个地步。
  
  “胸口有阵疼痛。”陆天赐据实以告。
  
  “怎么个疼法?”孙立乔皱起眉,翻看陆天赐的眼皮,从药箱拿出听诊器,冰凉的听筒按到他心脏上。心跳的异常快,声音也不整齐。
  
  “就是跟针扎了似的,又好像是有人的手在里头扯。”陆天赐定住心神,等那一阵疼过去,整个人有种虚脱的感觉。
  
  “以前有心脏病吗?”
  
  “怎么可能有?”汤德彪插话,“一上了战场就玩命的,如果有心脏病,怕早死了十回了。”
  
  孙立乔怪异的看着陆天赐。看他这身强力壮的身板,确实不像是个有什么隐疾的人。但是一个正常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心口痛,还痛得脸色都变了。
  
  “大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半个月左右,不良嗜好……,没有。”陆天赐的脑子里一瞬间闪了一下沈启俊的脸,哑然失笑。
  
  “喜欢烟酒吗?”
  
  “会沾些,但不过量。”
  
  孙立乔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你还是应该去大医院做个彻底检查。西医是看检查结果说话,如果没有结果,我不好随便判断。单纯只是觉得心脏似乎有些不对劲。”
  
  “查血查尿不能查出些什么吗?”汤德彪看着孙立乔。
  
  “体内有炎症或者是中了毒才查这些东西,”孙立乔笑笑,“万全之策还是去做全面检查。”
  
  “这么说来,还是要去趟省城才好。”汤德彪看着陆天赐。陆天赐摇摇头,正想着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见卫兵进来:“报告,冯医生来了。”
  
  “冯医生?”汤德彪看看陆天赐。
  
  “冯县长家的那种侄小姐。”陆天赐挥挥手,“让她去院子里找沈少爷。”
  
  “是。”卫兵退出去。
  
  陆天赐挣扎起身要送汤德彪和孙立乔出去,汤德彪让卫兵摁住他,“这些虚礼就别讲了,休息吧。我们还知道回去的路。明天我就安排车子送你去省城,速去速回。”
  
  由不得陆天赐反对,汤德彪领着孙立乔走了。陆天赐躺下,眼前有些天眩地转。汤德彪这么安排了,他也只得这么认了。正如汤德彪说的,他自己个儿也不想死在床上。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陆天赐向来是自己至少是条汉子。是条汉子就不能有个窝囊的死法。
  
  沈启俊缩着身子从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陆天赐正靠在床上眯着。沈启俊打了个喷嚏小心的走到书桌跟前,把冯英翘给他的药片扔进了抽屉,搓了搓冰冷的两个双手看到火盆放在陆天赐身边。他蹙了蹙眉,小声走到床前扯了张凳子坐在火盆边伸手烤了好一晌才觉得血液又重新在血管里流动起来。侧脸看躺在床上的陆天赐,这一晌都没听到他的动静,像是真的睡着了。睡着了,嘴唇有些半张,眉宇之间的戾气都收敛起来,看着竟有丝憨憨的样子。沈启俊觉得这是个错觉,他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又重新睁开看,还是这样的。想到昨天夜里,沈启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神思出了心窍。
  
  “糊了,糊了!”陆天赐猛的拽了他一把。沈启俊兀然回神,看到棉袍的膝盖处太过靠近火盆,被烤糊了一块,冒着青烟。若是再晚一步发现,只怕就着起明火来了。
  
  “烫着没?”陆天赐把他扯到面前。
  
  “没,没有……”沈启俊像是触了电似的站起来后退了一步。
  
  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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