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罢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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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罢山河-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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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萧荣突然淡淡说道,“依你说,咱们还能不能回来?”
方墨一拉缰绳,随他一道驻足回看,风萧萧,满目尘土飞扬,身边人流如织,内城防线正在匆忙驻起,这一片昔日繁华尊贵之地已是挤满了涌进来的周边四乡城民,人人面上仓惶。而防线下方北狄的黑鹰大旗密密铺满,灰黑铠甲在黯淡晨光之中泛着森冷寒光,铁蹄轰隆隆来回奔驰声让大地震动不已。
方墨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不由得转头看向南方。
大周的援军,现在到底到了哪里?
萧荣突然轻笑一声,一拍方墨弱小肩膀,温和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做到。”
方墨一怔,萧荣眨了眨眼,俊美面上难得露出一丝顽皮之色,说道:“你那连珠弩已是给我,我自会将你母亲太太平平送过逆水的。”原来他还记得这事。方墨不由得一笑,心里顿时感觉暖烘烘的,大声说道:“萧世子,你放心,咱们一定会回来的。”
萧荣微微一笑,浅色眸子流光绚丽,一时天地尽失了颜色,方墨仍怔于他的惊人风姿,一转眼,萧荣已是快马入了内城。
于二月初四深夜发起这一次攻城总算于第二日卯时停了下来。肃北历了这一次突变,整个西城尽失,北门城破,肃北一半城池在尽失。肃北萧世子带残余人马在北狄三军即将汇合之际涌进内城,迅速筑起了第二防线。
然而接下来几天里,北狄人并没有急着攻下内城,故技重施,将内城围得水泄不通,只等里面弹尽粮绝,好不费吹灰之力而得之。
肃北内城日子愈发艰难了,当时匆忙涌进内城时,人人只顾逃命要紧,并没有带多余事物进来,内城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残存物资很快耗尽,饥饿的人流如蝗虫一样,很快将城中树皮草根消耗一空,易子而食的事时有发生,渐渐有被逼的绝境的肃北民众搭伙结伴企图闯过北狄人的封锁,然而都在半路就被细密箭雨射成了刺猬。
而大周援军的消息仍然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如今军中日子一样难熬,五日里才能领到小半斗糙米,然而这也是十分难得的,许多人家都将年不足十岁的孩子慌报了年纪送了进去。孙家大院的那些人如今都住在肃北王府的一处偏院里。城破时候,周大就丢了性命,周二荣进宇失了踪迹,如今周家只剩了周氏兄妹相依为命,余氏一人带了两人孩子过活,好在外面日子虽然艰难,可王府里每日还是能得一回食物。
这日夜里,方墨等人才睡下了,听得外面冬来在叫唤,她连忙起身,出了门去,冬来拢着手,站在偏院门口笑呵呵说道:“方姑娘,我家世子有事找你。”
方墨跟着冬来到了外院里,如今军中的议事大营设在王府大门一侧,萧荣日日就歇在那里,一出了王府,方墨就可见一处大营旁边正坐着数人,篝火熊熊烧着,那几人围坐成一团,萧帧与胡不归都在。胡不归抚琴席地而坐,他那青衣小厮依然静静立在一旁,琴声铮铮带了无限悲壮豪气直破云霄,众人皆听得入神。萧帧神情萧索肃重,昔日一张时时凶蛮的俊脸变得消瘦坚毅,似乎只在这几月岁月就换新颜。
他余光一瞟看见了方墨,连忙过来,说道:“你怎地还没有歇下?”眉眼带了微微笑意,又说,“你等我啊。”几步又跑回去,拿了一团黑乎乎草叶包裹的东西塞递给方墨,“还热着,给你。”
方墨打开了,一惊,说道:“这个,是老鼠”
萧帧笑呵呵说道:“嗯,这是萧九几个守了半日逮到的,你别瞧着恶心,味道确是不错的,我先前也不敢吃,后来实在忍不住才吃,确实不错的,我不骗你。”
方墨瞧见他清瘦面容已是生了短小胡渣,不过十三四岁就有沧桑之气,微笑说道:“好啦,我先进去了。”
方墨到时,萧荣正背了双手看窗外月色。正值月中,难得一轮满月当空照着,只眼下遍地凄凉,寒风索索,倍添了萧索。
冬来回道:“爷,方姑娘来了。”
萧荣微笑着转过身来,伸了手,说道:“请坐吧。”
方墨依言坐下来,萧荣纤长手指缓缓抚着杯沿,方墨见他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也不急着说话,只缓缓饮着杯中茶水。一杯尽,萧荣才微微一笑,说道:“我一向极是佩服方墨你,年纪虽然,却胆识过人。实话说,如你这般翘楚人物,我也曾见过一个,当时心里震惊,就以为所谓天纵奇才,大约就是他一人,却不料这世上还有一个。果然是江山辈有人才出,是我缪误了。”
方墨笑着说道:“是世子爷过奖了,我哪里有那么出色?不过是到山过山,到水过河,一切顺着走吧。不知道世子爷叫我有何事?”
萧荣看着方墨,说道:“方墨,你对眼下局势有何看法?”
方墨细细看他,他与往日相比显然憔悴了许多了,但眉眼仍是淡雅如风,一轮月色相伴,风姿更是出尘。他这会儿要得不是鼓励,更不是煌煌之词,他比她更清楚知道眼下局势的险恶。方墨直接说道:“我不看好。”
萧荣替她了斟了茶水,等她继续说下去。
方墨说道:“其实世子爷比我更清楚,我们现在所仰仗的不过是大周的援军快点到来,可是大周援军现在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甚至大周到底有没有援军,我们都不知道”
萧荣手微微一颤,茶水便溅泼出少许。是啊,从永历三十年十月起,到现在已是快有半年了,肃北之所以能撑到现在,是有一个信念始终支撑着他们,那就是大周援军。因为他们深信,只要大周的援军一到,肃北的危机就可以结束,漠北燕云十六州就可以收复,漠北平和温实的日子就可以再回来。可是——这小半年时间里,若是真有援军,从大周京都燕京到漠北,两个回来都足够了他们怎地还没有现身?
“继续说下去。”萧荣缓缓说道。
方墨皱着眉头说道:“眼下咱们内城早就是北狄人的囊中之物,他们若是想要,不过一日冲锋就可以到手,可是他们却放任咱们一直等下去。世子爷有没有想过,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好心?难道他们不知道只要大周援军一到,他们两面受夹,想要再回北狄就难了?”
萧荣缓缓饮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好心,不过是知道大周的援军是永远不会来的。”
营中灯火荜拨一声乍响,却是油灯即将燃尽最后一次的宣张,转眼间,营帐内黑暗一片,只余两人静默无声,伴了窗外了凄凄冷月。屋外喧哗一时入耳,却是胡不归琴声到了尾声,无限豪情急转直下变成了尸横遍野,荒草萋萋,满地凄凉。
冬来赶紧进来添了灯油,剪了灯芯,退了出去。萧荣面上依旧带了淡淡笑,说道:“方墨,上次与你交易,我欠了你一回,现在该我兑现承诺了。”
方墨看着他,心里不由得砰砰直跳。
“漠北肃北王府始建于大周乾丰元年,至今已有三百八十二年了,许是肃北第一代藩王知道自己子孙后代会有今日这劫难,在初建时就秘密留了一条密道,直通西城虞山脚下。你若是想好了,便挑个时间,我送你们从密道出城吧。”萧荣慢慢说道,“虞山那处许是还有些北狄人,你也不用担心,我自会想法牵制他们,你们只要穿过虞山,过了逆水,也就太平了。”
方墨回去时候,院内众人都已经歇下来,空荡荡院子里面只有满院白花花月光冷清清泼洒在地面,她一个坐了良久,苏瑾娘半夜醒来,见床旁黑乎乎坐了一人,吓了一跳,待揉了眼睛看清楚,便握了方墨手,说道:“乖女,你怎地不睡?可是饿了?”
方墨摇了摇头,月色中面前妇人朴实脸上满是关爱,她不由得倚入苏瑾娘怀中,说道:“娘,你想不想出城?”
苏瑾娘扑哧一声笑,说道:“你这孩子,又在说傻话不是?眼下谁不想出去,这里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也没穿的,咱们在王府里倒还好,听说外面还有人家相互换了孩子来吃,唉,这日子,怎样才是一个头?也不知道大周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娘有时候生怕自己熬不下去,留了你一个在世上孤零零的,若真是这样,到了地下,遇到你爹,娘真不知道咋说呢?”
方墨过了良久方才幽幽说道:“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第七十章突围

三月初八晚,方墨一切收拾妥当了,先行来到萧荣帐中,远远看见帐营门口站了两个面目秀丽的丫头,冬来正笑呵呵跟这两人说着话。她一时不便进去,就站在不远处来回,听到里面人声喧沸,似乎有人在争吵,方墨心中狐疑——不知道是谁这般胆大,敢在中军帐营喧哗?里面一声尖细女声说道:“哥,难道你忘了?我也姓萧你们都不走,我也不走”
接着帐帘哗啦一下打开,朝云郡主萧潇好似一阵从里面席卷出来,萧帧紧跟她后面,两人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方墨眼尖,早瞧见萧潇面上隐隐有水光流转,萧帧满目涨得通红。进到大帐里时,萧荣正一手支了额,凤眉微皱。看见方墨进来,眉眼便舒展开来,微笑说道:“都准备妥当了?”
方墨点了点头,萧荣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方墨领着萧荣来到偏院里,孙瑾瑜正带着大家等待院里。方墨并没有告诉大家要出城的事,只让简单收拾行李。一院的人这时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就怕是王府的贵人嫌弃他们,要撵出府去,如果真到了外面,就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还有活路?
肃北王府的萧世子一袭银灰长裘,在数十黑卫拥簇下,眼眉笑意温煦,却不像是要撵人的样子,说道:“既是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他话语温和,众人心里微微有些安定,紧紧跟着方墨身后穿了王府院廊而去,进了一处小林子。漠北的初春仍是刺骨的冰寒,这林子萧索冷清,尽头处是一荒凉院落。
萧世子让近卫开了门,领了众人进去,也不说话,只在院里静静站了,瞭望院北方向。天近午夜,夜森森寒冷。不大会,小林子那边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孙大娘觉得这人分明有几分面熟,想了想,便记起来了。这位嬷嬷确实是见过的,就是他们头一次离城时,王府送了夏至冬临过来的那位余嬷嬷。
那位余嬷嬷记性也好,带了笑意冲孙大娘几个颔首,又对萧荣微躬身子,回话说道:“回世子爷,王妃说她习惯了肃北的玉泉山上的雪水,已是离不开了。请世子爷不要再等她了,莫要误了正事。”
萧荣面上现出一抹无奈来,挥了挥手。余嬷嬷微躬身子行了礼,便往原路回去。
这院中许是久没住人,处处残破不堪,几株老树立着阶下,枯枝残叶在风中索索发抖,院角有一口老井,井上铺盖着破草席子。萧荣招了招手,让方墨过来,微笑说道:“这井壁上面有一扇小门,我已经让人等在那里,你们坐了水桶下去,就可以看见他了,他会带着你们走出去的。”
方墨看了看他,许是满院火光太过耀眼,萧荣面色略有些苍白,浅色眸子虽然仍是笑意莹莹,可那笑分明就是浮在表面上的。方墨点了点头,第一个下到井里,这井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壁都生了厚厚青苔,井水幽深,森森寒气直往上冒。约莫下到一半时候,果然见到井壁出开了一扇小门,一灰衣老者正举着火把守在小门旁边,看见木桶过来,一把拉过,牵了方墨出来。
方墨触及他拇指处一团厚茧,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这人面容实在不奇,一袭灰白布衣,与大街上来往的漠北老人一般模样,可他右手拇指厚茧粗糙,只有惯拿兵刃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厚茧,想来此人必是肃北黑卫中的好手。
这处小门开在井壁上,与下方井水有些距离,门里面幽深黑暗,方墨探头一看,一股阴森潮气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有多深。
不大会,上面等候的一众人相继下到了井里,孙瑾瑜最后一个下来。方墨伸头一看,萧荣正正往井里张望,井水幽幽,被红彤彤火把照了倒映在他面上,莹莹闪闪,如不真实幻影,仿佛下一刻就会粉碎。方墨心头一热,转头对李进说道:“李叔,烦恼你带了大家出去罢,我还另有事情没有办完。”方墨身子一跃,又上了木桶。
上面的人见她又上了木桶,以为她遗漏了什么,连忙将她拉上来。方墨跳出木桶,笑盈盈说道:“世子爷,那井里死气沉沉的,我实在不喜欢,要走,我也不会从那里走出去。”
井下孙瑾瑜见方墨久久不下来,想了想方才她那样子,隐隐猜到她这番是要做什么。连忙招了木桶下来,对孙大娘说道:“娘,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方墨。”也不等孙大娘阻止,快快催促木桶拉上去。孙大娘见这孩子分明是怕她拦阻,话硬生生掐在喉咙里,只得眼睁睁看着木桶将人拉了上去。
方墨看见孙瑾瑜也上来了,而井下的灯火已经消失了,显然人已经都走了,她笑着跳到孙瑾瑜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也嫌那井下憋气?”孙瑾瑜嘿嘿笑着,也不说话,只顾摸自己的头。
萧荣淡淡笑着,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既是嫌那井下憋气,那今儿晚上咱们就大大方方从肃北正门出去,北狄人想要不费吹飞之力拿下肃北内城,那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几分能耐了。”
几人正说着,小林中突然过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萧帧,他看见方墨依然站在院中,不由得眉头一皱,说道:“你怎地还没有走?”方墨歪着头,笑盈盈看着他,说道:“你都不肯走,我什么比你更差劲了?”
萧帧一滞,明明是想刮她一眼的,不知怎地却觉得鼻尖有些微酸,没好气说道:“尽在逞能”又转头对萧荣说道:“哥,大伙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冲出去?”萧荣看了看天色,说道:“胡先生呢?”
萧帧笑着说道:“胡先生还在下棋,他说等他那局有了结果,就过来。”萧荣微微笑了笑,说道:“胡先生既是不急,咱们就再等等。”
夙夜,漠北突起大风,初春的寒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整个大地,肃北四城密密驻扎的北狄帐营有无数被这猛烈狂风连根拔起,许多沉睡中北狄士兵来不及逃走,就被轰然倒塌的大帐压死。一时间北狄三处大营一片慌乱狼藉,北狄人正臭骂着老天的反常,突然听得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在苍茫茫天地响起。
天漆漆的,这绵长悲怆声音随着漠北凄厉风声飘扬到了漠北的每一个角落,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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