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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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6期-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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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的时候,雨正好下起来),一把就拨开她们,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周兰芝和女儿顾嫩嫩当晚也不在家里,她们在邻居家串门子,顾小军找了半天才找到她。知道了消息,周兰芝心里又急又愧,想着不该婆婆故去了,一个子女都不在身边。传出去,自然就不光彩。于是,人还未进门,哭声老远就已经传来了。她是在离门口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把哭声先扬起来的,“我的妈哎,你怎么好好地就去了啊。苦命的妈妈哎,我的亲妈呀——”然后一头就扑进了屋里,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顾嫩嫩看到她妈哭,也赶紧抱住她,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劝她妈妈不要过度伤心。她知道她妈身体其实也不好。哭了一会,女儿不让再哭,周兰芝也就停了。众人里,只有她是穿戴得很整齐来的,因为全身上下都是干净衣服,脚上还穿了一双崭新的皮鞋。停住哭,她也就看着自己的丈夫——顾宝坤,看他吩咐安排老太太的后事。她的眼神,充满了对自己当家权威的认可和敬佩。 
  马桂英来得最迟,来了以后就木木地立在她的妯娌、姑子和侄女们的后面,和那些侄孙女、孙子站在一起,看着前面的她们痛哭,自己则是隔一会,就抹一下眼泪。她不想和她们挤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和她们是生分的。 
  在妯娌们当中,马桂英认为自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在众人的眼里,无疑她是一个比较笨拙的女人。她知道人们都认为她笨拙,所以她就不服气,不妥协,不配合。而越是不服气,不妥协,不配合,凡事都与别人拧着干,就愈发显得笨拙。男人在世的时候,她的性格还好一些。男人死后,她感觉实际上她和顾家的人已经没有了什么关系。因为,她总感觉自从男人死后,顾家的所有人更不待见她了。她有两个女儿,大的十九,小的十七。可以说,她们都懂事了。但是,在事情的理解和判断上,她们却与她有着鲜明的不同。她伤心。她想不到她的孩子们和她是拧着的。为了让孩子们的想法和她一致,她就想方设法地和孩子们拧着。她指望通过自己的拧,来改变她们的拧。结果就使得自己一直操心伤神,操不完的心,伤不尽的神。自己把自己弄得很疲惫,很伤心。她悲切自己全心全意为儿女们付出,她们却不和她一心。男人死的时候,她很伤心,哭得要死要活的。也许是那次把泪水都哭光了,所以,对老太太的死,她就显得不太悲切。而且,在她看来,这些跪着痛哭的人中间,有些人是假情假意的,装装样子。 
  她连样子都不想装。 
  女儿小青红着眼睛,抑制着悲痛,拽了拽她的衣角,示意她至少去哭两声,但她却瞪了她一眼。小青不甘心,轻声说:“妈,你这算什么样子?哭两声呀。” 
  “我是个粗人,哭不出眼泪来。”她没好气地说。 
  周兰芝在一边听了,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她不好同她理论的。因为她了解她。属骡子的,脾气特别。她犯不上和她斗气。 
  事实上,顾宝乾也哭了。原来他还不觉得特别的伤心,后来看着那么多女人在哭,受着情绪的感染,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活着的艰难,也就忍不住大哭起来。五十多岁的人了,哭得特别伤心,鼻涕眼泪横流。后来还是顾宝坤叫住了他,让他收声。他需要他商量正事。 
  正事就是后事的处理。 
  顾宝坤把泰太爷、顾宝乾、顾宝莲的男人卢振良,还有顾宝乾的大女婿苏二槐、自己的儿子顾小军,一起聚拢了,沉重着说:“老太太故去了,事到如今,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我已经打电话给宝地了,大概他明天就能赶回来。” 
  “老太太后事怎么做,等宝地回来,我们再商量。”顾宝坤说,“眼下,急需要做的,二槐你和你姑父振良明天先去买几匹布,回来搭孝帐。小军你去通知远处的一些亲戚,包括你的岳丈家。还有,你去到厂里,叫老李,通知我的一些熟人。让他再把厂里的事情安排一下。最近这些日子我肯定不能去厂里了。” 
  “老太太这件事,我看要大办。”顾宝坤说,“老太太这一辈子也不容易,拉扯了我们这么多子女。她这样子也算是高寿了,她走了,我们就好好办一次。我们顾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丁兴旺,血气冲天,孙子孙女们一大堆。好好办一下,也是体现我们的孝心。” 
  “最后到底要不要大办,反正我们再商量,到时叫宝莲、马桂英一起来商量。我们听听宝地的意见。当然,更主要的是听老太爷的意见。”顾宝坤说。 
  顾宝乾在一边点着头。是自己的老母亲去世了,要大办,他能有什么意见呢?卢振良也点着头,同意。这是大是大非问题,谁能反对。泰太爷更不会反对。 
  但对于怎么办,泰太爷没主意。他以后只能听儿子们的安排。 
  人老了,一切还都不是由儿子做主?他现在的心里凄惶得很。几十年的夫妻了,老伴说走就走了。他担心老太太一死,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是的,过去在村里人的眼里,这老两口过得还算是知足。这么多年来,泰太爷和老伴一直生活在他们自己的老屋里。儿女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庭,为自己的日子而忙碌。老伴病卧在床,都是泰太爷照应。儿女们有空了,就会过来看看,转一圈,就走,算是来过了。泰太爷也不说什么。儿女们的义务,就是出粮出钱。五个儿女,出得并不一样。他们之间也为这个发生过龃龉,甚至有过非常激烈的时候。儿子们表面上都还好,主要是媳妇们有意见。女人们总是这样的,小肚鸡肠。好多年过去了,她们居然还为当时分家时的一点陈芝麻烂谷子而争吵。而事实上,永远也争不出个明白来。有时候就为了谁多分了一棵树,或者少分个几斤麦种也吵。而事实上,过去家里就那点东西,根本就不值当。一棵树也许可以分成几截(粗细暂且不论),但一个面盆,或者一只桶,总不能平均也分成几份吧?神仙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而这些陈年往事,就成了儿女们各家出力大小的焦点。乡下这种事情很多,所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俗话说得好:十个指头伸出来,还长短不一呢。儿女们的条件不一样,所以,泰太爷也都能体谅的。但是,体谅的结果,就是谁也不会满意。现实的情况就是,大儿子家负担重,每年出两百五十斤粮食,一百块钱;二儿子家出三百斤粮食,四百块钱;三儿子家原来是给的,自打宝天去世以后,泰太爷和老伴商量就不再要媳妇马桂英出份子了;老四在城里,一年给六百块钱;女儿是不必出份子的,但是逢年过节,买点糕点糖果之类的就行了。所有的儿女中,老二和老四的条件是最好的。老四一家在城里,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但他毕竟是固定工资,妻子早已经退休了,工资也不高,而下面还有两个孩子在读书,所以,实际上经济条件也还是不能和老二家相比。泰太爷和老伴就这样住在老屋里过了好多年。儿女们给的粮食是够吃了,可是用钱就困难了。老伴是个药罐子,就连西药都是成把成把地吃。有时候,一颗小药丸,还没黄豆粒大,更有甚者,只有老鼠屎粒大,就要十几块钱,简直就是在吃金豆子。钱像流水一样,从泰太爷手里流走。他那点薄底子,省吃俭用余下的,根本就不够流的。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把自己身上的血也流尽。可是,就算他把自己身上那点可怜的陈血流尽了,也不能救老伴的命啊。每到老伴住院的时候,他就得向儿女们求救。虽然有些艰难,但总算是把老伴救了过来。一次又一次。好多次,他都以为她挺不过去了,可是,她却又挺了过来。她活着也挺遭罪的。有时,他甚至想:她还不如死了好。她活着太痛苦了。最后这几年,她完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整天整夜的呻吟,痛不欲生。吃喝拉撒,全要靠泰太爷伺候。泰太爷也老了,伺候起来也吃力得很。但是,他仍然努力地伺候着她。有她在,他心里多少还有些牵挂。而今,她真的走了,再不受那病痛的折磨了,而他也彻底地成了孤家寡人。 
  她走了,为她大办一场,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慰。 
  虽然她已经全然不知道。再繁华隆重的葬礼,与她也没有关系了。 
  风光的是活着的人。 
  但办与不办,是态度问题。 
  顾宝坤从一开始内心里就想到要大办,很坚决。这事一定要大办,大办特办,只是他嘴上没有说出来。这事他不好主动提出。他要先隐藏起自己的观点,但又必须曲折迂回地表达着他自己的一些意思,然后让别人先正式提出。最好是老大顾宝乾提,然后是让宝地支持。最后他来拍板。这样,就算是最后别人有什么意见,也归落不到他的头上。他经营企业这么多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对一些事情是比较会把握的,而且把握得很准。 
  世上的一些事,往往很复杂。 
  而且,越是自家的事,越是复杂。 
  顾宝坤已经想好了,这次所有的操办费用,都由他独自承担,至于别人家要出多少,他不管。那些钱可以都给老父亲,作日后生活用。而由这个丧事收来的礼金,各家可以平分。他自己不多拿一分。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当然是因为不想因为这件事,而产生兄弟间的纠纷。他知道,兄弟们之间还好,而婆娘之间就不好办。一个个婆娘都是难缠的主。他要化复杂为简单。只要自己吃了亏,一切都变得简单了。但自己真的是吃亏了吗?表面上当然是的。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大办。 
  顾宝坤想大办,基于两点认识:一,老太太去世了,理应大办。不办说不过去。二,他顾宝坤在这方圆几十里,名声赫赫。他有能力大操大办。他要不办,别人难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其实,顾宝坤还有一个认识,那就是他通过这件事,可以进一步扩大他的影响。他要把老太太的葬礼办得特别的风光,让人知道,他顾宝坤是个孝子。大孝子。他不仅是个光会赚钱的生意人,更是一个知道礼义仁至信的大丈夫。四乡八村,也还是有人对他说三道四的,通过这件事,他也可以进一步达到收拢人心的作用。 
  屋里女人们的哭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而外面的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泰太爷估摸着天快亮了,就顶着雨,拄着拐杖,来到门前路口的树下,找了一个稍干的地方,烧了一堆黄纸。民间的习俗是,她的魂魄要在天亮前飘走,天亮了就来不及了。泰太爷边烧着纸,边默默地流泪。纸烧完了,他又静静地呆了一会,才重新回到屋里。 
  女人们也都哭累了,不哭了。 
  外面的雨也停了下来…… 
   
  第二章 
   
  4 
   
  阳光灿烂。 
  天蓝得一丝杂质都没有,真的就像是被水洗过的一样。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的天气会这样好,就在早晨五点多钟,顾家人还在担心天气好不起来呢。所以,昨夜雨下得是恰到好处。当然,晴得更是恰到好处。 
  村里的人闻讯,纷纷前来吊唁。 
  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都来看望。他们唏嘘着,感叹着。大家追忆老太太的一生,平凡而又不易。最为可贵的是,她竟然这样一点也不让人烦神——自己事先提前穿好了要走的衣服,然后悄悄地不知不觉地走掉。有些妇女心软,念及老太太过去待人的种种好处,以及自身的种种不幸,进来以后忍不住放声大哭。 
  泰太爷的悲伤就不用说了,过去很多的陈年旧事,一件件都涌上了心头。他觉得老太太跟了他一辈子,吃了无数的苦,却没有正经享福过。而对于她的后事安排,这时候的他,是全然没主意的。他什么也没有。他愿意听从二儿子顾宝坤的安排。 
  顾宝坤让顾宝莲和大侄媳妇刘菊花赶紧去镇上的商店里买些黑布和毛巾回来,然后又让自己的女人周兰芝带领着别的小媳妇裁剪的裁剪,缝纫的缝纫。孝子们都是要有一套孝衣的。另外,还要给每个来吊唁的人发一只黑袖,一条白毛巾。 
  泰太爷的地方太小了,村里来吊唁的人根本就挤不下。除了床铺饭桌,屋里最多只能站上十来个人。村里人平时在田野里空旷惯了,现在挤在这么一个窄小的地方,就一下子感觉行动特别的困难。真的是水泄不通。 
  顾宝坤皱着眉头和泰太爷及大哥顾宝乾商量,说最好是把老太太的灵床移一下,否则这样不是办法。再说,外面来人看了影响也不好。他所说的外面,自然是指镇上的一些干部。老太太死了,少不了会有一些镇上的干部来吊唁。这个老屋子,让人看了实在是不够体面。泰太爷和顾宝乾听了,觉得也是个道理。但是,按照乡下的风俗,老人死,不是停在长子家,就是在末子家。老四家在城里,显然是不现实。停在长子家,自然就要商议。 
  顾宝乾对于这事,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他感觉没有理由来反对。老太太过世了,放在长子家里,差不多是村里人的一种习惯。但是,他心里没底,郑三娥是否同意。事实上,他看到当他们这边在商量的时候,郑三娥正和马桂英在一边说着什么。从郑三娥不时往这边瞟的眼色里,他感觉这事可能不太好商量。而且,就算是郑三娥同意,还要看看大儿媳刘菊花的意见。一旦她不同意,那闹起来会比谁都凶。 
  “汉奸又在出坏主意呢。”马桂英对郑三娥小声说。 
  马桂英在背地里给她的这个二伯子顾宝坤起了个外号,叫“汉奸”。因为,她觉得在顾家的这几个老兄弟里,就数顾宝坤心眼最多。虽然在她男人死后,顾宝坤对她家里也时有一点小照顾,但是她仍然觉得他是一个“坏人”。 
  “老太太死了,干嘛就要挪窝?就在这里有什么不好?他现在嫌丢人了,要换大地方,还不是为了他自己?他要早有那份孝心,当初老太太生病的时候,就应该接到他自己的家里去。他家里两层楼房,又大又宽敞,镇上的干部们来看了也体面。哼!他现在打你们家主意呢。宝乾一个老实人,说不定会同意啊。你要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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