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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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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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骥沂掌门来,有要事商谈。”开铎简单答道,顺势靠在了碧柏对面的木椅上,发出咯吱一响。
  “吾猜就是!长老院那帮老头子懒得动,就想着支使汝等年轻人做着做那。唉,不提也罢,”碧柏见开铎皱起了眉头,赶紧转移了话题,“吾这番云游,给汝带回来些好吃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
  “珊瑚糕?”开铎略有些惊讶,“汝还去了趟天池?”
  “吾可不想爬到那种地方去,”碧柏悠然道,两条长腿丁零当啷吊在桌边晃荡,“这是卫夜黎送的。”
  “哦?如此看来,汝是去了东米兰?”开铎一脸了然的样子,“这大概为汝此次游历最大收获吧。”
  “汝胆子大了,竟也学会调侃长辈了。”碧柏扬起一双似笑非笑眉,“那就让吾来教教汝,凡事牵扯到‘情’,总有那么些道不清说不明,于旁人便如雾里看花,汝未活到那份上,就不要故作老成,省得未老先衰。”言罢,坏笑着从桌上跳下,顺手揉乱了开铎的头发,道了声:“吾先行一步,改日再聊。”便扬长而去。
  至此,李开铎愤慨了:无论如何,吾也是堂堂米兰右翼统领,却屡屡被当作小孩子看待,公理何在!未待他怨念完,门外又报有人来访,这次就是那久去未归的尚德。
  “吾去查了库房的结余,”尚德说着,示意下人将银两抬进来,“能拿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可吾等欠的可远不止这个数。”
  开铎看了看尚德递过来的账目,“真的只有这些了?”他低声问,见尚德点头,便按了按额角,“罢了,将它们放回去吧,把其交给沂掌门,未免惹人笑话。”
  “那汝打算如何?汝这是——”
  尚德话说到一半,目瞪口呆地看着开铎俯□去,从摇摇欲坠的木屏风下慢吞吞地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箱,打开锁后便旁若无人地把里面的东西向外抛。须臾,地上就铺满了安乾宗师送的字画,马门主给的荷包,尚德还依稀看到了自己送的袖珍花瓶。难怪平日里右统领家徒四壁,逢年过节时大家的礼物都被他藏在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落。
  到了箱子被开铎掏得快见底时,他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摸出一只祥云彩珠翡翠盒来,其璀璨夺目与周围简陋的背景极不相称。他仔细端详了那盒子一番,便把它交给尚德道:“汝将这玉盒连同里面装的东西一并交给玉骥掌门,则吾等便可连利息一齐还了。”
  尚德疑惑地望向开铎:“就这便够了?”
  开铎点头道:“楷羲是识货的人,自然心中有数。”又想起了什么,他抬头问:“汝今日为何去这么久?”
  尚德迟疑片刻,答道:“正巧涂翟经过米兰,吾与他叙了叙旧。”
  “兄长若有意,令涂翟投奔米兰亦并非不可能……”
  尚德还是往日温柔的样子,“开铎,汝可知……”
  “尚德哥所欲言,吾清楚,”开铎认真地说,“凡事牵扯到‘情’,总有那么些无缘无故的烦恼,于旁人便如雾里看花。吾涉世未深,功夫不到,火候尚浅,自然是以后才能明白的。”
  尚德本来尚能自持,听到这最后一句,便忍俊不禁,笑道:“汝明白就好。”宠溺地抚了抚开铎的头发,便告辞了。
  开铎将散乱一地的字画古玩扔回箱子,一脚踹回了屏风后,随手为自己掰了块珊瑚糕。嗯,甜润滑爽,入口即化。还是清静的日子好,他想着,一边心满意足地又大嚼起来。只是当他无意中瞥见了墙上铜镜里自己顶着的一头乱毛时,郁闷又爆发了:
  什么雾里看花,汝才是雾里看花,汝等全家都是雾里看花!
  


☆、陌上相识讵相知

  “汝要记得提醒吾给南铎写信……”
  “吾晓得,只要汝记得提醒吾提醒汝给南铎写信。”
  “汝糊涂之甚!若吾记得提醒汝提醒吾给南铎写信,吾自然记得给南铎写信,焉用汝提醒?”
  “汝愚昧之甚!若汝不记得提醒吾提醒汝给南铎写信,吾岂能记得提醒汝记得给南铎写信?”
  ……
  唉。客离思扶住额角,第七十八次阻止了想手刃旁边这两人的冲动。塞桀骜与砻索,作为玉骥朱雀与玄武阁阁主,竟全然不顾体统,行往巴塞岭的路途中一直在讨论没营养的话题。什么写信不写信的,汝等可知,老子就是受不了写信什么的玩意儿才被逼出玉骥峰的!正愤愤想着,耳边却又传来如此对话:
  “汝若不记得提醒吾给南铎写信,吾就将汝最近的八卦汇报给穆老爷子。”
  “就算汝如是说,吾也……等等,汝说什么?啊,汝这个卑鄙小人!……”
  简直是忍无可忍。
  “汝等有完没有!!!”
  瞬间,万籁俱寂。河水停止了歌唱,落叶凝固在半空,就连枯藤老树上的昏鸦也瞪大了老花眼愣了愣。
  紧接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正是客离思颇有气魄的回响,激荡在山谷中,久久不肯散去。
  “没有——没有——没有——”
  唉,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星犯白虎,诸事不顺,连大自然也和自己作对。
  一阵混乱之后,玉骥诸位又整顿人马上路了,只不过闷闷不乐的除了客离思外,还多了个砻索大哥。
  噗,现在连桀骜这小子也渣草有主了,吾却还茕茕孑立,只得不时地去勾搭良家妇女,还落下个坏名声。什么时候江湖上也流行起鸳鸯双飞了,找时间哥也去寻个美人……
  “请问,这位大叔……”
  只见面前忽然出现一位白衣少年,虽然用斗笠遮脸真面目看不清楚,但其身形秀丽挺拔,更兼衣袂纷飞,飘飘然有神仙之姿,立在一片湖光山色中甚为赏心悦目。
  哇噻,真是大晴天里撞着鬼了,怎么说美人美人就到啊。砻索揉了揉眼睛。别的不说,就说方才那声音也是极温柔动听哪……等等,他叫吾什么?
  “这位大叔,吾有一事……”
  砻索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还未待他喊出“吾适值风华正茂之时”的青春宣言,塞桀骜便不怕死地凑过来:“哦,这条山路中居然还有人?吾正道此路险峻,除非吾等惯走陡峭坡路之人,必定无人经过。”
  “吾亦本不欲行此路,”那人道,随后悠然将修长手指朝身后山谷中一点,“不过是半个时辰前在山谷中听到些个荡气回肠的声响,就跟随至此罢了。”
  几双目光齐齐投向客离思,搞得离思心里也“咯噔”一下:完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全要毁在这座山上了。幸而砻索接过了话头:“不知这位公子半路拦截吾等,究竟是为何事?”
  “吾想问由此处去巴塞岭应如何走。”
  “这可巧了,吾等亦是往巴塞岭去。汝亦是武林中人?观汝模样,莫非是……”桀骜端详片刻,忽然惊道,“莫非是传说中那米兰的李开铎公子?”
  这下子轮到开铎心里“咯噔”一下。自从沂轲走后,他便一直琢磨着如何能不花半文到巴塞岭,最终决定不带随从,独自一人走这荒山野道,这样既省了钱,又不声张,以免被外人抓住了米兰吃穷的把柄。况且他自恃轻功了得,不日便可到目的地。却不想野道曲折,他又是个路痴,很快便摸不清东西南北。如今问路被人识出,传出去免不了被众人耻笑米兰败落,自己糊涂。想到这儿,开铎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却又不得不承认,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哈,李公子天下闻名,不期而遇,真乃吾玉骥众人之荣幸,”砻索笑道,“不知公子愿否赏光与吾等同行?”
  罢了罢了,身份已被识破,自己一个人去估计又会迷路,吾还是随他们走吧。于是开铎抱拳作揖道:“正合吾意,则开铎叨扰各位大人了。”不想一声音突兀传来:“开铎公子此番前去,竟不带一人,米兰不至困窘到如此地步吧。”正戳中李开铎的痛处。回首望去,却是离思。一旁桀骜赶忙介绍道:“这是玉骥青龙阁主客离思。”
  开铎撇了撇嘴,道:“是啊,米兰乃小帮,怎比得过青龙阁主一掷千金。听闻在那红魔窟时,已是金块珠砾,弃掷迤逦,而客大人见了,却亦不甚惜,宁以玉龟换酒,翠鸟作食,萍水相逢之人,便能以无价夜明珠相赠,生怕那人瞧不起他似的。出手如此阔绰,岂是吾米兰赢得了的?”
  砻索听出这话中有讥刺之意,有心解围,便连连赔笑道:“李公子此言差矣。客阁主吝啬起来,可是谁也不能比的。吾等玉骥之人都知道离思是最钟爱他那左耳的耳坠的。前些日子穆宗师变着法地向他讨这坠子,离思弟可是丝毫不动摇呢!”
  “哦,果真如此?”开铎看着离思,眼中隐隐有了笑意。客离思顿觉脸上一阵发烧。吾了个去,老子在帮内丢丢脸也算了,汝等还将此等糗事到处宣扬,吾想死的心都有了。
  “先赶路,到时闲叙不晚。”砻索看了看天色说,“前方二十里就有一个村庄,吾等就在那里露宿一晚。来人,给李公子备马。”他随后转身面对开铎,“开铎公子不必推辞,吾派既称‘玉骥’,必是以良驹闻名,请公子任选一匹吧。”
  “汝此番论断漏洞甚多,”塞桀骜插话道,“安见得吾派名‘玉骥’便定然良马多?汝岂不知帮名与对应事物并无联系?良马是自吾派兴盛以来置币购得,并非吾地专属。”
  “汝之言不然。以汝论断,则为何本帮不叫‘玉驴’‘玉牛’‘玉豕’而偏称‘玉骥’?其中自有一番道理……”
  “汝不必理他们。”客离思对着刚跳上马背的李开铎说道,“他俩平素闹惯了,一点阁主的风范也没有,吾劝汝还是待在吾这儿……”
  “……难道‘米兰’称‘米兰’是因为其出产大米上佳么?非也!米兰大米硬邦邦的,是吾亲眼所见。上次穆宗师与皈谛一起用膳,那大米愣是把老爷子一颗牙硌飞了,不偏不倚正砸在皈谛锃亮的光头上!”
  “一派胡言!”开铎愤愤地策马追上二人,“吾家大米软而不黏,堪称绝品,吾吃的时候从未发生
  如此状况!只能怪汝宗师牙口不好,怎能说是吾米兰之问题?”
  “诶?难道米兰致力于流售出次品,将好米留给本家?莫非这便为所谓的米兰黑幕?”
  “汝这更为无稽之谈!……”
  ……
  面对此情此景,客离思举眼望天:瞧瞧这群人的德性,上苍啊,吾难道只能永久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吗?这真是“众人皆疯吾独醒”呐。
  “……再说那红魔窟,听说那里面是真的住着红魔王的,满脸朱赤,肤如煤炭,肥鼻梁,眼睛直喷火。据说洞里出来的人都是他的子孙,长得也有几分像……”
  “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离思勃然大怒,“什么红魔王,吾还牛魔王呢,都是瞎扯淡!再说,汝哪只眼睛看吾长得像那所谓红魔了?”
  “唔,汝两边脸蛋上都有些高原红……”
  “汝头型也很喜感……”
  “看汝准备比剑时那样儿,两脚大叉往那一杵,嗯,吾想红魔王大概也是……”
  “汝等都给吾闭嘴!”
  刹那间,世界沉寂。在浩瀚静谧的苍穹下,人忽然都感觉渺小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又一轮震天动地的离思的回响,在山川中庄严宣告着:
  “汝闭嘴——闭嘴——闭嘴——”
  桀骜茫然地四顾,开铎抿着嘴笑,砻索大哥铁青着脸,正碰上刚回过神的乌鸦“啊、啊”地从头顶飞过。
  咳,吾还能说啥呢,只得认栽了。
  真是明媚美好的一天啊。
  接下来的路途,众人既均已斗得口干舌燥,便无心再战,这天地间也终于消停了会儿。暮色渐浓,一行人马来到了砻索提及的那座小村庄,便就着一条潺潺小溪驻扎下来。本以为白昼里那些个叽叽喳喳已让诸位都精疲力竭,不想安歇片刻,桀骜他们又原形毕露,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直嚷嚷着要给开铎接风。开铎不善饮酒,本要拒绝,无奈拗不过,只得由他们去了。是夜,玉骥帐中灯火通明,众人行酒令、猜拳、掷骰子,早已闹得不可开交。砻索更是把几位副官拉来推杯换盏,喝不了便要罚。一时间觥筹交错,尽极狂欢。眼见着一帮人竟开始鼓噪起素来不善言辞的齐儿唱起歌来,开铎心想大概他们早把这宴席的主角忘了。就趁着这个当,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帐。
  走至溪边,身后那嬉笑怒骂的聒噪也模糊了。清风徐来,开铎惬意地眯起眼睛,他在水边坐下,将双脚浸在一片清凉中,环顾四周:
  对岸的村庄有零星的灯光闪烁,明黄的月光在薄雾的笼罩下略显得有些朦胧。岸边的草随着细流和缓的波浪上下浮动着,风过林间,簌簌拂落了树枝上几片叶子。是木樨。开铎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景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是了,正是在那七年前的樨落山。七夕之夜,他坐在那山中小溪旁,也是这般的月,这般的水,只不过那时木樨上的桂花是开着的,风一吹,纷纷落下几瓣来,便漫山漫谷地飘香。
  那时的月,那时的花,那时的人……
  “开铎贤弟好兴致,吾说怎么找不到人了,原来在此处赏月,好生高雅呐——”
  开铎闻声回头,却见砻索颇有些醉意地出来,臂上还吊了个酒瓶子,跟在后面的是塞桀骜与客离思。
  “吾非是赏月,不过发呆而已。”
  “于此处发呆?呃,”桀骜也摇摇晃晃的,还打了个酒嗝,“真是有趣,莫非贤弟在等洛水女神前来幽会?艳福不浅哪,艳福不浅……”
  “汝又瞎说了,”砻索笑着推了桀骜一把,“此地之水又不姓洛,哪儿来的洛神?依吾看,还不如说是‘有美女失足落水,英雄出马相救’的段子更为可信些。”
  开铎听罢,知是二人喝醉后来调侃他,便也只能找些话来应对。于是他说,吾是个没福气的人,碰不到什么英雄救美的差事。若说救,救到的也是些跳水失足的癞蛤蟆罢了,“呱呱”叫得好听,一转身就忘了恩人姓甚名谁那种。诸位兄长就莫要笑话开铎了。
  桀骜、砻索哈哈大笑,“都说米兰右统领温文尔雅,却未想也这般伶牙俐齿。离思,汝平日话多,今日遇到对手,怎倒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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