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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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疼痛中奔跑-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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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情形是可怜又可悲的。
  所以,裴裴一跃成为电台的“广告大户”,自有楚越之流她的忠实崇拜者乖乖地把广告费送上门来,20%的提成让裴裴的收入相当可观。她已经准备着手竞争广告部主任的职位,跻身于“中层干部”的行列。美瑜也自己开了一家化妆品代理公司,大小是个“老总”,都算是走上了“正途”,只有我杨芊芊,无官又无钱,瞎七杂八不着调。
  我想的是,尽力把丫丫培养好,在自己的能力许可范围内,给她存一些钱,等她18岁时送她到国外去读书,此生可休矣。实在寂寞,到时找个老伴共度“夕阳红”罢了。至于现在,姑且不论别人可否看得上自己,就把自己所有看到过的、听说过的、城内城外的男人统统加到一块儿,也选不出一个符合自己要求和条件的,所以,嫁人的可能性低之又低,无异于买彩票中大奖。而我,从来没有“偏财运”,连末等奖都从未中过一次。
  就这样,带着孩子过吧。残缺也是一种美,不是吗?
  当我这样向我现在的先生讲述我当时的现状,他微笑着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个女人,骨子里是如此的骄傲和自负。在凤凰城,你不是不可以拥有,财富、婚姻、地位……只要你想要,一切唾手可得,你只是,不屑。
  我讪讪地笑,为心事被说中的惊讶和尴尬。
  是的,不是不能得到,而是,不想要。
  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生活在别处。
  凤凰城,生我养我的故乡,给予我鲜花、掌声和荣誉的地方。我走在熟悉的大街上,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在想,我手中的这一切,婚姻、单位、包括这座城市,除了亲人和朋友,都不是我想要的。青翠的凤凰山,碧绿的湘江水,只有当我离开这座城市,我才会真正爱它,想念它,而现在,这一切只让我感觉腻烦,感觉厌倦。
  这些年,虽然在桑蛮横的阻拦和镇压下,我没有随心所欲的自由,可“走”,一直是生命中唯一的最重要的主题。并且,由于不能成行,愈发地成为心中的一个隐痛,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直逼内心。究竟是因为想外出发展而想离开桑,还是因为想摆脱桑的束缚而想远走高飞,已经难分因果。二者互为关联,密不可分。
  在梦里,我一直在奔跑,翻越重重大山,跑向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我的长发飞扬,我的双腿矫健而有力,我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像一个生机勃勃,清新鲜活的精灵……
  我是如此的执著于“未来”,执著于“外面的世界”,以至于忽略了“现在”,忽略了自己尚还身处其中的世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准备,似乎都是为了“走”,这使我在现世里,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傻瓜。我没有为谋求一官半职而左右逢源,上下奔走,没有嫁一个位高权重,或是多金的男人,寻求一个强大的庇护或一张稳定的长期饭票,亦没有像裴裴、美瑜那样,创下一份事业,当一个受人仰视的“女强人”。对于我,一切都是可以努力争取的,但我偏偏什么都没有。这使得有的朋友纳闷地问我:“杨芊芊,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在大家都忙于务实,忙于挣钱,忙于给自己的将来打下一个坚实基础的今天,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坚持着你那些自以为很有意义,别人却感觉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无法回答。我不能说“家雀安知鸿鹄之志”。在自己还没有真正起飞之前,无法让人相信鹰虽然有时候比母鸡还飞得低,但母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
  我不知年近三十,离过婚,带了一个孩子,又身处贵州这偏远地区的自己何来的这份自信?但是,骨子里秉承的父辈那种为了理想可以赴汤蹈火,奉献一切的血液仍在流淌。我无法选择苟且,选择妥协。我无法在这座小城看似荣华富贵,实则庸庸碌碌地虚度一生。虽然我不知自己的坚持是否会有结果,有意义,但我一直在努力,在争取,在“时刻准备着”。我坚信哪怕自己真正一无所有了,也还有自己,只要我胸中依然涌动不灭的真诚和激情,哪怕一颗火星碰撞,也能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虽然我不能明晰究竟是什么力量,什么契机可以让自己起飞,可是,我一直在不懈地完善自己,提高自己。包括出书,包括暗夜的苦读,包括持续不断的笔耕不辍,包括对每一个外出可能的孜孜以求。
  不能做一只展翅高飞的鹰,就做一只不会觅食的失败的母鸡。
  非此即彼。我没有中间路线。
  这个夏日的夜晚,月朗星稀。
  美国的李阿姨又来了。我准备接了美瑜到宾馆去与她见面。应李阿姨之求,我还带了一本散文集,准备送给她的朋友。
  李阿姨是美籍凤凰城人,也是作家。前些时来故乡寻根,我和美瑜与她见过几面,还互赠了自己的书。如今刚过一个多月,她竟然又来了,看来凤凰城魅力不小。
  我换了一条蓝紫色的露肩长裙,上身满是晶亮的珠片,襟前别了一朵深紫色的玫瑰花,裙摆垂下来,刚好盖住脚面,脚上是一双紫色的高跟鞋,金属的鞋跟,细细的带子像蛇一样游走在脚踝上。
  我配了一只VIETA(维雅达)新出品的银紫色手袋,包身上缀有闪亮的珠子,像一颗颗钻石。这温润的银紫融进蓝紫色的长裙里,浑然一体,又深浅有致,层次分明。这些年,我每每为VIETA(维雅达)手袋一掷千金,储物柜里那一排排各种款式的手袋是一个女人在灰暗中给予自己的关爱和恩宠。一只品位高雅的手袋可以瞬间点亮心情。想想看,第一只VIETA(维雅达)手袋还是桑赠送于我的。如今,桑从我的生命里渐渐走远,隐退,这个品牌的手袋却保留了下来,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女人之恋物大抵因为如此——有时候,物品比爱情更持久,更不易改变。
  揽镜自照,一身的紫,有些飘逸出尘的意味,不禁笑自己过于隆重。见一个老太太而已,何以至于像要主持重大晚会一般?不过,李阿姨人老心不老,六七十岁了还穿紧身超短裙,高跟鞋,十指涂满鲜红的蔻丹,一张脸更是精心描绘,不肯有丝毫的遗漏。云要衣裳花想容,老太太尚且如此热爱生活,我等“半老徐娘”又岂肯落于人后?况且,外貌的青春靓丽也是维持我自信心的重要支柱,李阿姨第一次见我时,断定我只有二十岁。
  到了美瑜家,见美瑜穿了一条黑色带红紫碎花的百褶连衫裙,拦腰系了一条同色的腰带,纤巧玲珑的紫红高跟鞋。手上亦挎了一只VIETA(维雅达)的黑底带五彩心形图案的坤包。
  是的,美瑜对于打扮的天赋实在令人惊叹。尽管她已失明多年,可凭借着残存的记忆,仍能将自己一身的服饰搭配得自然和谐。无论色彩还是款式,从来不会出错,令广大的明眼人,包括我自己,自叹弗如。而且,美瑜对于“美”的要求更加挑剔和严格。她从来不会裸着一张脸出门,认为这是对对方极其的不尊重,如同衣冠不整一般令人无法原谅。她永远抹着滑腻的粉底,艳丽的腮红。哪怕仅仅是喝了一杯咖啡,她也会郑重其事地掏出口红,描补着本来就没有弄花的嘴唇。她用一把质地精良的唇刷依据感觉准确地描出时尚的唇形,这高超的技巧一定是让众多不懂得修饰自己的“懒女人”或“笨女人”羞愧万分的。她定期去美容院护理皮肤,修剪指甲,发型一日三变,香水更是不可一日或缺,“闻香识女人”,是美瑜的经典。总之,这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竟然把自己装扮成一道靓丽的风景,令所有看到她的人赏心悦目。尤其现在她开了公司,经过一段时期的磨合,已渐渐进入良性发展的轨道,她的装扮也愈发地有品位,上档次。
  我欣赏美瑜一丝不苟的精心装扮。这并不是一个小女人的自恋和惺惺作态。我以为,打扮是一种姿态,尤其是身处逆境的时候。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世人,也告诉自己,我还没有也永远不会被生活,被逆境所击垮。我们鲜亮的面孔,曼妙的身姿是一种形象的直观的姿态,一种不屈的昂扬的姿态,证明着自己还没有沉沦,没有妥协,还在灰色中寻找亮点,绝望中寻找生机。就如美瑜所说,我们是那种,不管在多难的境况下,都能够笑得出来的人。
  正是这份不屈,使得美瑜能够战胜黑暗,也使得我,在遭遇了丫丫变故的灭顶之灾时,没有全线崩溃,发疯或自杀。也正是这份坚强,使得我和美瑜无论有过怎样的误会和摩擦,仍然能够惺惺相惜,相知相解。
  当初由于美瑜的冷淡,我们有几个月的时间疏远了往来。直到我从广东回来,有一天她把实情和盘托出,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因为许雷而疏远了与我们的交往。她恋爱的对象居然是许雷,实在令我大吃一惊。因为她一直在诋毁贬低许雷,谆谆教诲我千万不可与许雷来往,没想到她自己……她也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好意思告诉我,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其实,我也真不明白她到底看上了许雷什么。许雷其人,我是一点儿好印象没有,他眼神游离,行为猥琐,自视甚高却又窝囊小气,唯一可取的大概就是长得还算不错,可偏偏这一点对美瑜来说毫无用处。不过,两个人的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美瑜为了一个男人对我如此狠心绝情,多少让我有些受伤。虽然我能理解恋爱中的女人会为爱疯狂,但心里总有些耿耿。
  直到离婚后的一天,晚上突然停电,缨子又带着丫丫去了奶奶家里,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能看书不能写字不能看电视,什么也干不了。我像一只焦躁的困兽,烦躁地起身,又碰翻了茶几上的茶杯,一杯水全倒在身上。我只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静候光明的重新来临。可黑暗是那么长,仿佛无边无际,永无止境,我既无聊又惶恐,所有不好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只觉自己比祥林嫂还可怜,比窦娥还冤,比苦菜花还苦,禁不住自伤自怜地哭了起来。
  突然,我想到了美瑜,她天天就生活在这样的黑暗里,10年了,没看到过一丝的光明。这短短几十分钟的黑暗都让我如此难熬,美瑜这10年又是怎么过的?她的难,远远是我们这些明眼人所无法感受和体会的呀。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和明白了美瑜,我深深体会到一个盲人在这世上生存的不易。
  在这寂静无边的黑暗里,我体会着一个盲人永不能见天日的绝望和痛苦,暗暗地告诉自己,无论美瑜犯了什么样的错误,有过怎么样的过失,我都应该毫无条件地原谅她。她的自私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保护。因为她属于弱势群体,她不得不采用一些极端的方式,来捍卫自己可怜的一点儿权益。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就这样,我和美瑜误会冰释,重新和好如初。
  如今,美瑜作为一个盲人,却把偌大一个公司打理得有条不紊,把难念的生意经念得有板有眼。她是残疾人,却解决了十几个健全人的就业问题。正如前面所说,美瑜对于她想要的东西,通常会采取一种强取豪夺的姿态。她是残疾人,残疾人是社会的弱势群体,盲人更是弱势中的弱势。可是,美瑜却有房有车有公司,有大多数明眼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对于爱情,她亦不像过去那样希冀获取男人的同情和怜惜,她不要做攀附大树的“菟丝花”,而是要自己做一棵独立自强的大树,吸引蜂围蝶绕。
  就像当初选美比赛时,高傲地站在领奖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和仰慕,美瑜,她从来不是生活的弱者。
  宾馆二层的咖啡厅,清幽雅静,我、美瑜、李阿姨及作协的几位朋友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漫无边际地闲聊。一位朋友提议说宾馆的咖啡厅过于大众化,没有特色,不如去到湘江河边新开的一家名为“空谷佳人”的咖啡馆,依山傍水,美不胜收。
  空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好!
  李阿姨嫣然一笑:“等等,还有一个人没到。”
  还有一个人?
  李阿姨望着来处,说:“到了,到了!”
  我本能地扭过头,也向来处望去,只见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人正穿过咖啡厅入口的拱门,朝我们走来。
  只见他穿了一件白色的POLO纯棉T恤,米白色的休闲裤,看上去干净、轻松而随意。他绝不是本城的男子,本城的男子绝不会穿一身的白。因为生活习惯的原因,也因为凤凰城连绵不绝的阴雨,他们惯常用那种灰不灰,黑不黑的模糊暧昧的颜色来武装自己,即使一周不换衣服也看不出来。
  当他站到了我的身边,我才发现他身量很高,大约有一米八几,短短的头发,浓眉大眼,不是咄咄逼人的漂亮,却有一种温文儒雅、亲切朴实的气质。
  看到我,他似乎微微一怔。而我,亦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只觉这张脸,这份气质再熟悉不过,几乎要像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时那样惊呼出声:这个哥哥我见过!可究竟在哪里见过,却说不上来。直到后来母亲见之慨叹:如何这样像你父亲!我才恍然大悟!
  我们一行人沿着美丽的湘江河畔,浩浩荡荡地向“空谷佳人”走去。
  他知道美瑜的眼睛看不见,紧张地不停提醒我们:“小心,这里有台阶。小心,有一颗小石子……”
  我笑了,安慰他说,放心吧,我已经这样搀扶着她走了好几年了,任何地方都如履平地。绝没问题。
  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讶和感动。
  因为我们走得很慢,与前面的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李阿姨等人拼命在前面叫他,他左右为难,不知是该跟上大队伍还是继续陪着我们慢慢走。我说:“没关系,你们先走好了,我和美瑜慢慢来。”
  他在李阿姨的呼唤下朝前走了,可他不断地回头张望,显是恋恋不舍。
  这次“偶然的邂逅”,其实是“有所预谋”。在美国时,李阿姨屡次提到“杨芊芊”,感慨此女“美丽、善良、有才气,大陆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只是“天妒红颜,时运不济”。他听后心中一动,想杨芊芊何许人也,竟让一向对同性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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