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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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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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腐脑要数抚州乐安流坑的最好吃。赵根是听人说的,但没吃过,只吃过那里的霉豆腐,鲜鲜辣辣,装在口小肚大的土罐里。吃一块,能下一大碗米饭。赵根还听说流坑保存有中国最完整的一个明清古建筑群落,出过许多状元,村人多姓董,尊西汉一代大儒董仲舒为始祖,后人就住在有几百年时间的屋子里繁衍生息。不过,抚州的豆腐脑也好吃,细嫩、柔软、香滑,上面撒着绿色的葱末与黄色的姜片,用勺子舀起,喂入嘴里,舌头都要在这美味里熔化了。明希眉开眼笑,额头冒汗,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赞不绝口。俩人吃过,继续牵手前行。明希说,以后,我有了钱,我要天天吃豆腐脑。赵根微笑不语。
  
  俩人来到营上巷,巷子里很静,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路是石子嵌的,嵌得结实,走在上边感觉也特踏实。路两边多是平房,木板门上贴着张牙舞爪的门神与年年有余的对联,门槛被踩成月牙状。墙壁被岁月剥出许多坑坑洼洼处,露出青砖、石灰。墙脚生满旧色的苔藓。恍恍惚惚就有了走进历史的错觉,或许还有几份幽凉与沮丧。不过那高高翘起在天空里挑出一泓青黑色的檐角,它们倒还精神。太阳已升上半空,屋顶的霜皆已化去,瓦面雾气蒸腾。巷子里也有屋脊上蹲着螭吻、海马、鸽子,拱梁上饰有鸟兽花纹的房屋,是有钱人家的住宅,一般是一进三堂,坐北朝南。因为有钱,大门的建造很讲究,没按正屋的中轴线开,稍偏东南,取坎宅巽门之意。
  明希从一间屋口走到另一间屋口,就走到营上巷六十九号,探头探脑往屋里瞧。就有人说,找谁啊?赵根接过嘴,这里有没有住过姓明的人家啊?屋内走出一个女孩,穿布鞋,脸容齐整,虽然身上衣物裹得臃肿,仍见清瘦,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见是俩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便说,我不知道。得问我爷爷呢。进屋喝口热水吧。天凉。明希白了赵根一眼,吐吐舌头,跟进屋,进了门堂,过耳房,看见磨砖平砌饰有花鸟人物浮雕的照壁。照壁后是一口天井。抬头可以看到明晃晃的天空。天井四沿铺有长条青石,已被人踩出光滑的凹处。天井里没有水,一个上年纪的妇人蹲在天井边剥莴苣。四周环有厢房,门窗上雕有莲、藕、石榴、游鱼、缠枝莲及福寿的图案,它们真精致。赵根忍不住轻轻触摸了一下它们。指尖滚烫。这里应该住了不少户人家。女孩领他们进了西边厢房。屋内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秀娅,谁来了啊?这叫秀娅的女孩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麻利地拎起桌腿下的热水瓶倒了两杯水,爷爷,说是问这里有没有住过姓明的人家?女孩笑容清浅,嘴角含香。赵根看得发痴,明希在他腰处一掐。赵根忙声说谢,接过水杯。水汽袅袅。屋内老者放下手中书本,缓缓回过头,姓明的人家?老人眉毛花白,呈三角状,很长,颇像《少林寺》里的老和尚,只是头发雪白,被屋外透入的光线一映,容颜苍古,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户人家。住东边那间房子。不过早搬走了。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你们两个伢崽找他们干吗?
  明希微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明希在爷爷嘴里也知道父母早已不在这了。可一时还真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来这儿看看。赵根说,她叫明希。在这里出生的。五岁左右离开的。想回来看看。
  赵根想起初见明希时,明希说她曾从抚州跑到南昌,她也可真能吹。明希对抚州的了解应该都得益于她爷爷吧。老人哦了一声,摸起桌上的老花眼镜,重新戴上,看明希,就像明希最早打量赵根时那样上一眼下一眼,看得明希心里发毛。
  秀娅过去扶住老人肩膀,爷爷,你这是干吗呀?老人点点头,嗯,是有点像,这眼睛,这嘴,这下颌,像你妈。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妈怎么不一起回来?明希瞅瞅赵根,缓缓摇头,我没见过爸妈。我一直跟我爷爷在一起。
  老人一愣,缓缓闭目,摸起桌上的书,是一本《周易》,翻过几页,枯瘦的指头在膝盖处弹了弹,不再说话。屋内静下,能听见阳光落在被霜冻过的瓦面时的碎裂声。秀娅起身说道,原来还是老街坊哩。中午在这里吃饭。我去做菜。明希慌乱起身,看看赵根,说,不了,我也就来看看自己在哪生的。没啥事。秀娅还欲挽留,老者摆手,说,以后常来。
  这是客套话了。
  
  赵根与明希一前一后出了门。秀娅犹在身后招手。赵根皱眉说,明希,我觉得这老头一定知道你爸妈的很多事情。咱们要不要去买点苹果什么的,再来拜访?明希摇头,我爷爷也知道。他既然不告诉我,就有他的道理。我懒得问这多。明希怔怔地瞧天空。太阳是绛红色的。四周的天幕并未因为其而有了艳丽的颜色,仍是濛濛晶莹。巷子里走来双手束在袖筒的中年男人,在吱呀吱呀地小声哼,鼻子、嘴还有眉头蹙成古怪的一小团,头还左左右右地打着拍子——
  在青呀青的秧苗蓝呀蓝的天,情妹妹站在那个秧田边。美呀美的身段笑呀笑的脸,情妹妹长得那个赛天仙。巧呀巧的双手拔呀拔的秧,情妹妹像在那个裁衣裳。甜呀甜的小嘴轻呀轻的唱,妹妹拔秧那个可想郎……
  曲调不长,仅两节。男人反复吟唱,虽然嗓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模样实在滑稽,但曲调自有的旋律也是那么舒展优美,是这样轻柔异样。明希在路口石头上坐下,突然说,赵根,你记得三岁以前的事吗?我好像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赵根想了想,摇摇头,五岁还差不多。三岁,咱们的大脑恐怕还没发育好,哪能记事?
  明希点头,说,那你记得五岁时的哪些事?
  
  赵根记得两件。一是他在树上。也不清楚如何就到了树上。总之,是坐在枝桠间吃梨子,梨子是青色的涩,他边吃梨边把它们往下扔。树下还有一个粉红色的小女孩,圆圆的脸,仰头瞅他,一脸崇拜。然后他从树上摔下来。那树在陡坡边,他往下滚,陡坡下是河,滚到河边,在河边停下,起身,回头想往坡上爬,那个圆脸惊惶失措地往坡下跑的小女孩却煞不住脚步,一头撞在他怀里。然后他与小女孩一起跌入水里。水极凉,里面有银白色的小鱼儿,还有黑色泛腥味的水草。两人就坐在水里互相看着,哈哈大笑。那水真浅。赵根长大后问李桂芝。
  李桂芝说他确实是跌入过水里,不过,那水极深,隔三差五就有人淹死。据说,里面有水鬼。那自己为何没有淹死?赵根继续问,那个粉红色的小女孩是谁?李桂芝呸了他一口,那时,谁家的闺女都不穿粉红色的衣裳,也没钱穿。你是一个人爬树偷梨吃被人发现了吓得往树下跳。李桂芝说到这里重重地哼,没摔断你的狗腿就是好的。李桂芝说,根本不存在一个粉红色的女孩儿。李桂芝说得斩钉截铁。赵根的记忆应该出了毛病。为什么记忆会出毛病呢?赵根很纳闷。
  赵根记得的第二件事也有问题。他扶着土黄色凹凸不平的泥砖墙去邻居家讨糖吃。那路坑坑洼洼,他摔了跤,跌掉门牙,满嘴是血。他把牙齿捡起,扔入嘴里含着,就不知不觉地把它咽下去,然后使劲哭,哭得声竭力嘶。那时真以为他要死掉了。赵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被这种恐惧的感觉所折磨。但很快有人抱起他,清洁掉他嘴里的污血。那是一双布满青筋的粗糙的手。赵根一直以为那是男人的手。可李桂芝说,那是隔壁许妈的。许妈是谁?赵根没有一丝记忆。她有一张什么样的脸?什么样的眼?记忆或许是一个下意识的选择过程。
  一切被人们所遗忘的,如同水消失在水里。
  
  还是记不大清。好像过去的日子都很轻,没有重量。赵根轻轻说道,没提这两个与梦一样不可确信的记忆,去拉明希的手。明希拍开,大为不满,你以为自己是仙人附体?哼。
  赵根心念转动,哭笑不得,我是说以前的日子都很轻。现在是铁。很重的铁。
  明希噗哧一声,眉眼横起,铁会生锈,也不行。
  赵根福至心灵,这么多的书毕竟没白看,那是金子。一块大金子。
  明希展颜,嫣然轻笑,你蛮无耻哦。这么皮厚的话也说得出。
  我有牙齿哪,你看,没有一颗蛀牙。赵根咧嘴也笑,别光说我。你这么大了,又记得哪些事呢?
  明希起身,拍拍衣裳,也帮赵根拍去身上灰尘,歪过头,瞟着那已渐行渐远的男子,以后慢慢说给你听。赵根,你说我爸妈是不是还没死?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好像在哪里等我过去。我爷爷说,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他们去了哈尔滨呢。
  明希指指遥不可测的北方,嗤嗤笑出声。算了,不想这些,脑壳疼。玩俩天,咱们回寤歌旅舍。
  赵根点头。
  
  四十一
  夜里的抚州灯光疏落而黯淡,为一层薄薄烟雾所笼罩。这里民风淳朴、温软,崇尚读书,不善于像南昌人一样在大街上开架且寸土不让。这么冷的天也能见到手捧书本就着路灯阅读的莘莘学子。书店很多,不过大部分是教辅读物。抚州二中在这里似乎具有某种神话色彩。从行人的交谈里能听得出这地方的人对官的敬仰。市政府在一处陡坡上,门口立着的警卫沉默地举手,向慢慢驶来的桑塔纳致礼。地方很小,赵根与明希一个下午就把城区逛了大半。王安石的故居在一处很偏僻的巷子里,里面住了人,院子中间有棵叫出名字已落尽叶子的树,树桠上绷着麻绳,绳上晾着衣物。若按风水,这就是一个困,也许这里的人们并不愿意推倒心里的墙。风雪留人君且住,管它红尘谁沉浮。懒身不愿出草庐,浊酒饮罢看旧书。明希走得脚底起泡,眼瞅夜色像鸟一样默默飞来,便寻了一家路边大排摊钻进去。
  灯光昏黄,人影幢幢。几块廉价的蓝色塑料膜将东、西、北三个方面从头到脚紧紧包裹好,只在南边向街处留下一个并不算很大的口子。风从那边涌来,经过熊熊炉火,再被一大锅热气腾腾卤肉汤一熏,不仅温暖,而且美味,让人食指大动。系着油腻围裙的女老板正向顾客陪着笑脸——这位大哥,再挤挤行不?女人的声音虽然粗糙沙哑,但那一桌客人都笑呵呵挪开了屁股。女老板快手快脚麻利地又支起一把折叠桌椅。赵根与明希各自要了一碗炒粉。这是一群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这从排档外面停着的板车、三轮车、人力车就能看出来。他们兴高采烈地啃着猪蹄、牛筋、羊肉馍,额头冒汗。有的人把脚架在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抠脚丫子,有些人吃着吃着或是忽然觉得某处痒,便用这啃过食物抠过脚丫的手再在脸上乱抠一气。奇怪的是他们劳累了一天,笑声却很爽朗,精力似乎更加旺盛。他们放肆地说着各种荤话,并有人不时做出各种暖味的手势。明希默默听着,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对这些黄色笑话表示不屑。这倒让赵根想起万福讲过的一件事,说他们那有个副市长去乡镇视察工作,晚上酒足饭饱后问,这里有啥娱乐?乡长也喝得颠三倒四,说,有灯打牌,停电就操逼。副市长那是高雅的人,见乡长不能领会自己深刻的指示精神起身想走。乡长打一个酒嗝跟出门说,黑灯瞎火,不操逼,难道你想去杀人放火啊?副市长当场呕血三升。
  万福还好吗?赵根心里泛起淡淡苦涩。
  
  吃过饭,门口立有迎宾小姐灯火通明的宾馆自然不敢进,找了半天,在长途车站对面找了一间小旅馆,七个人睡的通铺,一宵三块钱,发了霉的木楼板,墙壁潮湿,到处粘满一块块黑色污渍,有像人头的,有像狗鞭的。天花板落了大块,老鼠在上面嚼木头,咯吱咯吱。居然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尊观音菩萨,也许不是菩萨,是花神娘娘,却没有香火,胡乱放着一堆肮脏的小学生的课本,还有水瓶与茶杯。房间隔壁是厕所,尿骚味扑鼻。屋里已有鼾睡的人,鼻息如雷。明希睡了一会儿,爬到赵根床上,说冷。赵根也睡不着,搂住明希,心里倒是毫无邪念。须叟,又有人进屋,动静挺大,赵根睁眼去看,是一个二十岁民工模样的年轻人,挎着布囊。在赵根隔壁床边躺下,也不脱鞋,老咳嗽,时不时起来开灯喝水。折腾良久,又有人进来,拎一个黑色上面印有上海字样的塑料公文包,五十来岁,样子倒像是来抚州出差为了省几块钱住宿费入袋的城市干部。终于迷迷糊糊睡去,眼见天色麻亮,明希睡得香,脸上有红润之色,不忍叫醒,起身在厕所里掬了把冷水往脸上浇。再回到屋里,那年轻人已经与城市干部坐在明希床铺上聊天。
  年轻人唉声叹气,操外地口音。那城市干部在鼓励他要鼓起生活的勇气。赵根为明希掖好被角,倒杯热水,慢慢喝。也不知道城市干部的哪句话触动了年轻人的情怀,年轻人从布囊里翻出一个黑魆魆的观音像,说是他在南方建筑工地上挖出的金菩萨,要让城市干部鉴别。赵根听到这,在心底笑出声。这年轻人实有八九是骗子,而此刻,虽然天色甚早,街边准有一家招牌崭新的金银首饰店开了门。若城市干部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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