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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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集-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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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箱里有青菜和各种冷冻食品。你自已应该会弄吧!还有,天黑之前只要把洗好的衣服收进来就好了。』
  『好啊!』我说。
  根本没什麽嘛!顶多只是弄顿晚餐、收收衣服,这些都是小事,两叁下就能摆平了。
  『你说什麽?』妻问。
  『没什麽!』我答道。
  於是,下午我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发呆。没有别的事可做,我看了一会儿书--葛歇尔麦克斯的新小说,听了点音乐,又喝了一点啤酒。然而,我怎麽样也无法精神集中地看书。於是我想不甘躺在沙发上睡个午觉吧!可是,我连睡觉也无法专心。於是只好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我这个人呀!星期日的下午总是这样磨磨蹭蹭地挨过去。无论做什麽事,都会半途而废,无法贯彻始终。虽然早上时还觉得今天做什麽事都会很顺利。我想今天这本书,听这张唱片,回一封信。今天一定要好好整理抽屉,出去买些东西,把好久没洗的车子洗一洗。可是,两点过去了,叁点也过去了,眼看夕阳即将西沉,我却依然一事无成。於是,我只是在沙发上束手无策。时钟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滴--答、滴--答,那种声音就像屋檐滴落的雨水一样,会把周围的事物逐渐削去。滴--答、滴--答。星期日的下午,一切事物看起来都像用缩尺缩小般地慢慢变小。简直就像『电视国民』一般。
  「电视国民」从一开始就无视於我的存在。看他们叁个人的表情,彷佛躺在那里的我,是根本不存在的。他们打开门,把电视搬到房间里面。其中两个把电视放在角落的餐具架上,另外一个则把插头插进插座里。那个餐具架上原本放着一个时钟和堆积如山的杂志。时钟是朋友送给我和妻子的结婚礼物。钟身大又重,宛如时间本身一般巨大而笨重,声音也很大,当时针走动时,整个屋子都听得到那巨大的滴答声。「电视国民」把那时钟从架子上移开,放在地板上。我立刻想到,妻一定会因此而大发雷霆。她最讨厌房子里的东西被任意移动。只要同样的东西不放在原来的地方,她就非常不高兴。而且,把时钟放在地板上,我半夜一定会被它绊倒。我每天半夜两点多,总会起床上厕所,由於睡意仍然很浓,很容易撞到东西或被东西绊倒。接下来。「电视国民」也把杂志从架上移开,放到桌子上。那些全部都是妻的杂志(我几乎不看杂志,我只看书。我私下认为世界上所有称为杂志的东西,最好全部消失殆尽)。不管是「耶鲁」也好,「玛丽克列尔」也罢,或者「家庭画报」,全都属於同一类的杂志。那些杂志整齐地叠放在餐具架上。妻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杂志。只要她排好的顺序被弄乱,她也会大发雷霆。所以我从来不去碰她的杂志。甚至连翻都不曾翻过。可是「电视国民」却根本不管这些,他们粗鲁地挪动那些杂志,完全不珍惜那些杂志。虽然他们只是把杂志从餐具架搬到别的地方而已。但是叠好的杂志上下的次序,都被弄乱了。例如「玛丽克列尔」被放在「新月形面包」上面,而「家庭画报」又被放到「安安」里下面,那就错了。而且,他们还把妻夹在某些杂志里的书签弄得散落一地。夹有书签之处,对妻而言就是刊有重要情报的书页。至於那是什麽样的情报或究竟有多麽的重要性,我则一概不知。我想可能是和她的工作有关,抑或个人方面的事。不过,不管怎麽说,对她而言,那都是很重要的情报。我想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她一定会说,我难得和朋友聚聚,心情满愉快的,没想到你却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她要说的台词,我几乎可以全部背出来。这下可糟了!我想。然後摇摇头。餐具架上终於空无一物了。然後,『电视国民』把电视放在那里,再把插头插进墙壁的插座里,打开开关。电视随即发出沙沙的声响,画面一片空白。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影像出现。他们用遥控器依次转换频道。可是,无论是那个频道的画面,都是一片空白。也许是没有接天线的关系吧!我想。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应该有天线的接口吧!记得刚搬进这栋公寓时,管理员好像对我说过如何安装天线。我似乎记得他曾说过:就在这里,这样接就可以了。可是我却想不起那个地方在那里?因为我们家没有电视,所以我几乎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过,『电视国民』好像对於接收广播一事,完全不感兴趣。他们竟连查看一下天线接口的表情都没有。尽管画面依然一片空白,影像也没有出现,他们仍毫不在意。看起来,他们似乎只要按下开关,将电源转到『ON』的位置,就已经达成目的了。
  那架电视是新的。虽然它并没有被放在箱子里,但却一眼即可看出是全新的。使用说明书和保证书都装在塑胶袋里,机器的两旁还贴着透明胶带。电源线就像刚捕获的鱼一般闪闪发光。
  那叁个电视国民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检视般地眺望电视的白色画面。其中一个电视国民走近我身边,好像要确认从我坐的位置看到的电视画面是怎麽样的。电视刚好摆乡我的正前方。距离也恰到好处。他们似乎感到很满意,而且有一种工作到此告一段落的气氛。其中一个『电视国民』(就是走到我身边确认电视画面的那个),顺手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
  在那段时间里,『电视国民』始终不发一言。他们似乎只是正确地依照既定的步骤行动。所以压根儿没有开口的必要。那叁个人都是按部就班,且极有效率地完成自已的任务。他们的手法乾净俐落,作业的时间也很短。最後,一个『电视国民』把刚才随手搁在地板上的座钟拿在手上,想在屋子里寻找一个适当的放置场所,结果却没找到,只好放弃,又把它放回地板上。滴--答、滴--答,座钟在地板上继续重重地报时。我住的公寓十分狭窄,而且我的书和妻所收集的资料,已经把屋子堆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那个座钟绊倒。我这麽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不错!我绝对会被绊倒。我敢打赌。
  那叁个『电视国民』都穿着深蓝色的上衣。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料,却看得出是一种很光滑的布料。他们的下半身则穿着蓝色牛仔裤网球鞋。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也是略微缩小的尺寸。由於长时间看着他们活动的身姿,我逐渐感到自已的缩小尺寸的说法,似乎也不太正确。那种感觉就像戴着深度的眼镜,背着身搭乘高速滑行车的感觉。四周的风景扭曲变形且上下颠倒。於是这才憬悟到:以前自已无意识地置身其中的世界之平衡感,并非是绝对的。『电视国民』便能使看到他们的人产生这种感觉。
  直到最後,『电视国民』仍然叁缄其口。他们叁人再度检视电视的画面,再次确定毫无问题之後,使用遥控器关掉电源。画面的白色一下消失了,那轻微的沙沙声也随之消失。画面又回复到原来毫无表情,略带黑灰色。窗外已经开始变了。外面传在叫谁的声音。 公寓的走有人地走过。 如往常一样,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咯咯咯』的皮鞋声清晰可闻。这是星期天的黄昏。
  那些『电视国民』再次环视室内,似乎在做最後的检查,然後打开门走了出去。就像来时一般,他们对我一点儿也不注意。他们的举止就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从「电视国民」 进来到出去为止,我一直动也不动,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个字。我只是躺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工作的情形。也许你会说那太不自然了。房间里突有陌生人闯进来,而且是叁个人一起来,又擅自放了一台电视,我居然什麽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岂不是有点奇怪吗?然而,我确实什麽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事情的进展。我想这也许是由於他们彻底地无视於我存在的缘故吧!如果别人站在和我同样的立场时,大概也会这麽做吧!这麽说,并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只是,当眼前的人以那种方式完全漠视你的存在时,你也会逐渐对於自己是否真的在那里之事失去把握,就连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都觉得那只手彷佛是透明的。那是一种无力感,也像是被符咒定住身。自己的身体与自我的存在渐渐变得透明。於是我无法动弹,也无法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叁个「电视国民」把电视摆在我的房间。我无法开口。因为我怕听到自己的声音。
  「电视国民」出去之後,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的存在感又恢复了。我的手又再次变回自己的手。待回过神来,才发现暮色早已被黑暗吞没。我打开房间的电灯,然後闭上眼睛。电视依旧摆在那里。座钟也仍然在计时。滴——答、滴——答。
□ 作者:村上春树
加纳格列达
  我的名字叫加纳格列达,我在帮姊姊玛尔他做事。 
  当然,我的本名并不叫格列达,这是我当姊姊的助手时使用的名字。换句话说,这就是工作上的化名。
  平常不上班时,我都是用加纳达姬的本名。我之所以取名为格列达,是因为姊姊叫玛尔他。
  我还没有去过格列达岛。
  我常常从地图上看那个岛。格列达是位於非洲附近的希腊的岛名,它的形状就像被狗衔在嘴里的骨头,硬帮帮地且细细长长的,上面有着名的遗迹 —— 克诺苏斯宫殿。据说古时候有位年轻勇士迷路时,曾经得到女王的帮助,因而留下一段佳话。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到格列达岛一游。
  我的工作是当姊姊听水声时的助手。我姊姊是以听水音为业,也就是倾听浸在人体里面的水声。不用说,这种事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的。从事这种行业,除了必须具备特殊的才能之外,也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在日本,大概只有姊姊拥有这项本事。姊姊是很久以前在玛尔他岛学会这项技术的。姊姊修行的地方,连亚伦金士巴克和济斯理查都来过。玛尔他岛就是有那麽特别的地方。在那里,「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姊姊在那里修行了好多年。然後,她回到日本,以加纳玛尔他为名,展开了倾听人体内的水音的工作。
  我们在山中租了一间老房子,两人相依为命。那间房子有个地下室,姊姊把从日本各地运来的各种水集中, 放置於那里。她把所有的水分别摆在陶制的水 里,并排放着。如同酒一般,水的保存也是以地下室最适合。我的任务是把那些水保持得很清洁,上面一有灰尘就马上把它弄掉,冬天时则要注意不让水结成冰。夏季时则要小心,不让它长虫。这些工作并不怎麽难,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我经常以画建 图来消磨每天的大部份时间。 此外,如果有客人来拜访姊姊时,我也帮她端茶奉客。
  姊姊每天都一一倾听放在地下室的每一个水 , 藉着它们所发出的微弱声音来使耳朵澄净。她每天大约花二至叁个小时在那上面。对姊姊来说,那是一种听力的训练。每一种水都各自发出不同的声音,姊姊也让我听听其中的差别。我闭上眼睛,把全部的精神集中於耳朵。然而,我几乎听不见水声。或许是因为我缺乏姊姊那种才能吧!
  「请你先听听水 的水声。 那样一来,不久你就可以听到人体里的水声了。」姊姊说。於是,我也拼命地侧耳倾听,可是却什麽也听不见,我只觉得听到十分微弱的声音。好像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有某种东西在震动,听起来好像是小虫两、叁度挥动翅膀的声音。与其说是听得见,倒不如说是空气微微地震动的程度。不过,那种声音瞬间即消失,犹如在捉迷藏一般。
  姊姊说我不能听到那种声音实在很遗憾。「像你这种人,更是有必要仔细地听听体内的水音!」玛尔他说。因为我是有问题的女人。「其实,你应该可以听得见的。」玛尔他说,然後摇摇头。「如果你能听得到水音,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她又说。姊姊是真心地关心我。
  我的确有点问题。而且,那个问题,我怎麽也克服不了。男人只要一见了我,就会想侵犯我。无论是谁,只要男人一看到我,就想把我压在地上,然後解开我裤子上的皮带。我也不知道为什麽,可是,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自从我懂事以来,一向就是如此。
  我的确认为自己是美女,身材也很棒。我的胸部很丰满,腰却很细。我揽镜自照时,也觉得自己十分性感。我一走到街上,每个男人都目瞪口呆地直盯着我看。「不过,并不是世界上的美女都会一再地被强暴吧!」玛尔他说。我想,她说的的确不错,遇到那种事的,只有我而已。或许,我自己也有责任吧!也许,男人之所以会有那种念头,都是由於我表现得很害怕。因此,每个人一看到对方那提心吊胆的模样,便会变得很冲动,於是情不自禁地兴起侵犯对方的念头。
  因此,到目前为止,我几乎被各种不同类型的男人强暴过。而且全部都是充满暴力的强暴。那些侵犯我的人包括学校的老师、同学、家庭老师、舅舅、收瓦斯费的,甚至连到隔壁灭火的消防员也一样不放过我。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思,还是逃不过他们的魔掌。我曾经被那些暴徒用刀子杀伤、被殴打脸部、也被用水管勒过脖子。每次都是在类似那样的强烈暴力之下受到凌辱。
  於是,我从很久以前就不敢再出门。因为,如果再继续发生那种事,我想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杀掉。因此,我才和姊姊玛尔他远离尘世,避居於人烟罕至的山上,为姊姊照顾地下室的水 。
  不过,我曾经杀过一个意图侵犯我的人。不,正确地说,杀人的是姊姊。那个男人还是想占我便宜,就在这个地下室。那个男人是个警官,他为了调查某件案子而来到这里,可是,他一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就变得迫不及待地,当场把我压倒。接着「唰唰」地撕破我的衣服,然後把自己的裤子褪到膝盖处。他的配枪发出「喀兹喀兹」的声音。我胆战心惊地说:请不要杀我!我一切都听你的,那名警官抚摸着我的脸。可是,就在那个时候,姊姊玛尔他正好回来了。她听到有怪异的声音,就顺手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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