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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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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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铺开稿纸,拧开笔帽,本来有个完整的构思,一时却无从下笔。感觉一点都没有,脑子一片茫然。喧闹嘈杂的流行歌曲还在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来,拍打他的脑门。他简直想削尖脑袋从那潮水里钻出来透口气,却也做不到。他快要窒息了。他无法集中精力,无法平静心绪,枯坐半天,纸上没落下一个字。 
  他感到了挣扎之后的极度的精神疲惫,眼神模模糊糊。最要命的是他无法否定谭琴对他的写作所作的价值评判。他写的是些没屁用的东西,自然,他也就是个没屁用的人了。这时他才察觉出,谭琴的语调里透着一股深深的不屑和轻蔑。 
  尤奇,你这是何苦啊! 
  他丢下笔,换了套衣服,下了楼,走出机关宿舍区的铁门。 
  在门口,他茫然地往街两头望了望,然后向东而去。他没有目的地,所以他不用着急,沿着树阴下的人行道慢悠悠地游逛。他神思恍惚,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眼里都是一些游移不定的影子。打发时光是一件易事,也是一件难事,关键在于使用何种方式,他忽然这么想。街头的景色几乎每天都要看一遍,但他仍觉得很陌生,好像从不认识这座城市似的。是的,他虽然在此工作了七年,加上大学的四年,已经呆了十一年了,却还没融入这座城市。他还是个外来者,跟那些来城里打工的农民一样,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乡下的泥巴,不同的只是,他穿着一套国家干部的外衣。 
  路边商店里,流行歌曲大吵大闹,犹如一群占领军。尤奇为流行这个词找到一种解释,那就是无处不在。机关大院临街的围墙全被推翻了,修起了一长溜铺面,有的出租,有的机关用来办公司。党政机关办经济实体,这也是一种新的潮流。市领导还在大会上动员又动员,全民经商的气势简直不可阻挡。许多机关干部都跃跃欲试。奇怪的是,他这个来自乡下,钱包最需要填充,在仕途上又最无希望也最无牵挂的人,偏偏对此无动于衷。 
  权和钱,时下这两样被人疯狂追逐的东西,他都不怎么感兴趣。也许,是无法企及才灭了念想的吧?不知道。目前他稍有兴趣做的事,还只有被谭琴斥之为没屁用的写作。可是他非常清楚,文学是无法让他安身立命的,它仅仅能给他一点精神安慰而已。那么,他要什么呢?他这一生,能够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尤奇胡思乱想,埋头走了一阵,看看表,才过去半小时,不由有些失望。 
  看样子,得找个人聊聊才行,不然这日子混不过去,而且这个人最好是异性。 
  尤奇买了一个蛋卷冰淇淋,站在街头的梧桐树下,边吃边想那个能与他聊天的人。他想他已站成了一处风景,只是看不出这风景属于哪一季。城里的风景大多是没有季节的。 
  尤奇总算想起女孩子叶曼来。吃完冰淇淋,他就往流芳宾馆走。叶曼是那里的服务员,星期天她不一定在,试试看吧。 
  尤奇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了目的,他的脚步就变得匆忙起来了。 
   
  4 
   
  叶曼是尤奇在莲城图书馆认识的。 
  尤奇过段时间就要到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翻翻杂志,嗅一嗅那里的文学气息。那天尤奇去时,见唯一的一个女孩在翻文学刊物。她穿件红色的薄毛衣和毛边的牛仔裤,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很专注,很单纯的样子。尤奇莫名地就有些感动,就悄悄地踅到她身边去。更巧的是,他发现她手中那本杂志里,正好有他的一篇小说。小小的虚荣心就在他胸中躁动起来了。从不与陌生女性打交道的他居然红着脸搭讪道:“小姐,喜欢看小说呀?” 
  叶曼瞟瞟他,不在意地说:“随便翻翻。” 
  尤奇说;“我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 
  叶曼不解,问:“什么秘密?” 
  他觉得自己有些浅薄,可是走到这一步了,就浅薄这一回吧。他指着她手中的杂志,腆着脸说:“其中有我一篇小说,就是那篇叫《邂逅》的。” 
  “噢?”叶曼很惊奇,一双大眼亮亮地看着他。 
  他谦逊地说:“看了吗?如果看了清你多提宝贵意见。” 
  叶曼摇了摇头说:“可惜我还没看,我也不会提什么意见。” 
  他说:“那你现在就看,我等你。” 
  叶曼为难地说:“可我时间不多了,快要走了。” 
  尤奇就很有些失望,情绪一下子就下去了。他悻悻地,正要离开,叶曼忽然问:“哎,作家就是你这样的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作家呢!” 
  尤奇看到她眼里充满了疑问,就说:“不是,作家不是我这样的,我充其量只是个作者。你喜欢哪样的作家?哪样的小说?” 
  叶曼想想说:“我喜欢琼瑶,有时候看得饭都忘了吃!” 
  “是吗?”尤奇有些扫兴,觉得与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没有更多的意义,就坐下来默默地翻杂志。 
  但女孩叶曼这时显得热情起来,掏出笔记本请他签名,还把她的名字和工作单位告诉了他。原来她是流芳宾馆的服务员。尤奇平生第一次给一个女孩签名,感觉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叶曼说:“我叫你尤老师行吗?” 
  尤奇点头:“行啊行啊!” 
  叶曼话题一转:“我以后请你跳舞行吗?” 
  尤奇心头一热,连连点头:“行啊行啊行啊!” 
  叶曼冲他灿烂地笑了一下,就告辞走了。直到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消失,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几天后叶曼果然将电话打到办公室来了。科长叫他听电话时眼神怪怪的。一听到叶曼清脆婉转的声音,他的心就怦然而动。叶曼发出的跳舞邀请令他整整半天心神不宁。晚饭后向谭琴请假,说出去和一个作者聊聊天。他当然不能说是出去和女孩子跳舞。因为是第一次对妻子撒谎,没有经验,心里慌得不行。幸好,谭琴只是瞟瞟他,没多说什么。如果她多审问几句,他只怕就老实交待了。走出家门时他不禁从内心发出了胜利的欢呼,他庆幸战胜了自己,并且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只是到了舞厅后,他才发现与叶曼合不上拍。叶曼只会跳迪斯科,而他只会交谊舞,而且只能是在大学里学的那一种。兴奋之余不能不感到遗憾。只好一个跳时,另一个在一旁欣赏。后来他们索性都不跳了,坐在一旁聊天。叶曼说了许多没多大意义的话,他听得津津有味。黯淡的光线中她的眼睛星星一样闪烁不止。叶曼说,她顶佩服作家的就是他们能写文章让人看了又哭又笑。尤奇就说,叶曼,我祝愿你一辈子都笑呢!叶曼却说,你还要我笑,我妈说我除了笑就什么也不会呢! 
  纯朴的女孩叶曼让尤奇感到轻松愉快,他那被机关禁钢久了的心灵得到了松弛和释放。可惜自那个夜晚后,叶曼再也没和他联系过。按理说,是应该他主动联系她的,可好几次,电话筒都拿在手里了,却没有把那个号码拨出去。 
  他有些顾忌。顾忌什么?说不清。 
  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5 
   
  走了三站路,来到流芳宾馆门口,尤奇莫名地踌躇起来。 
  他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进还是不进。光洁的大理石圆柱,猩红的地毯,旋转的玻璃门,宾馆的豪华居然使他产生了一种畏惧感,他真切地感到了物质的压迫。同时心头泛起一丝隐忧:叶曼的清纯质朴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存活下去吗? 
  这时尤奇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定睛一瞧,叶曼从大门一侧袅袅娜娜地走来。一看她那一袭洁白的连衣裙,他就知道她不当班。他压抑着心头的喜悦,笑眯眯地注视她。 
  叶曼兴奋得面颊发红:“你是来找我的吗?” 
  尤奇不知说什么好,就反问道:“你说呢?” 
  叶曼两眼放光:“这么凑巧,我正想找你帮忙呢!” 
  尤奇感到奇怪:“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叶曼拉起他的手就走,也不怕旁人看见。他立即感到了她那只小手的温热和柔软。 
  叶曼领着他绕到宾馆一侧,进了一个院子,才将他的手松开。这里是宾馆员工宿舍,走廊里,阳台上,到处晾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尤奇跟着叶曼上楼,瞟着她裙裾下那一双交替迈动着的结实圆润的小腿,心头竟有些发紧。 
  进了一间房,叶曼一甩手就将门关上了。尤奇的心就扑扑地跳,脑子也有一些懵懂。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这间充溢着女孩温馨的屋子中央,觑着那些悬挂在衣架上的女式内衣,结结巴巴地问:“叶、叶曼,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 
  叶曼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说:“是这样,五一节快到了,要出一期墙报,我们书记要我写一篇稿子,给我一天假呢。” 
  尤奇就镇定下来了,继而诧异地说:“现在你们宾馆还搞这样的事?” 
  叶曼说:“你不晓得,我们书记业务上插不上手,对经理有意见,又耐不住寂寞,就想法子出什么墙报啦,搞什么演讲啦,真烦人!我要是不写,他要扣我的奖金呢!” 
  尤奇说:“是这样啊,那我对你们书记深表同情,应当支持他的工作。是不是要我帮你写一篇?” 
  叶曼脸就微微红了,从抽屉里拿出一页纸:“我写了几句,你帮我改一下吧……可不许笑话我呀!” 
  “哪会呀,我笑话自己也不能笑话你嘛。”尤奇接过纸片,一看,是一首诗,标题是《五一抒情》。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美丽的五一, 
  我用青春赌明天,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勤劳动就会有好收成, 
  我的未来不是梦。 
  爱党爱国爱人民, 
  明明白自我的心。 
  尤奇看完就嘿嘿地笑了,不知是碰巧还是叶曼有这份机灵,诗中的流行歌歌词运用得挺有趣的。叶曼见他笑,脸更红了,拿两只小拳头捶他的背:“你讲话不算数,不许你笑!不许你笑!” 
  尤奇忙说:“我是笑你写得好呢!根本不要我来改。” 
  叶曼睁大眼睛:“真的?” 
  尤奇说:“骗你不是人!” 
  “那太好了!” 
  叶曼高兴得双手一拍,往桌上的收录机里塞进一盒磁带,一按键,一支舞曲就满屋子荡漾起来。叶曼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教我跳交谊舞!” 
  尤奇兴奋地一点头:“从命!” 
  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腰,慢慢地跳了起来。他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少女的芬芳,不由一阵微微的晕眩,悄悄地烧红了脸。叶曼驯服地贴着他,两人的脸颊几乎摩挲在一起,她的鼻息吹在他的颈子里。她的柔软的腰肢在他掌下波动不已。被他握着的那只小手汗津津的,热乎乎的,有力地捏了他几下,某种信息便电流般通到他心灵深处。毫无疑问,冥冥之中向往着的事就这么悄然发生了。他咽下一口痰,借以稳定一下情绪,颤声告诉她,这是一支四步舞曲,就是舞厅里情侣们常跳的那种,这种舞不需要跳很多的花步,主要是两人协调,跳出情调与韵味来。叶曼心有灵犀地一点头,说晓得,然后把下巴轻轻地搁在他的右肩上…… 
  尤奇脑子里嗡地一声,浑身不由一颤,竟不由自主地将叶曼推开半步,失声说:“不行……” 
  叶曼仰起红扑扑的脸:“你怎么了?” 
  他避开她水汪汪的眼眸:“我、我怕……” 
  叶曼小嘴一噘,奇怪地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从她直率的语调里尤奇感到了自己的滑稽可笑。他脑门一热,就再也自持不住,心里说一声,谭琴这事怨不得我了,就轻轻将叶曼搂进了怀里……两人如站在一条船上,晕晕乎乎地摇晃着,摇晃着……他忍不住就把嘴唇印在她滚烫的颊上……叶曼搂紧了他,随即仰起脸,红润的嘴唇如花蕾般绽开,发出无声的召唤。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饥渴已久的嘴唇压了上去。短促的互相探索之后,两张嘴就如两个吸盘一样吸附在一起了。他们急切地吻着,吮着。尤奇至少有三年以上没有品尝过这种实质性的亲吻了。妻子的吻往往是应付一下,蜻蜓点水式,只有象征意义。既便如此还常常嫌他忘了刷牙,口臭,让他不能尽兴。干渴的他得到了少女的滋润,他的眼眶里不知不觉盈了感激的泪水,动作变得温柔而又无忌起来。他痴迷地久吻不止,同时轻轻抚摸她的腰,她的脖子,她的头发。她的乳房亲密地压在他的胸上,丰满而富于弹性。尤奇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手始终没有往那里去。他想,这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极珍贵的宝物,他要对她好,要珍重她爱惜她,决不能放任自己的欲望而亵渎了她,伤害了她。她给他的已经够多的了,他不能操之过急,有非分之想和更多的企求。 
  尤奇无比珍爱地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在她耳边说:“我好喜欢你叶曼……好感谢好感谢你……” 
  他不知不觉中使用了琼瑶式的语言,那确是一种爱的语言,尽管有点显得傻乎乎。 
  后来楼道里响起喧哗的人声,他们才松开对方,手忙脚乱地整理各自的衣服。叶曼说同屋的伙伴要回来了,他只好匆忙告别。出门时叶曼捂住嘴羞涩地一笑,迅速地拿毛巾在他脸上擦了几下。毛巾上立刻显出一些红色,那是她的唇膏呢。 
  尤奇恋恋不舍地离开叶曼,来到街头时,发现街景具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意味。从嘈杂的人车喧嚷声中,他嗅到了夏天野外才有的清新气息。是的,即使不写作,即使夫妻不和谐,即使日子平庸无聊,也还是能活出点味来的。关键是要有所寄托,有所依靠,就像一片叶子,要长在一棵树上,又如一只风筝,要系在一根线上。 
  尤奇心宁气爽地回到家中。谭琴还没有回来,谭琴一向是很少在家的。谭琴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她是不是也到哪儿去找心琊平衡去了?如此一想,尤奇心里又惶然起来。 
   
  6 
   
  八点差五分,尤奇跨进局机关大门。六年的机关生涯里他已养成了遵时守纪的良好习惯。觑见陈志远局长宽厚的背影在前面威严地晃动了一下,他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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