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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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2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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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刚四十出头,心手两旺,二百方针令人踌躇满志,若那时说话算数,工作得以无挂碍顺利完成,或可对水浒说部增添少许颜色。可惜人人有覆巢之危,运动接踵而至,害丧偕亡之期指日可到,哪有心思顾到身外艺技理想?两千多读书卡片,二百块木板材料,事后都随文化大革命一起灰飞烟灭殆尽。 
  二十八年后之今日用水墨写意重新完成这套插图,不免深深感慨。关心我这工作的长辈和朋友大多迟暮凋零。我原企望在大家都还年轻的时候,在完成这部插图有一个快乐的聚会都来不及了。真是寸草对于三春的怀念的心情啊! 
  历代水浒插图,当然老莲水浒叶子是个中班头,但篇页极少,多年以来总以为此公兴尽搁笔所致。及到自己年来工作,才体会到梁山人物中临时拉来凑数者不少,此辈既带来引据困难,且阻扰创作乐趣,形象性格俱困捕捉,加上章侯作宋代人物每欲表达汉代风仪,所以不免纵横受阻,这恐怕是其精选梁山人物摘其主要欢喜者为之的原因。 
  我作水浒不遵循旧例。水浒中男女多捣蛋纵酒任性乡民,平日自由天真。自无必要将其往廊庙上拉扯,尽为余当年浪迹江湖时之朋友熟人,街头巷尾,野水荒村,信手拈来,写日常见闻经验,边写边笑,席地坐卧,旁设茶酒,或互通新闻,或指天骂娘,混沌乐陶,不觉困惑矣。 
  因此也庆幸大动乱前未动手刻制水浒。若此,则横祸天降。突惹端倪,而今身在何处亦难逆料也。 
  就水浒插图而言。我小时即有志作过五六十幅,曾得到家严赞许及少年朋友佩服。某年暑假,负使命去四十五里外外婆家告穷,并携些作同行。小舅见我苦心得意之作不料大发气愤,斥为家父黄玉书第二,画画音乐了一辈子老婆儿子都养不活。然小舅面恶心善,姐姐份上,总得周济而返。小舅是军旧部,与他军时有争战,即时得令出门,勿论宵旦。怒斥我水浒大作当晚随即上马而去。三日后深夜有人拍门,乃二勤务员抱一战场上诞生小马归来,交小舅妈抚养。文人二舅则朗吟老子四十六章回: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外婆知书,骂喝制止曰: 
  鉴臣听到,不做你才怪! 
  及我长大,知道老子的一点道理时,想到前事,不免产生一种因果式的悲凉。《水浒》是一部描写动乱的文学,稍一深入,即觉其中包罗人情至理,众生行状,尽涵无遗,非仅一部消闲解颐说部而已也。 
  我以水墨作此,取其轻松幽默方便,困难处多在不得要领理会所在,且易雷同,解此,则通顺无碍矣。 
  一九八八年中秋后四日书于香港山之半居 
  湘西凤凰黄永玉时年六十有五用半文半白阴阳怪气口气呵成,小有得意耳! 


黑记
麦 家 
  写在前面: 
  这是一篇让人意外和惊叹叫好的小说。 
  当下许多小说的缺陷在于:太熟悉,没有陌生感。而《黑记》不是。 
  《黑记》的“前篇”是一个美丽而略带神秘的婚外情故事。可一进入小说的“后篇”,我们就有如走进了小说的后花园:一个具有个性的、丰富的私家园林。作者以“纪实”的方式,依凭科学的幻想、研究,一点点剖析着发展着“黑记”,也剖析着人的所作所为。人无限地扩张着贪婪、占有的欲望,人对生存环境的恣意践踏,是会有报应的。一个微小的长在小说女主人公左乳右侧的“黑记”,控制着她欲望的同时,也控制着她的生命和生活的轨迹。 
  读完《黑记》,会让你痛苦、沉重,会让你哑然失声。你会深深地记住——“黑记”,一个生活的暗示的符号。 
  ——编者 
  世上什么神秘的事都有,但这样神秘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不,更神秘的事还在后面。朋友们,今天我有充分的信心带领大家作一次奇特的精神冒险,现在我们的冒险之旅仅仅才开始。 
  ——摘自著名科学家XX撰写的医学论文《猜想未来恶症》 
   
   
  前篇:我的艳遇及奇遇 
   
  一 
   
  她左乳的右侧有一片黑记,形状不甚规则,有点像地图上的某个头重脚轻的半岛,头部有个拇指这么大,黑得发蓝,摸上去似乎有点粘性,然后的部分似乎是从头部渗下来的,颜色和粘性都依次减弱,尾梢几乎变得灰色而毫无触感。在我们不久的性爱中,我发现这块黑记有点神秘。不用说,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她叫林达。 
  “这名字取得好。” 
  “是吗?有什么好?” 
  “像个外国人的名字,而且很抒情,倒过来念就是达林,就是亲爱的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好,我喜欢。” 
  “可我不觉得,我觉得它像个男人的名字。” 
  我们是在博物馆的一次观摩活动中认识的,没有他人介绍,当时展厅里除几具来自古楼兰的僵尸外,只有我和她,没有第三个活人。也许正因此,我们才有机会相识,就像两个孤独的散步者邂逅相识一样。这样的事情并不出奇,出奇的是后来,我们的关系迅速有了质的变化。不久的一天晚上,我在玉林小区列席了一个饭局,席终人散,我走在街上,忽然想起她就住在这个小区,于是给她拨去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我有点后悔自己的贸然,我甚至这样想,如果接电话的是个男的,我就不吭声,挂机。虽然这很那个……猥琐,但又有谁知道这猥琐者便是我?这就是我们走向猥琐的陷阱。结果我是白猥琐了一回,因为接电话的就是她。 
  “哦,想起来了,是你啊。” 
  “我是谁?” 
  “你就是你,那个……” 
  “哪个? 
  “说我名字像外国人的那个。”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讨厌?老是莫名其妙地来缠你。” 
  “不啊,接到你电话我很高兴。” 
  “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 
  我几乎突然地想到要去登门拜访她,于是我带点儿卖弄地跟她开玩笑说,现在天已经很黑,如果她觉得这时候出来跟个陌生男人散步是件冒险的事,可以选择让我上她那儿。她“嗯嗯”地不知选择什么。我说,那就让我来选择,你在家等我好不好。她说,好吧。 
  挂了电话,我突然感到有些惊慌失措的快乐,我带着一种朦胧的冲动往“玉林北路151号,三号楼,一单元,顶楼,左手边”走去,一路上我竟然怎么也想不起她的相貌,只记得那双明亮而又略带疲倦的眼睛,这一度令我不敢奢望她的多情和浪漫。 
   
  二 
   
  房子是旧的,房间也不大,属于那种老式的单元房,进门有一个过道,阴暗又狭小,既不能设座会客,也无法支桌用餐,除了进出过往需要它外,基本上不能开发出其它用途。我在结婚的头几年也住过这样的房子,我深悉这种房子可恶的结构和如何改造的可能性,所以一进门我就找到了话题。 
  “这房子是老一代设计师的作品,结构很不合理,你看,如果打掉这堵墙,把过道合并到你这个房间,这样你客厅就大多了。” 
  她笑笑,谦逊地引我到里面,客厅里。她羞涩的脸上依然带着我前次见到的倦意和一丝愉快的神情,只是说话的声音似乎全然变了,甚至和刚才电话上的声音也不一样,变得更柔弱,更具女人味。当时我以为这是她情急引起的,但后来她似乎一直在用这种声音跟我说话。这说明它跟情绪没关系,而是跟我记忆有关系,是我的记忆欺弄了我。 
  进到客厅后,她麻利地拿掉沙发上正在织的毛线衣,请我坐下。这也是屋里惟一的一张沙发,布艺的,虽说有两人座,但今天看来只能让我一个人坐了。我坐下来,感到沙发柔软又温暖,温暖显然是她留下的。 
  从室内陈设看,不用说她过着单身生活,陪伴她的主要是一套东芝系列的家庭影院,电视机只有14;一个玻璃门书柜,上半只充当博古架在使用,摆着几架模型飞机和一些旅游纪念品;一只新潮的杂志篮,里面散乱地立着几本装帧精美的休闲杂志;一尊考究的地球仪,它看上去很五颜六色的。总的说,布置很简单,但不寒酸。简单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品味,一种个人品质的写照,令我感到无可挑剔又浮想联翩。我想象她坐在软的沙发上,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听着音乐或看着电视,外界的一切跟她有关又无关。这种简单又安安静静的生活和情趣,忽然让我对她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好感和向往。 
  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年龄也不小了,曾经黑色的头发正在夜以继日地脱落、变白。说真的,我已不再奢望得到什么艳遇,而苛求的婚外恋又似乎太沉重,欺三瞒四的不说,关键是还要让本来已羞涩的囊中变得更加羞涩,真正是有苦难言,或许一场折腾下来,吃到的快乐还没有吞下的苦水多。话是这么说,但有机会我还是常常“明知故犯”,迷途不知返的。我不知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本性使然吧,也许是……我是说,我不知道,反正我对妻子有点不忠,喜欢带着隐秘的愿望交些异性朋友,她们中不乏与我同床共寝者。年轻时,这些都成了我浪漫的代名字,现在成了我私藏的“玉”。玉是那种闲来无事的东西,有那种私底下的感觉。在我看,艳遇或者外遇这东西也有这感觉,尤其是对生活在婚姻中的人来说。我的体会是这样,没有婚姻背景下的艳遇,因少了那种“私底下的感觉”,就丢了艳遇本身包含的那种鬼祟的神秘性和危险感。没有危险的猎奇,更像是飞来的恩赐,你可能因此心怀感激,却不可能感受到那种有惊无险,甚至是惊慌失措的快乐。婚姻在艳遇面前是个很荒唐可笑的东西,它一方面全然是艳遇的天敌,另一方面又真正把艳遇烘托得花团锦簇,叫人刻骨铭心。一个婚姻中的男女,一旦有了外遇,其生命和生活就有了秘密,秘密的快乐,秘密的痛苦,秘密的梦想。这些秘密像一道道栅栏,把你和世俗无形地隔离开来,而婚姻是一种有形的隔离,是一个把人不断世俗化的机关。一个生活在这样机关里的人,艳遇的降临犹如在银行里储存了一笔秘密款子,其内心会突然感到莫名的自由,感到窃喜,感到恐慌和紧张。恐慌和紧张也是甜滋滋的。也许这就是我迷途难返的原因,因为婚姻使我格外需要一种秘密,一种自由,一种无形的东西将我和世俗隔离开来。 
  不过,通过对她“察言观色”,包括我已往的经验,我感到她好像不是那种人,即便是也是需要时间改造的。有些人是这样的,她可以让你很容易接近,也愿意跟你交朋友,但当发现你有更深的愿望时,她会断然拒绝,甚至跟你反目成敌,让你留下懊悔。和年轻时相比,我现在一般不犯这种错误,就是不刻意去追求这种事,不铤而走险,不大肆进攻,而是伺机应变,随遇而安。对林达,我想只能这样,有机会,先把自己的意愿象征性地露它那么一点点,然后守株待兔,顺其自然,随她去。没想到,后来妻子对我一个不合时宜的传呼,居然提前把她推到了我怀里。 
  我看到妻子的传呼后,想的当然不是回电话,而是要走。我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回这电话?可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客气,不好意思用她电话,所以再三而坚决地要我回电话。电话接通了,我说什么呢?当然是说谎,我大言不惭告诉妻子:我正在和谁谁谁搓麻将,“正准备休战回家”。妻子一听我在麻将桌上,慷慨地允许我“可以迟点回家”。 
  挂掉电话,我浑身感到被扒光的难堪,同时也给我注入“绝唱”的勇气,我随随便便地走到她面前,不无可笑地向她发起了攻打。 
  “我不知道一个对妻子不忠的男人是不是可以得到你爱?” 
  “……” 
  “如果不可以,我希望你伸出手,给我一记耳光。” 
  “……” 
  “你的手在发抖,是在激动还是害怕?害怕就给我一耳光。” 
  我拿起她手,往我脸上打。她抽出手,闪开身去,一边格格格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说话怎么老是这样……文绉绉的,跟电视上说的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说话很酸,不喜欢?” 
  “不,我喜欢。” 
  “真的?” 
  “真的。” 
  说着一头扎进我怀里。 
  这简直令我大吃一惊。说真的,之前她没有向我流露这方面半点意思,哪怕一个暗示也没有,而现在她似乎是那么喜欢我,那么多情,那么需要男人的爱。在整个做爱过程中,她始终微闭着眼,从容不迫地迎接着我,既不张狂,也不忸怩,只有浅浅的呻吟在说明她幸福的陶醉。 
  据说女人都有良好的嗅觉,尤其对自己男人身上的其他女人味更是灵敏得吓人。这么说,在回家之前,精心地洗却我身上的奇香异味,是必要又必要的。当我洗完澡回到卧室时,她正坐在床上借着幽暗的灯光在摆弄着一个什么小玩艺。见我来了,她跳下床,替我理了理外套,末了塞给我一个小东西。 
  “你还会想我的吧?” 
  “当然。” 
  “这是我大门的钥匙。” 
  我接过钥匙,感觉就跟接过一个梦一样的。 
   
  三 
   
  有秘密的男人是幸福的。这一年的暑假之前,我都一直生活在秘密中,用秘密的钥匙打开秘密的门,品尝秘密的幸福。尤其令我幸福的是,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是高高兴兴,温温顺顺的,而且从不要求我做什么,任何要求都没有,我可以随时来也可以随时走,可以每天都来也可以几天不来。总之,我的一切她似乎全理解,也能接受。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不是很自卑,但我又想象不出她有什么可自卑的,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漂亮,却也不乏动人之处,比如羞涩又愉快的神情,丰满会颤动的胸。她的气质中没有耀眼的东西,却有一种可以静观的神色,这种东西一经优雅和诗情遇合,便生发出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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