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达生道:“又不做甚歹事,坐坐何妨?”吴氏胀得面皮通红,骂
道:“小杀才!难道我又做甚歹事不成?”达生道:“谁说娘做歹事?
只是夜深无事,儿子便关上了门,坐着看看,不为大错。”吴氏只好肚
里恨,却说他不过,只得强口道:“娘不到得逃走了,谁要你如此监守!”
含着一把眼泪,进房去了,再待等个道童来问这夜的消息。
却是这日达生不到学堂中去,只在堂前摊本书儿看着,又或时前后
行走。看见道童太清走进来,就拦住道:“有何事到此?”太清道:“要
见大娘子。”达生道:“有话我替你传说。”吴氏里头听得声音,知是
道童,连忙叫丫鬟唤进。怎当得达生一同跟了进去,不走开一步。太清
不好说得一句私话,只大略道:“师父问大娘子、小官人的安。”达生
接口道:“都是安的,不劳记念。请回罢了!”太清无奈,四目相觑,
怏怏走出去了。吴氏越加恨毒。从此一连十来日没处通音耗。
又一日,同窗伴伙传言来道:“先生已到馆。”达生辞了母亲,又
到书堂中去了。吴氏只当接得九重天上赦书。元来太清、太素两个道童,
不但为师父传情,自家也指望些滋味,时常穿梭也似在门首往来探听的。
①
前日吃了达生这场淡 ,打听他在家,便不进来。这日达生出去,吴氏正
要传信,太清也来了。吴氏经过儿子几番道儿,也该晓得谨慎些。只是
色胆迷天,又欺他年小,全不照顾。又约他叫知观今夜到来,反要在大
门里来,他不防备的,只是要夜深些。期约以定。
达生回家已此晚了,同娘吃了夜饭。吴氏领了丫鬟,故意点了火把,
前后门关锁好了,叫达生去睡,他自进房去了。达生心疑道:“今日我
不在家,今夜必有勾当,如何反肯把门关锁?也只是要我不疑心。我且
不要睡着,必有缘故。”坐到夜深,悄自走去看看,腰门掩着不拴,后
门原自关好上锁的。达生想道:“今夜必在前边来了。”闪出堂前,黑
影里蹲着。看时星光微亮,只见母亲同丫鬟走将出来。母亲立住中堂门
首,意是防着达生。丫鬟走去门边听听,只听得弹指响,轻轻将锁开了,
拽开半边门,一个人早闪将入来。丫鬟随关好了门,三个人做一块,侮
①
手侮脚 的走了进去。达生连忙开了大门,就把挂在门内警夜的锣■在手
里,筛得一片价响,口中大喊:“有贼!”元来开封地方,系是京都旷
远,广有偷贼,所以官司立令,每家门内各置一锣,但一家有贼,筛得
锣响,十家俱起救护,如有失事,连坐赔偿,最是严紧的。这里知观正
待进房,只听得本家门首锣响,晓得不尴尬,惊得魂不附体,也不及开
一句口,掇转身望外就走。去开小门时,是夜却是锁了的,急望大门奔
出。且喜大门开的,恨不得多生两只脚跑。达生也只是赶他,怕娘面上
不好看,原无意捉住他。见他奔得慌张,却去拾起一块石头,尽力打将
① 淡——元明戏曲小说中“淡”字含义颇多,带有辱骂语气,这里指训斥,略似现在口语中的“窝囊气”。
① 侮手侮脚——意即轻手轻脚。
… 63…
去,正打在腿上。把腿一缩,一只履鞋早脱掉了,那里还有工夫敢来拾
取?拖了袜子走了。比及有邻人走起来问,达生只回说贼已逃去了,带
了一只履鞋,仍旧关了门进来。这吴氏正待与知观欢会,吃那一惊也不
小,同丫鬟两个,抖做了一团。只见锣声已息,大门已关,料道知观已
去,略略放心。达生故意走进来问道:“方才赶贼,娘受惊否?”吴氏
道:“贼在那里?如此大惊小怪!”达生把这只鞋提了,道:“贼拿不
着,拿得一只鞋在此,明日须认得出。”吴氏已知儿子故意炒破的,愈
加忿恨,又不好说得他。此后知观不敢来了。吴氏想着他受惊,好生过
意不去,又恨着儿子,要商量计较,摆布他。却提防着儿子,也不敢再
约他来。
过了两日,却是亡夫忌辰,吴氏心生一计,对达生道:“你可先将
纸钱到你爹坟上打扫,我随后备些羹饭,抬了轿就来。”达生心里想道:
“忌辰何必到坟上去?且何必先要我去?此必是先打发了我出门,自家
私下到观里去。我且应允,不要说破。”达生一面对娘道:“这等儿子
自先去,在那里等候便是。”口里如此说了,一径出门,却不走坟上,
一直望西山观里来了。走进观中,黄知观见了,吃了一惊。——你道为
何?还是那夜吓坏了的。定了性,问道:“贤甥何故到此?”达生道:
“家母就来。”知观心里怀着鬼胎道:“他母子两个几时做了一路?若
果然他要来,岂叫儿子先到?这事又蹊跷了。”似信不信的。只见观门
外一乘轿来,抬到跟前下了,正是刘家吴氏。才走出轿,猛抬头只见儿
子站在面前,道:“娘也来了。”吴氏那一惊,又出不意,心里道:“这
冤家如何先在此?”只得捣个鬼道:“我想今日是父亲忌日,必得符箓
超拔,故此到观中见你舅舅。”达生道:“儿子也是这般想。忌日上坟
无干,不如来央舅舅的好,所以先来了。”吴氏好生怀恨,却没奈他何。
知观也免不得陪茶陪水,假意儿写两道符箓,通个意旨,烧化了,却不
便做甚手脚。乱了一回,吴氏要打发儿子先去,达生不肯,道:“我只
是随着娘轿走。”吴氏不得已,只得上了轿去了。枉奔波了一番,一句
话也不说得,在轿里一步一恨,这番决意要断送儿子了。
那轿走得快,达生终久年纪小,赶不上。又肚里要出恭,他心里道:
“前面不过家去的路,料无别事,也不必跟随得。”就住在后面了。也
是合当有事,只见道童太素在前面走将来,吴氏轿中看见了,问轿夫道:
“我家小官人在后面么?”轿夫道:“跟不上,还在后头,望去不见。”
吴氏大喜,便叫太素到轿边来,轻轻说道:“今夜我用计遣开了我家小
业畜,是必要你师父来商量一件大事则个。”太素道:“师父受惊多次,
不敢进大娘的门了。”吴氏道:“若是如此,今夜且不要进门,只在门
外,以抛砖为号。我出来门边,相会说话了,再看光景进门,万无一失。”
又与太素丢个眼色,太素眼中出火,恨不得就在草地里做半点儿事,只
碍着轿夫。吴氏又附耳叮嘱道:“你夜间也来,管你有好处。”太素颠
头耸脑的去了。
吴氏先到家中,打发了轿夫,达生也来了。天色将晚,吴氏是夜备
了些酒果,在自己房中,叫儿子同吃夜饭。好言安慰他道:“我的儿,
①
你爹死了,我只看得你一个,你何苦凡事与我别强 ?”达生道:“专为
① 别强——倔强,这里含违拗、不顺从之意。
… 64…
爹死了,娘须立个主意,撑持门面,做儿子的敢不依从?只为外边人有
这些言三语四,儿子所以不伏气。”吴氏回嗔作喜道:“不瞒你说,我
当日实是年纪后生,有了些不老成,故见得外边造出作业的话来。今年
已三十来了,懊悔前事无及。如今立定主意,只守着你清净过日罢。”
达生见娘是悔过的说话,便堆着笑道:“若得娘如此,儿子终身有幸。”
吴氏满斟一杯酒与达生,道:“你不怪娘,须满饮此杯。”达生吃了一
惊,想道:“莫不娘怀着不好意,把这杯酒毒我?”接在手,不敢饮。
吴氏见他沉吟,晓得他疑心,便道:“难道做娘的有甚歹意不成?”接
他的酒来,一饮而尽。达生知是疑心差了,好生过意不去,连把壶来自
斟道:“该罚儿子的酒。”一连吃了两三杯。吴氏道:“我今已自悔,
故与你说过。你若体娘的心,不把从前事体记怀,你陪娘吃个尽兴。”
达生见娘如此说话,心里也喜欢,斟了就吃,不敢推托。元来吴氏吃得
酒,达生年小吃不得多,所以吴氏有意把他灌醉,已此呵欠连天,只思
倒头去睡了。吴氏又灌了他几杯,达生只觉天旋地转,支持不得。吴氏
叫丫头扶他在自己床上睡了,出来把门上了锁。口里道:“惭愧!也有
日着了我的道儿。”
正出来静等外边消息,只听得屋上瓦响,晓得是外边抛砖进来。连
忙叫丫鬟开了后门,只见太素走进来道:“师父在前门外,不敢进来,
大娘出去则个。”吴氏叫丫鬟看守定了房门,与太素暗中走到前边来。
太素将吴氏一抱,吴氏回转身抱着道:“小奴才,我有意久了,前日不
曾成得事,今且先勾了帐。”就同他走到儿子平日睡的堂前空床里头,
云雨起来。
事毕,整整衣服,两个同走出来,开了前门。果然知观在门外,呆
呆立着等候。吴氏走出来,叫他进去。知观迟疑不肯。吴氏道:“小业
①
畜已醉倒在我房里了,我正要与你算计,趁此时了帐他。快进来商量!”
知观一边随了进来,一边道:“使不得!亲生儿子,你怎下得了帐他?”
吴氏道:“为了你,说不得!况且受他的气不过了。”知观道:“就是
做了这事,有人晓得,后患不小。”吴氏道:“我是他亲生母,就是故
杀了他,没甚大罪。”知观道:“我与你的事,须有人晓得。若摆布了
儿子,你不过是故杀子孙;倘有对头根究到我同谋,我须偿他命去!”
吴氏道:“若如此怕事,留着他没收场,怎得像意?”知观道:“何不
讨一房媳妇与他,我们同弄他在混水里头一搅,他便做不得硬汉,管不
得你了。”吴氏道:“一发使不得!取来的未知心性如何,倘不与我同
①
心合意,反又多了一个做眼 的了,更是不便。只是除了他的是高见。没
有了他,我虽是不好嫁得你出家人,只是认做兄妹往来,谁禁得我?这
便可以日长岁久的了。”知观道:“若如此,我有一计,当官做罢。”
吴氏道:“怎的计较?”知观道,“此间开封官府,平日最恨的是忤逆
之子,告着的,不是打死,便是问重罪坐牢。你如今只出一状,告他不
孝,他须没处辨。你是亲生的,又不是前亲晚后,自然是你说的话是,
别无疑端。就不得他打死,等他坐坐监,也就性急不得出来,省了许多
碍眼。况且你若舍得他,执意要打死,官府也无有不依做娘的说话的。”
① 了帐——了结,这里指杀害、结果性命。
① 做眼——犹如说充当耳目。
… 65…
吴氏道:“倘若小业畜极了,说出这些事情来怎好?”知观道:“做儿
子怎好执得娘的奸?他若说到那些话头,你便说是儿子不才,污口横蔑,
官府一发怪是真不孝了,谁肯信他?况且,捉奸抱双,我和你又无实迹
②
凭据,随他说长说短,官府不过道是拦词抵辨,决不反为了儿子究问娘
奸情的。这决然可以放心。”吴氏道:“今日我叫他去上父坟,他却不
③
去,反到观里来。只这件不肯拜父坟,便是一件不孝实迹,就好坐他了。
只是要瞒着他做。”知观道:“他在你身边,不好弄手脚。我与衙门人
厮熟,我等暗投文时,设法准了状,差了人径来拿他。那时你才出头折
④
证 ,神鬼不觉。”吴氏道:“必如此方停当。只是我儿子死后,你须至
诚待我,凡百要像我意才好。倘若有些好歹,却不枉送了亲生儿子?”
知观道:“你要如何像意?”吴氏道:“我夜夜须要同睡,不得独宿。”
知观道:“我观中还有别事,怎能勾夜夜来得?”吴氏道:“你没工夫,
随分着个徒弟来相伴我,耐不得独自寂寞。”知观道:“这个依得,我
两个徒弟,都是我的心腹,极是知趣的。你看得上,不要说叫他来相伴,
就是我来时节,两三个混做一团,通同取乐,岂不妙哉!”吴氏见说,
淫兴勃发,就同到堂中床上,极意舞弄了一回,娇声细语道:“我为你
这冤家,儿子都舍了,不要忘了我!”知观罚誓道:“若负了大娘此情,
死后不得棺殓。”知观弄了一火,已觉倦怠。吴氏兴还未尽,对知观道:
“何不就叫太素来试试?”知观道:“最妙!”知观走起来,轻轻拽了
太素的手道:“吴大娘叫你。”太素走到床边,知观道:“快上床去相
伴大娘。”那太素虽然已干过了一次,他是后生,岂怕再举!托地跳将
上去,又弄起来。知观坐在床沿上道:“作成你这样好处,却不知已是
第二番了。”吴氏一时应付两个,才觉心满意足。对知观道:“今后我
没了这小业种,此等乐事可以长做,再无拘碍了。”事毕,恐怕儿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