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衣服;等月亮从云堆中钻出来;她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在轻柔的月光下;薇拉在梅勒斯的面前再一次展览着她的玉体。她一开始一动不动;静默地让南风尽情地抚摸着她;让月光温柔地照耀着她。过了半天时间;她才不无骄傲地说:“你看;我像那断臂的维纳斯吗?”她模仿着维纳斯的姿态;作沉思状。
梅勒斯就像初次看见她的裸体;他被那无可言说的美惊得呆住了:在朦胧的月光下;薇拉身上的一切都似真非真;若隐若现;充满了一种神秘感。果然像一尊玉石雕像;但却放射着温柔的光;那种诱惑力是任何一个血肉之躯也抵御不了的。
梅勒斯的热血沸腾了;他几步蹿到薇拉的身边;张开双臂;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但薇拉顽皮地笑着;像一条光滑的美人鱼;从梅勒斯的怀中逃脱了。
她几步跑到河边;身子往上一跃;扑到无声的河水中;被惊扰的月光像无数支银色的细小的箭镞;往她的身上直射。她在水中快乐地游着;一会儿就游到了对岸。
薇拉上了河岸;隔河招呼梅勒斯:“快下水吧;梅勒斯先生。在春水里一游;都凉透心了;可以治愈毒火攻心的病症啊!”
梅勒斯脱去了衣服;“扑通”一声扑到河水里;在月光照耀的河水中;像一条无鳞的大鱼;迅疾地向对岸游去。
等他游到对岸;薇拉早已跳下河水;顺流向下游去;她不时回头喊道:“让我们进行一次比赛吧!看谁能够领先。”
她的确有一身好水性。在春天的河水里;她时而蛙泳;时而仰泳;动作娴熟;姿态优美;速度迅捷。
就是梅勒斯这个游泳好手;也撵不上她了。
迷迷离离的月光;把满河春水也照耀得迷迷离离的。在梅勒斯一时没注意的时候;忽然在他前方翻波作浪的薇拉不见了。他压低声音喊道:“薇拉;薇拉……”
他的粗犷的声音在岑寂的河道上回荡着:“薇拉;薇拉……”
他正在侧耳倾听;忽然被什么东西举了起来;然后就在水中浮出一串笑声。
“是你?薇拉———”梅勒斯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啪嚓”一声扔到河水中了。
薇拉在水面上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大声笑着;快速地游到梅勒斯的身边;紧紧地搂住他;响亮地亲他的脸颊;说:“我是特伦特河里的鱼妖;想在人间找个爱人;你就是我多年寻找的目标。这回你可跑不了啦!”
他们彼此搂抱着;互相亲吻着;在充满浪漫的河水中;向下游一浮一沉地游着。
他们都觉得特伦特河温柔而清凉的春水洗去了他们身上的许多负载;同时积压在心中的诸多烦恼;也似乎被河水带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去了。他们直觉得浑身清爽适意;好像整个身心已经净洁无尘了。
两个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一浮一沉;一沉一浮。
他们只管向下游着;至于要游到什么地方去;问他们;他们大半也要回答“不知道”。
只要拥抱着就够了;只要向下游着就够了。此外;他们还需要什么呢?河水;像一张温柔的床;他们在上面忽而嬉戏着;忽而沉默着;做着一个永远也不到头的甜蜜的梦。乌蓝的天幕恰如一个巨大的屋顶;覆盖着他们赤裸的身子;而月亮则为他们点起朦胧的灯盏。
薇拉像在一个美妙的梦境中;似醒非醒地说:“梅勒斯;你还在我的身边吗?千万别离开我。在这寂静的春天的夜里;在常有水妖出没的河中;我害怕;梅勒斯;我害怕。抱紧我;对;再紧一些。让一生一世永远这样;你别放开我。让这长梦不醒;让这良宵不逝。我们就顺着这长流不息的河水;奔向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我们相守到白头。”
梅勒斯听了薇拉的喃喃细语;狂热地吻着她冰凉的嘴唇;半天才说:“此时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浪漫的人。我们今夜就顺着这条河;游到大海里去吧!那里会有鲁宾逊居住的荒岛;等着我们;让我们到那里去开垦荒地;过一种称心如意的不受他人干扰的生活。薇拉;你说行吗?”
薇拉说:“只要跟着你;跟你在一起;什么事情能不行呢?但此时我只想在这充满温情的水里;与你一起;顺水漂流;至于漂到什么地方去;那都不是我要管的事情;就顺从水的意旨吧;这也许就是上帝的意旨呢!”
不知漂出多远;他们猛一抬头;看见东方已出现了一线微明。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天幕上的星星也稀疏起来。
梅勒斯说:“看来今夜我们是难以漂入大海了。
是黎明扫了我们的兴;我们只好溯流而上了。”
薇拉顽固地说:“黎明也妨碍不了人间的真情。
在阳光下欣赏对方比在月光下更有激情。让我们往岸边靠一靠;就这样站在水中;等待阳光的抚摸……”
他们游到靠近岸边的地方;站在水中;又拥抱在一起;然后在庄严地等待第一缕阳光的出现。
第一缕阳光投射到河里;也照射在他们的身上。
薇拉像个孩子欢呼雀跃着:“太阳抚摸我们了;太阳抚摸我们了;从此;我们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顺着河滩向上游走去。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他们下水的地方。
他们感到有些凉了;就赶紧把衣服穿上;然后彼此相视一笑。薇拉说:“我的梦好像刚刚醒来;但是我不愿意从梦境中走出来;还想再走回去。因为在醒时得不到的东西;往往在梦中才能得到;如果醒来了;一切都将失去。梅勒斯;你就永远生活在我的梦中吧。你虽然要离开吉兰治农场;但要把身影永远留在我的梦境里。梅勒斯;你说行吗?”
梅勒斯说:“薇拉;你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我能不能留在你的梦中;主要看你是不是把我忘掉。如果忘掉了;我就得从你的梦境中走出来;如果记着我;我自然就会留在你的梦中……”
薇拉亲昵地说:“我怎么会忘掉你呢?”
梅勒斯回答:“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顺着河边的小路往回走了;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温暖的南风一阵阵拂过人面;使人的心里充满了温馨和希望;但也有一点点伤感;那大概是因为冬天走得太匆忙的缘故吧?在薇拉和梅勒斯的心中也有一点伤感;那主要是因为离别在即。
在临近他们居住的房舍时;薇拉对梅勒斯羞赧地一笑说:“看来;我得对爸爸妈妈撒一次谎了。如果他们要问起我为什么一夜未归;我只好这样回答:因为梅勒斯先生要离开吉兰治;我就把在教学中遇到的所有难题;都拿出来向他请教;一夜还未解答完呢!”
梅勒斯也笑了:“你曾说过;欺骗有时也是一种美德;它可以使受骗者的心灵得到暂时的宁静。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撒一次谎呢?因为你撒谎是出于一种善良的目的呀!所以;我得从旁协肋你;帮你说谎;让你在汉斯福德先生和他的夫人面前顺利过关!”
第二天的早晨;梅勒斯告别了吉兰治农场的主人、汉斯福德和他的夫人;就要上路了。大家把他送到特伦特河的渡口;就互相道过珍重;分手了。
但薇拉坚持要把他送过河去;然后再回来。梅勒斯只好同意了。
当渡船把他们渡到对岸的时候;薇拉扑到梅勒斯的怀里;抽泣着说:“往实说;一个有理智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应当以清醒的意识来制约自己的行动了;但我做不到。可是我又必须这样做;所以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焚烧着我的心;快把它烧成灰烬了……人生为什么聚少离多呢?”
梅勒斯也动了真情;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薇拉;别太动感情。你现在应当做的是赶快把我忘掉。
梅勒斯是一个极其平庸的人;就像特伦特河沙滩的一粒沙子那样普通;没有什么可爱之处。你举目向人间望一眼吧;优秀的男人到处都有;梅勒斯与他们相比;只是一名凡夫俗子;有什么值得你萦心牵怀呢?薇拉;忘了我吧……”
薇拉抬起泪眼望着梅勒斯;真诚地说:“看来你并不十分了解女人。女人的眼睛是最锐利的;她能按照自己的标准看透每一个男人的心。当她以自己的全部感情来爱一个男人的时候;这里面就包含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疯狂。她不但要以身相许;有时还会以生命相许。你在我的心目中;就是那种不仅可以以身相许、而且也是一个可以以生命相许的人……”
梅勒斯说:“不要把感情看得那么重。男女之事;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如果太重于所谓感情;那无异于为自己酿造了一杯苦酒。我是一个过来人;这些话;都是出自我的肺腑……”
薇拉说:“你对我说谎!我从来都坚定地认为;你对我的感情是百分之百的真诚;没掺一点假。如果像你方才说的那样;古往今来;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真正的爱情了……”
梅勒斯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沉默地站在那里;拥抱着痴情的薇拉。他向远方望去;但远方也只有一片苍茫入于眼帘;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安慰他已被两个女人弄得残破的心。
薇拉此时拉着梅勒斯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胸膛上;一片天真;一片纯情:“你抚摸一下我的心脏吧;它因为受不了即将来临的孤独与苦闷;已经开始哭泣了。它需要你的安慰……”薇拉又开始流泪了。
他除了把薇拉拥抱得更紧而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要顺路回家探视母亲;还要及早去与康妮会合;讨论办农场的事宜;他的时间是非常紧迫的;他必须现在就走。
他渐渐地横下一条心来;把怀中的薇拉推开;然后转过身去;就像逃避一头野兽的追逐;用了全身的力气跑了起来。他跑了好长时间;才敢回头望一眼薇拉。只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似的;可怜巴巴地遥望着他。
他的硬心肠似乎一下子被什么软化了;他终于向着痴情的薇拉;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薇拉则像一股狂风;疯狂地扑向梅勒斯;她大声哭着喊着;扑在梅勒斯的怀中;然后紧紧地把双臂缠在梅勒斯的身上。谁也不说话;就是那样无言地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
这回是薇拉首先清醒过来了;她推开梅勒斯;慢慢地说:“总在梦中生活的人;一定是非痴即傻;我们怎么能永远做痴傻的人呢?我们除了爱情之外;每人都有一些正经事要做。梅勒斯;你一心无挂地走吧;别留恋一个又痴又傻的姑娘。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相知相爱;这就是一切了。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们一个平常人怎么能窥探上帝的秘密呢?一切我都想通了!你放心地走吧……”
她说完这番话;就向渡口走去。梅勒斯跟在她的后边;“薇拉;我把你送过河去。”薇拉坚决地摇了摇头。
梅勒斯看着薇拉上了渡船。她故意地背对着他;未曾回一次头。等渡船靠了岸;她就急忙下了船;仍不回头;迅疾地向吉兰治农场方向走去。直到她的身影淡了;最后与云雾融合在一起;梅勒斯才怅然若失地回过头来;茫无目标地向前走去。
在傍晚的时候;他到了家。
衣衫褴褛的母亲;在昏暗的院中认出了他;老一阵惊喜;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搂抱着他:“你终于回来了。吉兰治那儿的活干完了?半年的时间可苦坏了你。瞧你;累得黑瘦黑瘦的。”
梅勒斯也紧紧地抱住母亲;颇动感情地说:“妈妈;你受苦了;只因为你养了一个无用的儿子。”
母亲说:“什么苦不苦的;我倒不怎么在乎;就是你总不在身边;感情上有些受不了。晚上也想你;白天也想你;可是你就是不肯走进我的梦中;还像年轻的时候那样;不怎么听话。”
他能对受苦的母亲说什么呢?萍踪浪迹;流浪半生;总想混出个人样来;但时至今日;面对母亲;不还是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吗?母亲说:“你一天走了这么远的路;赶快到屋中休息吧。”
梅勒斯随着母亲走进那光线晦暗的低矮的小屋;就见他的女儿站在一个墙角里;嘴里含着一只手指;怯生生地望着她的爸爸。
梅勒斯把她抱起来;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小脸蛋;心里有些酸楚地问:“小康妮;难道你不认识爸爸了吗?”
小姑娘从他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了;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说:“我不认识你是谁。奶奶说我没有爸爸妈妈;奶奶说我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奶奶说……”
梅勒斯的老母亲说:“那是奶奶跟你说着玩的。
你有爸爸;谁说你没有爸爸呢?这个满嘴巴红髭须的人就是你爸爸。才半年没见面;就把爸爸给忘了?你真是个小小的糊涂蛋呀……”
小姑娘说:“你在给我讲故事时说;魔鬼都有一把红胡子。那么这个红胡子是个魔鬼吧?怎么会是爸爸呢?”
梅勒斯苦笑了一下说:“你说我是魔鬼就是魔鬼;你说我是爸爸我就是爸爸;小康妮;这样行吗?”
小姑娘抱着祖母的大腿;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谁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晚餐一会儿就完了。小姑娘躺在祖母的怀中很快就睡着了;就剩下梅勒斯母子两人坐在黑暗中;相对无言。灶台上的蟋蟀小心地叫起来;给本来就很凄凉的小屋更增添了几许凄凉。还是母亲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说;“你瞧;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肯认你了。恐怕在外面再跑几年;妈妈也要不认你了。把心跑野了;把身子跑瘦了;可跑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听妈妈的话;回到妈妈的身边来吧!把蹄铁匠的营生捡起来;那是轻车熟路了;干好了;足以养家糊口的……把心收一收;回来吧;回到你妈妈和你女儿的身边来。”
母亲说到这里;心里很难过。她把流到腮边的眼泪擦干了;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儿子;看他那棱角分明的额角和满腮的红胡须;一瞬间;她似乎也弄不明白了:在她面前坐着的这个大汉;到底是魔鬼呢还是他的儿子?她失神地问道:“你是我的儿子梅勒斯吗?”
梅勒斯再次苦笑了:“妈妈;你是在梦中问我吗?我是实实在在的梅勒斯;你的儿子;不会有错儿……”
老人用手抹了抹脸;好像从梦魇中刚刚醒过来;她往梅勒斯身边靠了靠;长叹了一声说:“我明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梅勒斯;不会有什么错儿;可是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你把妈妈扔怕了;弄得妈妈真假不辨、虚实难分了。把母亲弄得疯疯傻傻的;这都是儿子的错儿;不是母亲的错儿。你快些回来;还当原来当过的蹄铁匠。你爸爸的铁锤、风箱、钳子都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