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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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上)〔英〕夏绿蒂. 勃朗特-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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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后,阿黛勒和我去图书室。 这屋子大概罗切斯特先生交待过,要用作教室。 大部分书籍都锁在玻璃门后面,只有一个书橱大敞大开着,里头囊括基础教育所必需的任何东西。 好几卷轻松的文学作品、诗歌、传记、游记、传奇,等等。 或许他以为家庭教师私下想看的书就是这些。 确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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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的这些已足够我满意的啦,与在洛伍德东拣西拾的零碎相比,这些算得上消遣和知识的大丰收了。屋里还有架小钢琴,外观崭新,音调优美,还有一只画架,一对地球仪。我发现我的学生虽不大用功,但还是很乖的。 她还不习惯做任何固定不变的事。一开头就把她管得太紧恐怕不明智,所以跟她讲了好多,又让她学了些东西。 日近中午时,就准她回保姆那儿去了。然后,我忙着在午饭前画出几张小素描,好给她用。上楼去取画夹和铅笔时,费尔法克斯太太叫住我:“我想你上午的课结束了吧。”她正在一间打开折开的屋子里。她一招呼我就走了进去。 这是个富贵华丽的大房间,紫色的椅子和窗帘,土耳其地毯,胡桃木镶的板墙,色彩斑斓的大玻璃窗,很高的天花板,格调高雅。 费尔法克斯太太正给摆在餐具柜上几只精美的紫水晶花瓶掸灰尘。“好漂亮的屋子!”我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惊叹,我从没看见过有它一半气派的房间。“是呀,这就是餐室。 我刚把窗户打开,放进一点儿新鲜空气和阳光来。不经常有人住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会反潮,那边的客厅都快成地窖啦。”

    她指指窗户对面的一座宽大拱门,上面也悬挂着泰尔红紫染色的窗帘,此刻被拉了起来。我跨上两步宽阔的台阶,朝里一看,那里宛若仙境,见识不多的眼睛为之一亮。 但它只是一间漂亮的客厅,里面套一间闺房,地上都铺着雪白的地毯,上头印满灿烂夺目的花环。 两间屋子的天花板上都雕刻着雪白的葡萄和葡萄叶子,深红色睡椅和垫脚凳天花板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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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明的色彩反差。 灰白色的帕罗斯大理石壁炉架上,波西米亚玻璃饰品红宝石般晶光闪亮。 窗户之间的大镜子折射出雪白与鲜红的大混合。“您把这些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费尔法克斯太太!”我说,“一尘不染,连帆布罩子都不用。 若不是空气冷飕飕的,人家还以为天天有人住呢。”

    “嗨,爱小姐,虽说罗切斯特先生很少回来,可一回来就冷不丁地出人意料。我发现他讨厌什么东西都盖得严严实实,等他回来了才手忙脚乱地张罗,所以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罗切斯特先生是不是那种爱挑剔难伺候的人?”

    “也不见得。不过他就有上等人的情趣和习惯,而且希望一切都照这些习惯去办。”

    “你喜欢他吗?大家都喜欢他吗?”

    “哦,当然。 这家人在这一带从来就受到尊敬。 这一带你所看得到的土地几乎全是罗切斯特家的,很早很早以前就是。”

    “不过,撇开他的地不算,你还喜欢他吗?

    还喜欢他这个人吗?“

    “我没理由讨厌他。我相信佃户们也认为他是个公正大方的地主。 不过他从没跟这些人久待过。”

    “可是他就没有怪癖么?总之,他性格怎么样?”

    “哦,我看他性格无可指责,也许有些与众不同。 他见多识广,大概也很聪明。 不过我与他交谈不多。”

    “什么地与众不同?”

    “不知道——不容易说清楚——不太明显。 他跟你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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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你拿不准他是认真呢还是在开玩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你没办法彻底的了解他——至少我不行。 不过这没关系,他仍是位极好的主人。“

    这就是我从纯朴的费尔法克斯太太那儿听到的、关于她和我雇主的全部情况。 有些人似乎不善于描述一个人,或不善于观察和形容人与事情的特点。 这位和善的太太显然属于这一类,我的询问使她为难,但没引出她的话来。 在她看来,罗切斯特先生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一位绅士,一位地主——别无其它。 她不再继续询问和探索,对于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罗切斯特先生的愿望,她显然感到很惊讶。离开餐室,她提议带我看看大宅的其它地方。 我于是跟着她上楼下楼,边走边赞叹,到处都被整理得妥妥贴贴,整整齐齐。正面那些房间尤为堂皇,三楼的一些屋子阴暗低矮,却透着一种古老情调。 由于时尚变迁,楼下屋子曾经一度适用的家具一次又一次给搬到这儿来。 狭窄的窗扉透进暗淡的光线,照出一只足有百年历史的床架。 橡木或胡桃木的柜子雕满奇异的棕榈树枝和小天使的脑袋,活象各种希伯莱约柜;一排排做工考究的椅子,靠背又高又窄;凳子更是古色古香,坐垫上分明还保留着半磨损的刺绣,那绣花人化做棺材灰大概总有两代之久了吧。 这一切遗迹使桑菲尔德府的三楼成为往事的归宿,回忆的圣堂。 白天我喜欢这隐僻处的静谧、幽暗与古雅,但夜晚可决不放妄想在那些宽大笨重的床上安眠,给关在那里头,因为有些床还带着橡木门;给罩在那里头,因为其他的床都挂着古老的英格兰帷幔,沉甸甸绣满奇异的花朵,更有异的小鸟和奇特的人——这一切在日光下一定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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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思议。“佣人们睡在这儿吗?”我问。“不,他们在后面有排小房子。 这儿从没人睡。 你简直可以这样说,要是桑菲尔德有鬼的话,这里就是它出没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 这么说你们这里不闹鬼了?”

    “还从没听说过”

    ,费尔法克斯太太笑了。“也没有传说、传奇或鬼故事?”

    “我看没有。 不过据说,罗切斯特家族的人当年很凶暴,不够安分,也许这就是他们现在在坟墓里能够安安静静的原因。”

    “是呵——‘经过了一场人生的热病,他们现在睡得稳稳的。’”我喃喃地说,“您现在去哪儿呀,费尔法克斯太太?”见她要转身离开我问道。“到铅板屋顶上去。 跟我去看看景致好吗?”我就又跟着她。 爬上通往顶楼极窄的楼梯,再爬上一架扶梯,钻过活动天窗,来到大宅的屋顶。 现在与白嘴鸦的领地一般高了,我们已经能一直看它们巢穴里去。 倚着城垛俯瞰下方,大地似地图般铺展开去,鲜艳柔软的草坪紧紧环绕着大楼灰色的宅基。 宽广有如公园的田野,古树星罗棋布。 暗褐色枯萎的树林,被一条小路一分为二。 路上已经铺满青苔,比树上的叶子还绿。 大门口的教堂、道路、宁静的群山,一齐静卧在秋日的阳光下。 地平线与天空祥和的相衔接,天空蔚蓝,印着珍珠白的大理石样的花纹。 这景色虽平平常常,却令人心旷神怡。转身再次穿过活动天窗,却几乎看不清下扶梯的路。与方才仰望的湛蓝的天空相比,与一直欣喜地俯瞰着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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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以大宅为中心的树林、草场、绿色群山相比,这栋楼黑洞洞的,犹如墓穴。费尔法克斯太太逗留片刻,就关上活动天窗。 我一路摸索着找到顶楼出口,爬下狭窄的扶梯,在长长的过道上徘徊。这条过道把三楼的正房与后房隔开,又窄又低又暗,只在远远的尽头开一扇小窗。 放眼望去,两侧黑色的小门全都紧闭着,活像蓝胡子城堡里的一条走廊。我正轻轻往前走,没想到在如此僻静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那是古怪的笑声,清晰、刻板、沉闷。 我停下,它也停下。但须臾笑声又起,比方才更响更亮。起先虽清晰,声音却不大。 现在这笑声轰轰辗过,仿佛在每一间孤寂的屋子回响,虽然它只发自一个房间,本可以指出是从哪扇门里传出来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大声喊道,因为这时听到她正步下楼梯。“您听见那大笑了吗?那是谁呀?”

    “是哪个用人吧,很可能,”她回答,“没准儿是格雷斯。普尔。”

    “您也听到啦?”我再问。“对,很清楚。 能常听到她笑。 她在这里的一间屋里做针线,有时莉娅跟她作伴,两人到一起就打闹。”

    笑声又起,低沉清晰,最后以古怪的咕哝声结束。“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大声叫道。我实在指望会有什么格雷斯应声,因为这笑声跟我听到的一样凄惨,一样不可思议。 要不是现在时值中午,决不会有鬼魂伴着古怪的狂笑显现,要不是这情景这季节都不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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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我真会迷信得心惊胆战。 然而,事情表明,我这样大惊小怪真是不必。离我最近的一张门被打开了,一名用人走了出来——三十到四十年纪的女人,高大魁梧,满头红发,一张脸丑陋冷漠,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什么幽灵比她更荒诞更像鬼魂的了。“太吵啦,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道,“别忘了吩咐!”

    格雷斯无声地行个屈膝礼,回房去了。“我们雇她做做针线,帮莉娅干干家务,”老太太接着说,“有些方面她是有些讨厌,不过活儿干得挺好。 顺便问一句,今早和你的学生处得好吗?”

    谈话就这样转向了阿黛勒,并且一直谈话到楼下宽敞欢乐的地方。 阿黛勒在大厅里奔过来迎接我们,直嚷嚷:“女士们,午饭准备好啦!”又添一句“我都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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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桑菲尔德生活的平静开端,似乎预示着我的工作将会一帆风顺。 在这里久住些时,与这儿的人熟悉之后,发现的确如此。 费尔法克斯太太果然貌如其人,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受过足够的教育,智力中等。 我的学生非常可爱,虽因有些娇纵溺爱,有时任性倔强,但好在完全由我负责,任何方面都没有人来横加干涉,打乱我的培养计划,所以她很快就改掉了任性的小毛病,变得驯服可教。 她天资平平,缺乏鲜明个性,没有特殊情趣能使自己超出普通孩子的水平,但也没什么缺陷或恶习使她落于常人。她取得了合情合理的进步,与我建立了虽不深厚却轻松愉快的感情。 她坦率天真快活的话语,让人高兴的努力,反过来也多少唤起了我对她的喜爱,使我们彼此和谐相处。这些话,顺便说一句,也许会被有些人视为冷漠无情。他们对小孩子天使般的本性,怀着颇为庄严的信条。 认为孩子教育者的责任,就是虔诚地把他们当作偶像来崇拜。 但我这么写并非讨好家长的自私自利,重复假话,支持骗人的空谈,我不过是讲真话而已。对阿黛勒的幸福与进步,我真诚关心;对这个小家伙,我默默喜爱,正如对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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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存感激一样。由于她对我的尊重,她慈祥的心灵与性情,使我与她相处非常愉快。要是我再多说几句,任何人愿意都可以指责我。 因为我经常独自在庭院中散步,一直踱到大门口,顺着大路朝外看;趁阿黛勒在跟保姆做游戏,费尔法克斯太太在储藏室做果冻的时机,又爬上三楼,掀开顶楼天窗,爬上铅板屋顶,顺着暗淡的地平线,四处眺望与世隔绝的田野与群山——那时候我就总是渴望自己的目力能超越这些局限,远至繁华的世界和城镇,看到那些至今只闻其名却不得一见、那些生机勃勃的地方。 我还渴望拥有比现在更多的实践经验,接触比现在范围更广和更多志趣相投的人,了解各种各样不同的性格。我敬重费尔法克斯太太的美德,看重阿黛勒的长处,但我相信世上还有别的更为生动的不同美德。 我所相信的东西,我都想亲眼一睹。有谁会责备我呢?许多人,毫无疑问,而且会说我贪心不足。 我没法子,躁动不安是我的天性,有时搅得自己很痛恼。这种时候唯一的解脱,就是沿着三楼的走廊来回踱着。这里僻静冷落情,十分寂静,可以放任自己心灵的目光凝注于眼前浮现的任何光明景象——这些景象当然繁多而灿烂;可以放任心灵伴随着喜悦而起伏跌荡,这跌荡在烦恼中使心灵膨胀,又以蓬勃的生命将它扩展。 然而,我最大的快乐还是敞开心灵的耳朵,倾听一个永不完结的故事、娓娓动听的故事,生动活泼、充满我所向往却不曾拥有的事件、生活、激情和感受。劝说人类满足于安宁那是十分徒劳的。 人必须行动,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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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找不到就自己造出来。 成千上万的人注定要遭受比我更悲惨的厄运,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默默的与命运抗争。 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政治反抗外,还有多少抗争也酝酿于人间的芸芸众生。 女人通常被认定应当沉着安静,可她们同男人一样有血有肉。 她们需要发挥自己的才能,需要拥有与兄弟们一样的用武之地。 她们跟男人一样,苦于过分严厉的约束,过分绝对的停滞。 比她们更享有特权的同胞,如果只说女人只该做做布丁,织织长袜,弹弹钢琴,绣绣荷包,那未免太心地狭隘了。 倘若女人们孜孜追求,比世俗认可的女性之需要做得更多,学得更多,就非难她们,嘲笑她们,那未太免自私轻率了。我在这样独处时,便不时听到格雷斯。 普尔的笑声。 同样的大笑,同样的缓慢低沉,哈哈!哈哈!乍一听来毛骨悚然。 还听见她古怪的嘟嘟哝哝,比那笑声更古怪。 有些日子她十分安静,但有些日子她发出的声音却让人无法思议。 有时看见她从屋里出来,端着脸盆、盘子,或托盘之类的,到楼下厨房去,却马上就回来,常常(哦,浪漫的读者呵,恕我直言!)拿着一罐黑啤酒。 她的相貌总像一盆冷水,把人家对她古怪声音的好奇心给浇灭。 她的面相凶恶呆板,没一点能引起人兴趣的地方。 我几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似乎少言寡语,往往一个单音节的回答就断送了我的全部努力。府里其他人,如约翰夫妇、女仆莉娅、法国保姆索菲,都是正派人,但却不是超群之辈。 我常跟索菲讲法语,有时也问问关于她祖国的事情。 但她并不擅于描述或叙述,回答往往乏味而又含糊,仿佛有意阻止而不是鼓励人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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