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 石绍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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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泉石上流 石绍河著-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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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边抹眼泪去了。在场的人目睹这一幕,都在心里揣测:这下兰桂嫂遇到了对手。果然,刚过门的媳妇,处处与兰桂嫂作对,没出一个月,只好拆伙分家各过各。添了孙子后,麻烦更多了,媳妇说她把孙子饿着了冻着了摔着了吓着了,反正天天有借口,有借口就和兰桂嫂干架。
  兰桂嫂有口难辩,忍气吞声,任由媳妇吵闹。知情人说:“这叫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这是报应。”兰桂嫂静下心来,想想自己过去的作为,看看自己今天的处境,不无感慨地说:“真是冬瓜葫芦跟种来。”
  云龙寨里关于老人们的故事还很多,有的已经结束,有的正在演绎,有的即将发生。当我写下其中的三个时,很自然地想起古代流传“卧冰求鲤”、“扇枕温衾”、“卖身葬父”的典故,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后辈们为了孝敬长辈,宁愿“卧冰”、“扇枕”、“温衾”、“卖身”,这对健在的老人精神上是多么的慰藉,对已逝去的长辈是何等的孝心。难道我们在物质日渐丰富的今天,还不如古人吗?我无意嘲弄那些对老人并不友善孝敬的后辈,只是想唤起人们对孤立无助,已不能自食其力的老人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同情,多一些孝心,多一些尊敬。因为老人们的今天,也就是我们的明天。

  云龙寨乡话
  诿迤百里的云龙山下,有个云龙寨。二、三百户人家散落在竹溪两岸。这里是个苗族聚集区,问及他们先民从何处迁徙而来,或说江西或说辰州,多数人认为先民从辰州而来。当地有个关于“放屁”的谜面:辰州来个蹦蹦雀,哪个捉住好手脚。似可作为从辰州迁来的佐证。但问寨中人,辰州在什么地方,老少皆连连摇头:不晓得。不晓得。
  寨中人都讲汉话,但有些词语却为云龙寨所独有,被外人称为“乡话”。如果读者朋友有兴趣,我不妨举几例。

  嬉闹
  云龙寨人特别是媳妇们,一个个有副高门大嗓,喜欢吵架骂人。常常为了猪拱了园里的菜牛糟踏了地里的包谷鸡屙下的热蛋被别家小孩捡走等鸡毛蒜皮的事。云龙寨人吵架不叫吵架而叫嬉闹。每当听到寨子里响起吵闹声,寨里人便会说某某与某某又在嬉闹了,大人小孩便放下手中活计停止正在进行的游戏,跑去远远看热闹。嬉闹的双方,见有寨中人观看,谁也不愿在寨人面前输了门子,便搜肠刮肚你来我往地对骂。那阵势,比观看一场对口相声不会差到哪里去。
  嬉闹,按《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嬉笑打闹的意思,云龙寨称吵架为嬉闹,显然与嬉笑打闹相去甚远,但又与这种意思有着因果联系。试想一下,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寨落里,人们的文化生活是多么的单调乏味,日子连着日子又是那么的雷同。因此,有人在那儿扯着嗓子骂朝天娘或是对骂,这会给沉闷的寨子添加些许生气,会给已经麻木的人们带来几许刺激。于是,人们不把吵架视为吵架,而是作为一种供人观赏的游戏了。如果长时间寨里无人吵架,大家反而有些不习惯。按照这个思路推断,我们就不难理解云龙寨为什么把吵架叫做嬉闹了。
  云龙寨嬉闹最出名的是木生媳妇和桥佬媳妇。这两个媳妇小时因出天花,脸上都留下了不少凸凹不平的麻子。云龙寨民谚:十麻九怪。这两个麻脸媳妇脾气就很古怪,动不动就为一些小事发怒,一发怒就张口骂人。但她俩骂人又各有特点。木生媳妇骂人时,往往搬一个小木凳,先稳稳地坐了,翘起二郎腿,长一声短一声快一声慢一声的骂,嗓子带着那么一点甜音,虽是骂人,却颇有韵味。桥佬媳妇骂人时,手里喜欢拿一把菜刀,骂一句,就在木板或树杆上剁一下菜刀,恨不得把被骂的对象剁成肉泥。她俩嬉闹的共同特点是:快言利嘴,词不翻重,什么最伤心骂什么,什么最解恨骂什么。诸如“抱你独儿下油锅”、“拿我鸡蛋给你老子打丧鼓”之类。
  寨子里有几个青皮后生,闲着无事,便给木生媳妇和桥佬媳妇悄悄编了几句顺口溜:云龙寨里有二麻,
  嘴巴象块粪瓢瓜。
  红口白牙吐臭气,
  只有阎王不怕她。
  由此可见一般。
  随着电视的涌入和打工潮的兴起,云龙寨嬉闹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嬉闹”这个词还不会一下子从云龙寨消失。

  媳帕
  媳帕,在云龙寨就是媳妇的意思。这个词我疑心是纯苗语,但我考察了湘西其他县份苗区,好象都不这么叫。所以,我认为媳帕应是云龙寨独有的词语了。
  在云龙寨里,后生订亲叫“哇媳帕”,收亲叫“接媳帕”。年青人骂人最伤心的一句,就叫“剁捏媳帕”,意即弄你媳妇。
  “媳帕”一词的来历,与云龙寨婚俗有关。云龙寨成年妇女都喜欢用青黑头帕包头,头发不外露,头帕挽得平正,不偏不斜。姑娘出嫁,必戴头帕。头帕的质地反映出夫家的穷富。大多数人家女子的头帕用家织布染成,少数有钱人家的女子头帕有麻料、丝绸的。拥有一方好头帕,出嫁时风风光光的缠在头上,是很多待嫁女子的内心愿望。一些后生为了讨姑娘的欢心,也会想方设法弄一条质地较好的头帕,在下聘礼的时候,放在抬盒很显眼的位置送到女方家去。好些人家,在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就把送给儿媳妇的头帕准备好了,悄悄压在箱底,只等儿子长大寻到合适的姑娘送去。送给媳妇的头帕,后来就被简称为媳帕,再后来就成了云龙寨对媳妇的称谓了,一直沿用至今。
  小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一起放牛放羊,把牛羊赶上山坡后,便玩起“哇媳帕”的游戏,私下做主,把这个女孩子许给张三做媳帕,把那个女孩子许给李四做媳帕,而且见了张三李四不叫张三李四,而叫许给他们的女孩子的名字。有时实在闲得无卿,便扯开喉咙向在对面山坡上扯猪草或打柴的女孩子喊:
  “你做我的媳帕,干不干?”害得寨里和我们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见了就躲开。我们的恶作剧后来被一些女孩子的家长知道了,把我们逗到无人的地方,狠劲捏着我们的耳朵,质问今后还这么叫不叫?直到我们喊爹叫娘,再三求饶才松手。
  我的一名族叔,刚满十岁,就由父母作主“哇媳帕”,十二岁时,就“接媳帕”。但我的族叔还不知道“接媳帕”
  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他邀上几个小伙伴,悄悄跑到媳帕家后门听了半宿“哭嫁歌”。第二天,接亲的队伍出发了,族叔也跟一群小伙伴跑在吹鼓手的后面,拍着小手唱:
  媳帕媳帕乖又乖,
  高高丝帕头上戴,
  吹吹打打接进来,
  生个儿子中状元。
  新娘接进来拜堂时,却找不到新郎。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身泥土的族叔,大家又好气又好笑,来不及换衣服就拉着他与媳帕拜了堂。
  现在,族叔已是儿孙绕膝,但儿时的伙伴见了他,还时不时唱着“媳帕媳帕乖又乖”来打趣他。

  燥栏和走草
  云龙寨人管母猪发情叫“燥栏”,管家狗野合叫“走草”。开始,我以为“燥栏”是“骚栏”的误读,但仔细分辩,云龙寨人“骚”、’“燥”的读音分得很清,不会出现误读。
  母猪被圈在栏里饲养,发情的时候,欲火中烧,烦燥不安,但又无法出栏求偶泄情,只好在小小的木栏内焦燥。用长嘴掀石槽。用利齿啃栏板。嗷嗷嚎叫。低低呻吟。如此数天,日夜不停。母猪发情时的情状和表现,用“燥栏”来概括和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母狗发情则不同,因无栏舍阻隔,便随意得很,四下野地里疯跑,后面紧跟着一群讨便宜的公狗。家狗野合也讲究情调,一般场合选择在河滩的绿地或缓坡的草地上。说家狗野合是“走草”,不仅状其貌,摹其态,而且还有古风遗韵,因为古汉语的“走”即今天的“跑”。
  “燥栏”和“走草”这两个词,也常常被借用到人的身上。寨子里若哪位女子,一时说话轻佻,动作轻浮,吃不着葡萄的男人,心怀妒忌的女人,就会歪着嘴,露出淫邪或鄙夷的神色,恶狠狠的撂下一句:“某某到燥栏”。寨子里的男人如果经常与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女子接触,男人的媳妇就会带着醋意,恶声恶气地骂男人:某某是不是又燥栏了,你一有空就往那里跑。男人闷头不做声,今后小心一些就是了。
  小时候,我经常跟一些放牛羊的小伙伴去山坡上玩耍。
  一天,我们把牛羊赶上山坡后,站在一株油茶树下向另一面山坡上眺望,忽然看见另一面山坡上的一株油茶树下的草丛中,一个中年男人正光着屁股,和本寨的一女子在哼哧哼哧地快乐苟合。我们顿时来了兴致,站在油茶树下亮着嗓子喊:对面坡上有人到走草哟!对面坡上有人到走草哟!一面喊一面拍着手笑。对面山坡上正在“走草”的男女听见了,草草结束了动作。男人一边提裤子一边冲我们骂:和你妈走草呢!那女子赶快系好裤子,背上背篓,不慌不忙地消失在一片枞林中。

  乡间正月
  祭过列祖列宗,吃过团年饭,收了压岁钱,放了辞岁的鞭炮,开了迎接财神的堂屋门,正月,便实实在在地来到了乡下人面前。
  正月,是飘香的月份。炊烟里飘动着香,空气里流动着香,笑语里传递着香,爆竹里炸开着香。那浓浓的香气里,有炒米的香味,有瓜子花生的香味,有鸡鸭鱼肉的香味,有硝烟的香味,有亲情乡情的香味。正月里,你用不着饮酒,嗅嗅那浓郁的香味就醉了;你用不着喝茶,吸吸那醇酽的香味就解渴了;你用不着就餐,舔舔那甘甜的香味就饱了;你用不着烦恼,沐浴那清纯的香味忧愁就没了。
  一进正月,最忙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拜年。一大早,大路小路便热闹起来。闲了一冬的农人,远天远地赶回来的游子,正在放寒假的学生,刚刚知事的伢崽,都纷纷穿上闪亮光鲜的服装,带着自产或是花钱买来的礼信,走出家门,呼朋邀伴,欢天喜地去拜年。山坡坡地坪坪,到处是走亲串戚的人群;河边边沟谷谷,满是爆竹在炸响,硝烟在弥漫;吊脚楼青砖房,飞出一串串问候,飘出一阵阵笑声。此时此刻,乡情在亲昵地涌动,亲情在快活地凝聚。
  乡下人拜年还有不少讲究。正月初一出门拜年大多是“拜早年”或“典新年”。拜早年就是选在初一一大早,到过去对自己有恩有德或帮了自家大忙的人家去拜年。因为去得早,称之为拜早年。相传在湘西的大山里,过去有一乐善好施之人,偶尔在算命摊上卜了一卦,算命先生根据卦相推算出他打不过来年正月初一。这一消息不知怎么悄悄传了出去,受过他恩惠的人都为他难过。特别是有一个曾身患重病无钱医治的后生,幸得他施舍才及时就医,捡回了一条命。后生还没有来得及登门致谢,却听到了恩人正月初一有难时,便在正月初一天刚亮就出门去给恩人拜年,想见恩人最后一面。到恩人家时,家人满面愁容,恩人穿戴一新,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在等待灾难的降临。后生在堂屋里炸响鞭炮,口中连喊给恩人拜年。那人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早前来拜年,便忘了一切,好奇地起床出门想看个究竟。他刚走出门,屋后发生了山崩,泥沙岩石摧垮了屋后的木板壁,正好压在那人睡的床上,那人见了,先是愣了半天,接着手舞足蹈:拜早年的人救了我一命!后生也为拜早年让恩人躲过了一劫而高兴万分。从此,正月初一早晨,给有恩于自己的人去拜年便相沿成习。能够享受到拜早年礼遇的人,不一定有很高深的学问,不一定有令人仰慕的官位,不一定有腰缠万贯的家产,但一定是在乡亲们面前有崇高品德的人,乐于帮助别人的人,敢于说真话的人,不畏权势心向弱者的人,一定是受人尊敬,有着古道热肠的人。
  典新年则是到去年逝去长辈的亲戚家去拜年。这种风俗始于哪朝哪代,已无从查考。乡下人典新年,是慰藉生者,祭祀逝者,表达亲情,分担伤悲的一种最好方式。因为正月是一个充满喜庆的季节,但失去亲人的家庭,会在阖家团聚的日子,自然而然想起刚刚远去的亲人,想起过去相聚的时光,不免喜中见悲,徒添伤感。为了帮助逝去亲人的亲戚分担忧愁,为了让逝去亲人的亲戚忘掉悲伤,凡是沾亲带故的,便相约在正月初一这一天,来到亲戚家里拜年,用喜庆驱散悲伤,用亲情抚平痛苦,用笑语去掉忧戚,用忙碌冲淡思念,用真诚祭祀亡者。于是,在亲人的簇拥下,在亲情的包围下,一家人很快从伤感怀旧的泥淖中走了出来,开始一年新的生活。
  乡下人拜年最热闹的要数认亲。一对乡下青年男女,无论是媒人撮合还是自由恋爱,都要在正月里选一个吉祥的日子,上门去认亲。认亲就是给新开的亲戚去拜年。男女双方早早约下了日子,男方根据女方提供的男叔伯爷、姑兄姐弟、外公舅姨的名单准备好礼物。认亲的那天,女方要把亲戚全部接到家里,恭候男方的到来,男方则叫上很多帮忙的人,邀请很多长辈,挑着担子,抬着礼盒,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女方家里诿迤而去。刚刚着见女方的屋,鞭炮便一路炸响,气氛推到了极致。
  到女方家,按规矩敬过菩萨,行过礼性后,便是摆桌子喝酒吃饭。双方的亲戚交叉坐着,一边互相认识,一边互相敬酒劝酒,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有不胜酒力的,当场“哇哇”吐了一地,小孩见了,拍着双手大声叫嚷:现场直播了!现场直播了!
  吃过饭,饮过酒,喝过茶,便是海吹神侃话家常,摆凳搬桌搓麻将,呼三嚷四甩扑克,更有几个借着几分酒力,不知从哪摸出一面破锣,“咣咣”敲得山响,扯起破嗓吼山歌:七岁唱歌到如今/唱过九州十三省/去年唱歌赢匹马/今年唱歌赢个人。
  将的,打牌的,扯家常的,吼山歌的,深夜不息,直到东方破晓。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乐法。
  订过亲的男女,如果想结婚,男方又不便向女方父母明说,便在正月里到岳父家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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