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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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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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我看出来了。”我叹气,说:“去干什么呢?” 

  他用心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迟疑了一下,说:“还可以。”他说:“那么我们走吧。” 
  我疑惑地望着他,一直望到他的眼睛里去,一直望到他的脑袋后面去。他对牢我,在笑。我惊诧地想:这个人!在他的乌黑的后脑勺之后几米,窗外——密密的黄杨树叶片后面,阳光像洋流一样浩浩荡荡地扑面而来,甚至带着一点隐隐约约的海腥气。我突然想出去想得要死。我想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这样可爱的天气不会再有了,只有今天、现在到天下面去走一走,才能不辜负我自己活这一生一世。不管我这个人是多么的失败,我再失败也意识到这是一次自救行动——我,此时此刻,必须出去,否则我就不得好死了。 

  我站起来背起书包,开始理我的笔袋。然后,甚至来不及把桌上的东西归到书包里,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它们抱在怀里,朝门口走去。那个人跟在我后面。教室里其他的人目瞪口呆地目送我们离开。 

  走出教室门的一瞬间,我扭头四顾——老师站在走廊另外一头的窗口,静静地在吸烟,没有注意到我们。 
  一下子,我和这个陌生人到了外面——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相互之间也不认识的外面。 
  风是凉的,拖拖拉拉地带着浅金色的太阳光。我们朝前面走过去,我的肩膀有时碰到他的胳膊。我很想这样一直走走走,一直走到死。 
  马路上人挺多,到处张贴着宣传长风公园国际花卉节的横幅。他说:“这里有什么花节啊?”我说:“是啊。在长风公园开国际花卉节。去年也有。没去过么?”他说:“没有。你怎么对这里那么熟?住在附近吗?”我说:“不是。有同学住在这里。去年她叫我来看的。”他好像等了等,想听我继续说下去的样子,随后说:“看得怎么样?”我说:“除了人什么也没有。”我一直看着路的前方,面无表情地说话,他在我身边一笑一笑,像在听冷面滑稽一样。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过去。天气实在很好。他说:“怎么人这么多。热闹得很么!”我说:“咦,花卉节带动经济发展呀。没有花卉节么也不可能这样。”他好像又想了一想——他这个人说话总是喜欢前思后想,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说:“真的啊。”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他——想了这么久,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有那么半秒钟的时间,我私底下叫了一声A的名字。襄没城,我无声地说,说着,把手伸到衣袋里,摸了摸里面的一枚一元钱硬币。 

  我们开始不停地交代自己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学校、自己的同学、自己的家,以及自己的兴趣爱好、喜欢看的电影,等等等等。我无奈地对一个陌生人讲述着自己的一切,可是好像讲的也是一个陌生人的事情。有一次他伸出手来,手心里有三块吉百利牛奶巧克力。我探头一看,叫了一声啊,就夺了过来。他笑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给你吃的?我说,难道你不是给我吃的吗?他还是笑笑。 

高考前七个月(4) 
  他这个人笑起来非常好看,让我原谅了他的语言贫乏。 
  这样边走边说地荡了一会儿,我们碰到一家联华超市。我说:“我要到超市去买东西。”他紧跟在我的身后,说:“你这种人!”我正走在台阶上,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掉头瞪住他——他怎么会说出跟A一样的话?怎么还用的是跟A一样的语气?我躲在对A反反复复的想念中掉头瞪着那个人……原来陌生人会像A一样地说话!那个人对我笑笑,说:“怎么?”我心不在焉地看看他,没有说话,然后不知不觉漫无目的地把眼光朝他身后释放出去。 

  我只是突然之间停在那里,开始想高个子的笑眯眯的和气的A,想叫我不要说屁的A。我想了一遍。第二遍的时候,我悄悄笑了起来,周围的人恍惚之间全部变矮了。 
  我们走进超市,在冷藏柜里我发现了一大盘袋装豆奶,不由心花怒放,拿了三包。他在旁边说:“你吃豆奶的?”我说:“嗯。”我们在货架之间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跟我讲了许多关于葡萄酒的常识。 

  结账出来,我们继续走来走去,在太阳和风里面。路上的人和车子开始多了起来,因为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我始终抱着两本Gambol的笔记本,还有一本A在季风书园买给我的《啼笑姻缘》、一只笔袋、一个Walkman,另外在左手腕上挂着一个装着三包豆奶的联华超市塑料袋,在右手里攥着三块牛奶巧克力。那个人有一次扭头打量着我,说:“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来帮你拿?”我默然摇头。他就不响了。过一会儿,他又说:“你到底累不累?我看看也觉得累死了。”我摇头说:“不累。”他笑起来,说:“不过,你这样抱着书的样子倒好像很斯文的。”我对他敷衍地笑笑。我不是假装斯文,是要死赖着什么不放——一直就是,就像我一直赖着A和B不放一样。 

  他又摊开手,手心里又有三块牛奶巧克力。我说:“啊,都给我了!”说完,就拿攥着三块巧克力的右手去拿。他说:“咦,你前面三块都还没有吃过呢。”我说:“是呀。是没吃。”手里很困难地把他那三块巧克力一块一块拿起来,再攥到手心里,和前面那三块在一起。他很高兴地注视着我动作的全过程,一直笑眯眯的。我说:“还有没有啊?趁早拿出来吧。”他还是笑,说:“你还拿得了吗?”我低头看看自己,视线让怀里的笔记本和书挡住了,说:“是啊,再有三块就拿不下了。”他说:“拿不下,就都让我吃了吧。”我说:“不好。”过了一会儿,又重复道:“不好。”随后,我沉默下去,沉默下去,沉默地跟着他走下去。到他再一次问我在想什么想干什么的时候,我抬头乞求地看着他,说:“我要回家。” 

  他没有说话。也许是他一下子想不出应当说什么话。一开始他默然地注视着我,于是我也不得不注视着他。半晌之后,他问我我家在哪里,乘什么车子可以到。我就说,乘什么什么车子,怎么怎么走。每次我停下来,他都说,还有呢?我只好把脑子里其他的路线说出来。到最后,他说:“那么让我送你去乘地铁吧。”我说:“我为什么要坐地铁?这里去地铁站又不方便的。”他没有马上答话,静静地望着我,黑色的眼光很虚弱,好像他马上就会死去。这样僵持了很久很久,他说:“你就让我送你去乘地铁吧。好吗?”说着,我那只攥着六块巧克力的手被另外一只陌生的手覆盖住了。我挣扎了一下,从那个覆盖下面逃开,然后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在这之后的几秒钟里,我一直不敢抬头——因为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而我不愿意看见他对我的反应所露出的笑容。 

  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地铁车站。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吃了一包豆奶,把手上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他站在我旁边,一只手抓着车顶上的扶手,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样子实在非常好看。每次我抬头看他,他就低头对我一笑。整个过程中,我们只说了有限的一点点话。我告诉他,昨天有个同学用纸牌替我算命了。他说:“是吗?说的什么?”我说:“我29岁结婚——也不是,可能是29岁的时候有人追到我,要娶我吧。”他说:“这不就差不多等于结婚吗?”我说:“差是差不多,但是不等于的。”过了一会儿,他说:“怎么算的?”我说:“黑桃代表你爱的人,红桃代表爱你的人,方块代表喜欢你的人,草花代表情敌。我是黑桃红桃方块草花都是老K,就是说这四个人其实是一个人。”他说:“哦。”想了想,又问:“谁啊?”我扭头瞥了一眼窗外,说:“陈小春。”他睁大眼睛说:“真的啊?”我说:“是啊。嘿嘿。”他笑起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笑的。”他的口气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很宠爱的样子。我在心里偷偷地想,我这真的是在笑吗? 

  后来他又对我说,除了体育课,其他课他都不想上。我说,我没有一门课想上,嘿嘿。他叹了口气。我说干什么,他说他累。我说,我从生出来就没睡醒过;他瞥了我一眼,说,你么,懒猪呀,不能和我放在一起说的。——他说这句话,又那么像是最熟悉我的A在说,吓得我直跳了起来。眼前还是象牙色的长着漂亮的黑眼睛的脸——他怎么总是突然之间变成了A呢?我叹着气坐下。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什么,我在想一个人。他顿一顿,说,哦。怅然若失的口气。 

高考前七个月(5) 
  在地铁站的售票口,我说:“就到这里吧。”他说:“不,我要陪你进去。”我说:“你又不坐地铁,进去不是浪费钱吗?”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说不定我心血来潮,就陪你坐一程呢?”我两只手垂下去,换了一个姿势站着,失去主张地望到他背后的大理石墙壁上面,半晌,说:“你这又是何苦呢?”连说了两遍。他伸手把我垂着的手握住,低下头,悄悄地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我不得不让他握我的手,不得不让他的呼吸紧贴我的面孔。只听见他真切温柔的声音说:“乖。” 

  我惊诧地抬头看他,看见他后背的一部分——他依旧低着头,嘴唇突然在我面颊上擦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墙壁一晃,然后他的脸庞滑过我耳边,抬起来,再次是他的黑眼睛深深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反正在一种模模糊糊的失落感的驱使下,我嘟哝了几句话,随即扭头朝地铁候车的地方走去。他跟上来,试图拉住我的手,我甩开他,一边走一边发着脾气。我大声地说:“你别跟着我!别跟着我!我讨厌你!我不认识你!!”一直循环往复地说着这么几句话,让它们来填补我意志上的空虚。我的声音在高阔的车站里唤起了无始无终的回声。那个人始终坚持着跟在我的身后,脚步混乱,跌跌撞撞。等车的人纷纷回头观望着我们。我一鼓作气地朝前面走去,走走走走走,最后在一排橘红色的塑料座椅前面停下脚步,直直站着,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他没有再来碰我,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地铁车站里的灯光有一种不黑不白的气氛,非常虚假,所有的人都像是幻影,所有的颜色都像是幻觉,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幻听,所有的沉默都像是虚幻的麻药。我的视野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白。我漂浮在闷热的慌张当中。我但愿全世界就是一个谎言。 

  地铁就在这种幻觉之中轰隆隆地开到了。门循着它光滑的轨道打开,里面也是虚假的黄黄白白的亮光。我没有回头,企图走进去,逃离。我一步步快速地接近那个车门,脚尖差不多已经够到了安全停车线——突然我的手腕被那个人抓住了。 

  我低头,愤怒地说:“放开。”同时做出挣扎。可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距离车门越来越远了。他正把我拉回去,一直拉回到那排座椅前面。我挣脱他的手指,转过身对牢他。还是那个好看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死死地拉住我不放呢?我大声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清楚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在期待着他的回答。在我和他的中间隔着坚硬麻木的灯光。我试图看清他眼睛里的表情,但是没有成功——突然我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因为他迅速地低下头来,缩短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一直缩到距离完全消失……他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嘴唇……他吻了我。 

  门在我的背后光滑地关上,随后轰隆隆地开走了。空气突然之间变得像他的嘴唇一样潮湿起来,一直黏住我,好像要永远黏住我,永远永远。 
  我们最终分开来的时候,我视野的焦点晃了一晃,然后往地面掉落——我一屁股坐在了大理石地面上。那个人蹲下来,嘴唇凑在我耳边说:“相信我。”我转到他所在的那一面,焦点一会儿变近,一会儿变远,满眼不黑不白的灯光……我说不出话来。我不能说话。他说:“让我抱抱你。”我就让他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他的黑色眼睛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我用心感觉着他凉丝丝的面颊贴在我的皮肤上,想不出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多少少的时间、多多少少的地铁列车,最后我轻声说:“你让我走吧。”我感觉他点了点头,把两只手放到我的肋下,让我像坐电梯一样地从地面上升起来。我默默无语地站在原地,听他在耳边说许许多多亲呢的话。他说什么要一直抱着他的女朋友,一直抱到他老得再也抱不动为止。我听了没有任何感想,只是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倾听,倾听,倾听——听下去,听到下一列地铁来。 

  地铁来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门那里走,他再次拉住我。我说:“干什么?”他温柔地心疼地望着我,说:“让我——”就这样俯下身来又一次吻。 
  我在像他嘴唇一样潮湿的空气里走进了地铁车门。转过身,他在对我说再见,脸上都是心疼的表情。随即车门在我面前关上了。脚下渐渐开始移动的那一瞬间,我得知了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再去那个补习班了,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地铁朝前开去。眼前黑了。突然,窗外的黑暗中出现了A的样子……A穿着蓝得叫人心碎的T恤,在笑。我往窗外看着,而他的脸始终不消失。我望着望着,不能停止,我的嘴唇依旧是潮湿的……就这样,我倚着扶手,哭了起来,一直哭到A的样子消失没有了,连我自己也没有了,还是不停地哭下去,一直哭下去。 

高考后九个月(1)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天暗下来,匀速地越来越暗,很有一种傍晚的意思。我吃惊得不得了:冬天也要到五点才会暗下来呢,怎么现在三点也没到,就暗了? 
  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拥在A的外套里,缩在寝室里我自己的位子上,闻衣服上面的味道。我把鼻子放在拉链的位置;嘴巴在外套和棉睡衣中间的空当里——那里有许许多多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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