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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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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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桀骜、砻索哈哈大笑,“都说米兰右统领温文尔雅,却未想也这般伶牙俐齿。离思,汝平日话多,今日遇到对手,怎倒闭口不言了?”
  汝等没有自知之明的!客离思暗自握拳。向来话痨的是汝二人,怎的又扯上吾了!心中作如此想,口中却不能不答,只得讪笑道:“李公子如此毒舌,也怨不得那癞蛤蟆薄情了。”
  开铎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做声。只听得那塞桀骜说道:“时候不早,明晨还要赶路,吾等先回营帐了,开铎贤弟也尽快就寝吧。”言罢,便与砻索一道回去了,只留客离思站在原地。
  李开铎见二人已回,便又把目光转向了对岸。溪上落了层霜,村庄里摇曳的灯明明灭灭,隐约透出些个人影:织衣的老妪、蹦跳的孩童、依偎的情侣……
  “汝在想什么?”
  “吾在发呆。”
  “汝不必骗吾。”
  ……
  “汝有心事。”
  “吾没有心事。”
  “那汝在看什么?”
  “吾在看花。”
  “这水上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怎么看花?”
  “对呀,”开铎点点头说,“就是有雾看花才好嘛。”
  “花?哪来的花?”
  “就是那儿。”离思顺着开铎手指的方向望去对岸,却只看见一对卿卿我我的男女,不由得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开铎。“喂,吾说,”他蹲下来,“今夜天凉,”他用手去触开铎的额头,“汝不会发烧了吧?”
  开铎一手打掉了伸过来的爪子,“吾有没有发烧,汝可以去问汝家掌门。”他说,“吾要回去睡了。”说着便站起来,头也不回,拔腿就走。
  离思待在原处发了会儿懵,随后也回到自己营帐,吹熄了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躺在榻上想。
  夜深,人各有梦,迟迟不眠。
  


☆、和风伴月梦难回

  一辆朱漆鸾顶大马车在巴塞岭间的大道上疾驰着。
  孽缘。这是米兰统领终于受不了同车之人玩味的灼人目光而将视线投向车外时,心中冒出的硕大的两个字。
  在来到巴塞岭的第一天,李开铎便明白了为何玉骥似乎把半个门派的家当都打包成行李来参加大会——人来了也就罢了,焉用如此耗费物资?如今他对着光弹了弹那装请柬的信封,才总算清楚了答案。信封封口处边缘依稀印着一行小字:本岭不提供任何生活用品,衣食住行所需劳请自带。
  这字,一笔十个弯,仿佛成心忸怩着不愿被人发现似的。
  于是就不能住山上专为大会腾出的会馆了,彼间空荡荡的,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过不了半月就得饿死。
  所以右统领大人就在岭下的河边找了片空地安顿下来。此处临近水源,闲来还可垂钓碧溪上,运气好还能钓出几条活蹦乱跳的青鲤作为晚膳,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开铎自己这么看,他人却不一定这么想。
  因此便生出很多说法,例如“巴塞岭目中无人,招待不周”啦,“米兰公子孤高自诩,不与世俗合污”啦,证明这世间流传的也不仅只有八卦而已。
  青龙阁主刷地摇开了他的白鹤朝饮露折扇,笑吟吟地搭上玉骥掌门的肩:吾说沂兄啊,咱会馆旁还有栋房子空着,不如吾将李公子接了来,顺便气气皈谛那老头子,汝看何如?
  于是李开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请上客离思的车驾。可是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呢?统领大人拎着自己的思维转了一圈,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果然一遇到那人,自己脑子就跟进了水似的。
  开铎坚定不移地盯着车窗外向后飞掠的景色,尽量不理会那人滚烫的视线快要在自己后脑勺上击出个洞来。他隐隐觉得肚子里好像有小蚂蚁爬来爬去一般,这是种极不舒服的预感。
  不是吾说汝,但吾跟汝在一块,总是有要倒霉的兆头,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此次右统领大人在巴塞岭住下,食宿通通由玉骥承担,更兼吾玉骥来时一路相助,不知大人欲如何报答哪?”
  “汝等如此待吾,亦是因这般有利于玉骥,”开铎闭着眼慢悠悠地答道,“吾亦不过是汝等党派之争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安能谈得上报答呢?”
  此话不假。巴塞岭先前因“招待不周”的罪名已为各派所诟病。而巴塞的信誉跌了,玉骥的信誉也就涨了,现在玉骥又做足了“慷慨无私”的门面,更是获得一片赞扬之声,难怪这会儿皈谛佛祖在斋院中气得跳脚。
  “况且是汝等主动帮忙,并非吾之请求,与吾何干?”
  得,这一来二往,刚被挑起的话头便被扼杀在摇篮中了。
  这几日,武林各派人马还未到齐,开铎便也落了个清闲。除了刚上山岭后给安乾宗师捎了封信外,倒也无事可做。玉骥一等人早已与他混熟了,就时常登门拜访,搞得已如同门兄弟一样,弄得对开铎的吃穿用度也愈发殷勤起来。望着那琳琅的西洋镶金高嘴壶,橱柜里的绛紫底花碧纱裘,李开铎顿时无语:
  玉骥门……那形容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穷得只剩钱了。
  每日送的饭菜也是山珍海味,像什么百川芙蓉鱼眼啦,藕粉玫瑰清露啦,唯一可能抱怨的就是玉骥的大米了。看来玉骥是受硌牙事件影响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便很少进口米兰的大米。不过在开铎看来,玉骥现今供应的大米远不如自家的好,于是那硌牙事件竟成了一桩悬案。大概和人一样,粮食也有水土不服的时候吧。开铎耸耸肩,便不再想这件离奇的事情了。
  武林大会千载难逢,不仅是因为各门派可聚在一起切磋技艺,更是因为会后有一项重要活动:净剑。现今江湖有五大门派,传说五大神剑便由这五派地脉中应运而生,而各帮地脉又互有贯通之处,其上剑气便与武林兴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锋芒盛则风调雨顺,剑断则有灭顶之灾。所以净剑乃是为了祛除剑中吸收之邪尘。按以往的惯例,封一柄剑足矣。只是前日巴塞岭南山麓忽有滚滚似雷响动传来,震落几块巨石。阴阳师龟卜得言,说是地气不和,相互冲撞所致,便要共浄五剑。
  五件神器一并出现?吾的祖宗,这可是八百年不遇的盛典啊。抱着这种心态,什么武林弟子、江湖骗子、流浪艺人全部都赶来看热闹了。而人一多,引得各类商贾小贩也竞相跑来做生意,硬是把个偌大的巴塞岭撑得满当当的。
  于是每天开铎出门,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这里有一群围观杂耍的,那边簇拥着一台子唱戏的,左手摆一摊卖扇子的,右方有吆喝着推销棉花糖的……
  棉花糖?这是样好东西。以前开铎最爱吃的就是这个,后来当了米兰右统领,为了避免前辈们总把他当小孩看,只得改掉了这个习惯。现在眼瞅着天色已暗,四方也并无认识自己的人,自己偶尔开一下戒应该不犯法吧。开铎这样想着,便摸出几文钱买了一根。嗯,又甜又粘,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话说那六年前的辽皋之战……”
  开铎嘴上正撕扯那棉花糖到一半,听闻此话,便循声望去,却见是一说书的,周围有一圈专注的听众。
  “卫国欲踏平吾武林,暗中遣一万余人马来围剿红魔,不想被识破,双方于辽皋对峙。”
  想来这就是那青龙阁主的成名一战了。唔,值得一听。李开铎又舔了一缕棉花糖下来。
  “红魔众弟子皆是剽悍习武之人,卫国久攻不克,便暗中计划再调一万援军南下。却说那援军欲经路途中有一小城,曰湄城,距辽皋大约四百来里。由于卫国、红魔双方行军隐秘,湄城百姓并不知晓,卫国军队竟借此犯下了该挨千刀万剐的罪行——于七夕之夜血洗湄城,城中百姓无一生还。”
  座中顿起一片惊呼声。“那么,红魔对此有何反应?”其中一人问道。
  “本来嘛,这湄城并不属红魔教势力范围。可这城中花柳巷陌有一青楼,楼中花魁有沉鱼落雁之貌,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正是那红魔当时第一风流剑客,现今玉骥青龙阁阁主客离思的情人。”
  李开铎不小心咽进去一大块糖,顿时噎住了,只好不停地捶着胸口,一边竖起耳朵继续听。
  “因此城一破,消息传到红魔那儿,客离思可急坏了。也顾不得别的,立即跳上赤兔马,快马加鞭赶到湄城,去寻他情人的下落。”
  座中又响起一片感叹之声:“不想客离思风流轻佻,女子皆怨他薄情,竟也能做出如此事来。”“那女子后来被找到了吗?”有人急问。
  说书的人摇了摇头:“没有。客离思四处打听她的生死,都说不知。直到有一个樵夫告诉他,看到一队人马挟着一个女子走了,离思才知晓自己的情人是被掳走了,只得强压怒火,暂返营寨。但他心里究竟是着急的,返回后立刻与挚友如尼高僧商议,打算趁夜率领五百精骑劫营,一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二来夺回美人。”
  “好,好!”几个人拍手喝起彩来,那说书的似乎也颇为得意,接着讲道:“当夜,卫国营帐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至三更时,忽然火光四起,鸣鼓震天。卫国士兵在铁蹄踏地声中惊醒,急忙套甲戴盔,飞奔出帐。这不瞧不要紧,一瞧都吓破了胆。原来红魔弟子们如风般冲进营阵,那为首的正是客离思。客离思在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杀至主帐前,正遇敌军主将,交手一个回合便将其斩落马下。卫军大乱,离思便乘机驰入帐中,正见那女子被幽禁,便一剑刺穿侍卫咽喉,抱得佳人归。”
  众人欢呼。说书人略停下呷了口茶,说:“此后的事诸位也都清楚了,就是这客离思如何仅凭两千余人击退两万大军,在短短数周内便令自己勇武之名威震天下。欲知此间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开铎舔完了棒上最后几缕糖丝。真是个好故事呐。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跟着拍起巴掌来。却不料有人在他肩上重重一捶。
  开铎大惊,方要出手,看清那人模样后却喜出望外:“抚琴哥?”
  只见那人眉如墨画,睛似秋波,时厉时柔,正是前米兰右统领谢抚琴。
  谢抚琴其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已达十多年。他剑法已是了得,更兼精通医术,有妙手回春之誉,故深得武林中人崇敬。五年前他归隐林泉,不问世务,遂将右统领的位子传给了开铎。李开铎幼时在米兰就常受抚琴教导,视其亦师亦友,甚敬爱之,而抚琴也对他倍加爱护,因此米兰众人中要数他二位最相亲近。
  谢抚琴满眼笑意地望向开铎手中尚握着的棉花糖棒:“多年未见,汝还是一点没变。都已是叱咤风云的主了,却跟长不大似的。”
  “吾都好久没吃糖了,”开铎撅着嘴,“本想着四周没人的,谁知刚破了戒汝就来了。”
  “好啦,吾不跟汝说这些,”抚琴习惯性地揉了揉开铎的头发,成功地让后者的嘴撅得更高,“吾好不容易来看一次汝,汝还不把吾请进屋里去?”
  开铎一边抱住脑袋,一边领着抚琴到房厅中坐下。“这房间布置可真是气派,不像是汝的风格。”谢抚琴四处打量了一番,顺手拿起了茶几上搁置的绿玉斗仔细端详。
  “吾借了玉骥的会馆,他们少不了摆一摆阔气。”
  “玉骥和米兰何时竟如此友好了?”抚琴盯了开铎半晌,脸上笑容加深一层,“汝这个人哪,果真有眼缘。”
  开铎低头为抚琴斟了杯茶,“吾可禁不起抚琴哥打趣。说吧,汝今日来是为何事?”
  “也并无甚紧要的事,”抚琴将茶端到唇边,轻啜一口,“不过是宗师派吾来传话,叫汝不要太拼命。反正吾现在来了,有个三长两短还能帮得上忙。”
  “吾凡事自有定夺,不劳兄长费心。”开铎坐到了抚琴身旁,“再说,吾有什么好拼命的?”
  谢抚琴放下茶盏,沉吟道:“净剑此事非同小可,内力深厚之人才可担此大任。汝之武功吾再清楚不过,也并不怀疑。只是汝的旧伤……”
  “吾为兄长所救,吾之伤亦为兄长所医,兄长若信不过吾开铎,便是信不过自己的医术了。”开铎不慌不忙地说着,惹得谢抚琴又是急又是笑,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
  “汝真是越来越能说嘴了!上次受伤可把吾吓得半死,汝差点连命都丢掉了,真不知汝怎么会跑到那种鬼地方去……这次可不准胡闹了。”
  开铎张开嘴,本想说什么“吾已经当了五年右统领了,不会再做那些个蠢事,兄长汝就放心吧”云云,但抬头看见谢抚琴一脸担忧的神色,便把刚要出口的话吞了进去,只低声答了个“是”。
  与此同时,客离思正汗颜地站在自己会馆门口,眼睁睁地瞅着旧友大大咧咧地走向自己的卧榻,然后毫不客气地呈大字形倒在上面。
  “呵,这床垫可真舒服,”如尼懒洋洋地说道,“汝还是和以前一样会享受。”
  客离思翻了翻白眼:“汝还不是一样。”
  如尼正欲回话,忽然看见离思榻前悬挂的粉红碎花帐。“这床帐的品味与从前竟是相同的,”他窃笑道,“吾说离思,众多女子与汝有肌肤之亲,她们竟无一个挑剔汝这花里胡哨的审美的?”
  “她们批评则已,吾又何必在乎,”离思不屑道,“吾又不是要娶她们中的人做正房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偏房吾也是不要的。”
  如尼本已从榻上坐起来,听到末了这一句补充声明,又重新笑倒了:“喂,吾从外面来,正碰到一说书的赞扬汝于辽皋之战前夕往湄城救情人,真是情深似海。如今汝却又说出此等无情之语,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称颂么?”
  “情人?”离思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情人?”
  “唉,还能有谁?肯定是汝在湄城不知哪个娼家内结交的相好呗!”如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说书的还讲汝得知情人被一队人马带走了,便想那是卫国的军队,于是才与吾商议劫营以夺回那女子的。”
  客离思哈哈大笑:“吾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等山野话,汝不会当真了吧?再说,劫营那阵子,汝又不是不在场,可曾看到什么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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