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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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血-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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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他们呵斥她。

“晟岳哥哥,你回来啊,我们去小池边玩好不好?”洛瑾哭了。

“瑾儿,快回去!”晟岳回过头向她喊着。

忽然,不知何来的力气,洛瑾竟挣脱了官差的阻拦,拼命地向囚车跑去,然而脚下却一滑,摔在了路上。

“瑾儿,快回去,别伤着!”晟岳朝她呼喊,“来生我再到那个小池边送烧饼给你!”

泪,一滴滴滚落,灼烫了冰冷的雪,洛瑾抬首望着遥遥而去的囚车和留在雪地上的一路车辙。

腊月里,洛瑾满十五岁那一天也下了雪,仿佛是一场无边的疼痛在簌簌地蔓延。那一日是洛瑾绾发的日子,慕水清为她绾起一个漂亮的发髻,看着镜中的洛瑾,慕水清笑了,“我的女儿就是漂亮!”

洛瑾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瑾儿,你最近怎么了?”慕水清忍不住问她,“寡言少语的,可不像你啊。”

洛瑾微微低下头,静默了良久才缓缓说:“娘,晟岳哥哥死了。”

“什么?”慕水清惊诧。

洛瑾拼命稳住自己的声音,然后告诉慕水清事情的经过,说完,泪亦涌了出来。慕水清缓缓地搂过女儿,叹息着:“孩子,晟岳是个男子汉,只是生不逢时。娘知道你和晟岳从小就要好,可是,你不能就此沉闷啊,晟岳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顿了顿,慕水清又缓缓开口:“瑾儿,你看你爹一病不起,我知道他其实是心病,可我们如今沦落至此还能求什么呢?娘图的就只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过日子,安静地活下去,所以瑾儿,你答应娘,要好好的,好不好?”

洛瑾看着母亲,最终点了点头,“娘,我会好好的。”

之后的几天里,洛瑾去了晟岳的家,看了看晟岳的母亲。郭睿告诉她,他一直在骗大娘说晟岳出去办差事了,他不知能骗到何时,而大娘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后来郭睿找到洛瑾,告诉她,他已经把大娘接走了,他们弟兄会轮流照看大娘。洛瑾问他们把大娘接到哪儿了,郭睿只说那里不适合女孩子去,却没有任何解释。洛瑾没有再说什么,她一直知道晟岳在瞒着她一些事情,那么,当初她没有问,如今也没有必要问了。

每年守岁的日子如期而至,今年却格外的冷清,如今的百姓连平时的吃穿都是问题,又拿什么来过年?可洛瑾知道远在千里的荼靡的宫殿里依然是奢华如梦。

正月里的一天,慕水清叫洛瑾去城里抓点药,虽然洛瑾也知道父亲的病不是药所能医治的,但她还是默默地去了。城里是一片清冷,偶尔有两个路人匆匆而过,那些杂货铺子,那些小吃摊子,都随着一份记忆湮没了,萧条的大街上唯有寒风刺骨。洛瑾叹了叹,向着药铺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谈话。

“听说押送张大人的几个官差回来了。”

“是啊,那几个官差说看到张大人被处斩时,他们都哭了。”另一个人说。

“哼,听他们说?这年头,除了张大人,官府里的有几个是好东西?”

“嘘,小心被听见咯,把你抓去割舌头!哎,我还听说就张大人一个人被处斩了,其他的啊,都放了条生路呢!”第二个人继续说着。

洛瑾忽然愣住了。

“啊,真的啊?”

“是啊,其他的都流放三千里。算是老天有眼,给张大人留了个后,你看张大人的儿子在囚车里时多有男子汉的样子啊,这样的孩子杀了多可惜。”

“老天有个屁眼!要有眼能让张大人死?”第一个人忽然骂道。

“嘘,这话不能说,会遭雷劈!”

“雷劈就雷劈,这年头,被雷劈了倒轻松!”

“你啊,这么多年还是没长进!”

两个人说着走远了,只有洛瑾还愣在原处,寒风扫过,她却毫无知觉。

其他的都流放三千里……这么说晟岳哥哥没有死,那么,一定是辰皓哥哥看到了她的信,一定是辰皓哥哥救了他。洛瑾笑了,她忽然觉得轻松了,可那只是一瞬间的幻觉,之后又是重重的窒息感。

三千里,那要多远啊,今生还能见到晟岳哥哥吗?

而多年后的洛瑾才明白,她与晟岳之间如此的遥远,是她今生都不敢奢望还能企及的距离。

第19章 昔年(七)

这之后的日子里,洛瑾每晚都睡得不踏实,常常夜半惊起,然后就缩在床头看着窗外似霰的月华铺在绵软的雪地上或者是看着一片无际的漆黑。洛瑾还会在坐了许久后依然睡不着的情况下披上袄子悄悄地走到后院里看着她儿时喜欢攀爬的石土墙,想着晟岳曾一次次地来过并带着她去一些好玩的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正月过去了,二月又至月末,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洛瑾习惯了夜夜靠在石土墙旁,静静地不言不语,脑海里闪过记忆中零散的片段。她想晟岳,真的很想。

三月初,天微暖。洛瑾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郭睿他们了,她只在街上碰到郭睿一次,郭睿说他分不开身照顾她,要她保重好,洛瑾想问郭睿知不知道晟岳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们弟兄是不会不知道的,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三千里,谁又能从押送的队伍中把他救出来?

三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洛瑾依然照着多日的习惯在夜半时穿好衣服悄悄地来到后院。这一夜,冷月如霜,照得后院小径荒草清晰可见,洛瑾默然地坐在了墙下,看着黑蓝的天空中星辰寥寥。洛瑾已经不再偷偷地哭了,她只是习惯坐在那里,习惯去想晟岳。

墙外却忽然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声音不大,却惊扰了寂静的寒夜,洛瑾有些吃惊,接着她又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那人走到外墙的墙边然后呻吟着坐了下去。洛瑾吓了一跳,蓦地起身,静静地喘息了一下,接着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她悄悄地回到屋里,拿了两个剩下来的馒头,有点硬,但还将就着吃,然后又来到了土墙边,三两下爬上了墙,然后轻轻跃下,正好落在了墙外那个人的身边,那个人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你是谁,怎么在这啊,你是不是饿了?”洛瑾轻声问。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洛瑾,洛瑾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两个冷馒头,你吃吗?”洛瑾边说着边准备掏出馒头,可那个人还是只看着洛瑾,洛瑾觉得奇怪,抬头看了看那个人。

月华照在那人脏乱的头发上,面颊消瘦得颧骨可见,脸上还混着尘土和血污,只是那双眼睛清朗有神,黑色的瞳孔深如子夜。

洛瑾忽然愣住了。

“瑾儿……”那个人沙哑地低唤着。

洛瑾看着眼前的人,那种比梦境还难以置信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来。“晟岳哥哥!”终于伴着这声呼唤,洛瑾猛地扑在了那人的怀中,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瑾儿,我身上脏得很。”晟岳轻轻地说,而洛瑾只在他怀中拼命地摇头,晟岳心疼地看着怀中的人,然后缓缓抬起手将她紧紧搂住。

“晟岳哥哥,我天天都在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洛瑾哭了,有多久她没哭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晟岳在她耳边低喃着。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被押在囚车中送往长安的那些日子里,被关在长安的监牢里等着被处决的日子里,被押着送去流放的日子里,他哪一天不在想着她?他以为他会多想想弟兄们,他以为他会多想想那些难酬的壮志,可生死之前,他的脑海中竟总是不断闪着那透明的无邪的笑颜。

他以为他们只是兄妹,可当他看着她追着囚车摔倒,心痛到颤抖时,当他忍不住地对她说“来生我再到那个小池边送烧饼给你”时,当他在离开房州的日日夜夜中不断想她时,他终于明白那份感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只是,他一直没有发觉。

“瑾儿,让我看看你。”晟岳说着轻轻放开了洛瑾,月光下,洛瑾散开的长发衬着静秀的容颜。

“小傻瓜变漂亮了。”晟岳抚着洛瑾的头发,笑了笑。

“晟岳哥哥,我绾过发了。”洛瑾开心的告诉晟岳。

“长大咯。”晟岳依然笑着。然后他们在墙边坐下,一如多年前。

“晟岳哥哥,你是怎么回来的?我听说你被流放了三千里。”一坐下,洛瑾就问。

“逃出来的。”晟岳笑得有点坏。

“逃出来的?怎么逃的?”洛瑾很吃惊。

“就是平时比较老实,不多说话,那些人也就不多注意你,但他们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老老实实的,他们看得就松了,再加运气好,就逃出来了。”晟岳说得一点也不老实。

“就这么简单啊?”

“路上倒是有点困难,”晟岳继续说着,“我白天不敢出来,只能晚上找小路走,开始摸不清房州的方向,还迷了几次路,只好白天小心地出来找人家问问路。后来快到房州了,就更得小心了,怕有人认出来。”

“晟岳哥哥,你都瘦好多了。”洛瑾难过地说。

“经常饿得啊。”晟岳又笑了笑。

“啊,我有馒头的!”洛瑾忽然想起来了,掏出了冷馒头。

“嗯,一天没吃饭了!”晟岳接过馒头直往嘴里塞,那样子让洛瑾觉得眼前坐着的不是晟岳而是郭睿。

“晟岳哥哥,你慢点。”洛瑾劝着,那一刻她才忽然真切地觉得晟岳回到了她的身边,那种幸福竟是如此的恍惚。

“刚才我渴得要命,就到池边喝了点水。”晟岳边吃着馒头边含糊地说。

“怪不得,我就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

“声音这么大啊,都把你吵醒了?”

“不是啊,我睡不着,就待在院子里的。”

晟岳忽然不吃了,他看着洛瑾,“瑾儿……”

“你看,我要是睡着了可不就不知道你在这儿了吗,那样我还得多想你两天呢!”洛瑾急忙说着。

“其实,我在这也待了一个多时辰了,我一路逃回来,本来想先回家,可经过这的时候却怎么都挪不开步子了,我很想看看你,”晟岳叹了一声“还真是不孝啊。”

“晟岳哥哥……”洛瑾喃喃地唤着,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晟岳的手,而晟岳却抽出手将洛瑾缓缓搂住,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月色静谧,云淡风清。

“晟岳哥哥,你不用回家了,大娘被郭睿哥哥接走了,他说这样好照顾。”洛瑾告诉晟岳。

“哦,那我娘还好吗?”晟岳问。

“我不清楚,”洛瑾摇了摇头,“我好久没见到郭睿哥哥了,他也不告诉我他把大娘接到哪儿去了。”洛瑾有点抱怨着说了一句,而晟岳却笑了笑:“有郭睿照顾着我也放心了。”

“嗯,郭睿哥哥他们要知道你死里逃生,肯定也开心极了!”

晟岳的神色却忽然黯淡了,“是我害了张大人。”

“怎么会呢?”洛瑾抬起头看着晟岳,“是你救了他的儿子啊。”

而晟岳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我真的是年少轻狂,不顾后果。”

后来在《烨书—骠骑大将军列传》中有这么一段记载:

方燕祚已终,晟岳密交豪士,潜图义举。燕熹宗乾佑八年房州大旱,饿殍满途,熹宗弃之不顾。东莱郡王府之余粮颇丰,然啬其粮,拒施之于民,岳遂领群豪盗之,累及刺史。

而这一切却是洛瑾所不知道的。

“好了,瑾儿,天快亮了,你得回去了,我也要在天亮前找到郭睿他们。”最后晟岳说。

“晟岳哥哥,我以后怎么见你?”洛瑾问。

晟岳沉默了一会,“瑾儿,我白天不能出来,要是被官家看到就麻烦了,这样,我还像以前那样,每隔十天来一次,不过是在晚上,行吗?”

“嗯!”洛瑾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要不要踏着我的肩?”晟岳问。

“不用,现在我翻墙可是一流!”洛瑾灿然。

洛瑾能和晟岳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少,除了每隔十天后的那个深夜,他们能静静地靠在一起或者小声地嬉闹,再也没有任何的时间能让他们待在一起。晟岳不告诉洛瑾他在做什么,洛瑾也就不问,洛瑾只问了大娘的身体怎么样,晟岳告诉她不太好,同样,洛瑾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体亦是每况愈下。

乾佑九年五月,均州豪富雪洪宇发动兵变,几日之后,整个均州落入雪氏手中,六月,与均州接壤的五州中有两州已被雪洪宇攻下,而房州是未被攻打的三州之一。皇帝正在养病,朝中一些大臣欲上书皇帝请求出兵,而更多的大臣却阻拦说,三个州算什么,地方兵力足以解决,这点事儿就劳烦皇上,小心掉脑袋!

晟岳更加忙了,有的时候能隔十多天才来看洛瑾一次,洛瑾并不抱怨这些,但她隐隐地觉出了什么,她害怕的是再次失去晟岳。

六月中旬的一天夜里,他们聊完之后,晟岳吻了吻洛瑾的额头准备离开,而洛瑾却拽住了晟岳的衣袖,她忽然觉得她若不拽住他,她就会失去所有。

“晟岳哥哥,你会娶我吗?”她放下了一个女孩所有的矜持。

晟岳先是一愣,既而温和地笑了:“瑾儿,我当然会娶你。”顿了顿,晟岳又缓缓地说,“你等着我,等我做成一番大事的时候我风风光光地娶你!”

洛瑾霍然抬首,拽着晟岳衣袖的那只手也抖了起来。“晟岳哥哥,我会等你,只是我怕等到那一天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小傻瓜,乱说什么呢?”晟岳缓缓地抚摸洛瑾的头发,又将她拥入怀中,“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不会离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十年后,晟岳再一次这么对洛瑾说,可岁月走到尽头时,谁又不会离开谁?

第20章 昔年(八)

乾佑九年六月二十三日,皇帝驾崩,是为燕熹宗。

太子将消息封锁了两日,直到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宣布皇帝驾崩,然后登基称帝——而这便是燕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燕哀帝。

消息传到房州已是七月初,当慕水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竟颓然地坐了下来。

“娘!”洛瑾连忙扶住她,担忧地唤了一声。

慕水清只是摆了摆手,叹了一声:“先别告诉你爹。”

乾佑九年七月七日册封原太子妃为皇后,七月九日册封原皇太孙洛辰皓为皇太子,朝堂之上,一切都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州郡之中却充斥着一股股暗流。

七月的夜晚,满天的繁星,风过处是一整日里唯一的凉意,洛瑾在小池边上来回走动等着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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