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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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上)〔爱尔兰〕伏尼契-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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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达走下了楼梯,倚偎着一位青年骑兵军官的手臂。 她显得艳丽袭人,大红的丝绒披风罩着晚礼服,一把用鸵鸟羽毛编织的大扇子挂在腰上。 她在出口处停下了脚步,从那位军官的胳膊里抽出了手,高兴地到牛虻面前。“费利斯!”她小声地叫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在街上捡到了这个小孩。 他受了伤,没吃一点东西。我想尽快把他带回去。 哪儿都找不到马车,我想借用你的马车。”

    “费利斯!

    不要把一个讨厌的乞丐带进你的屋子!

    让警察把他带到收容所去,或者什么合适他的地方去。 你不能把城里所有的——“

    “他受了伤,”牛虻重说了一遍,“即使是把他送到收容所去,可以明天送嘛,但是首先我必须照顾他,给他吃些东西。”

    绮达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鬼脸。“你就这样让他躺在你的怀里!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他脏死了!”

    牛虻抬起头,突然发了火。“他可饿着,”他怒冲冲地说,“你明白吗?”

    “里瓦雷兹先生,”琼玛走上前来插嘴说道,“我的寓所离这儿很近。 还是把孩子带到那儿去吧。 要是等会还找不到一辆马车,我可以让他在我那儿过夜。”

    他迅速转过身去。“你不会介意吗?”

    “一点也不。 晚安,莱尼小姐!”

    那位吉卜赛女郎生硬地鞠了一躬,生气地耸了耸肩膀。她又挽起那位军官的胳膊,撩起裙裾从他们身旁经过,上了那辆令人非议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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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愿意,里瓦雷兹先生,我会让它回来接你和那个孩子。”她站在踏板上说道。“很好,我马上给他地址。”他走到人行道上,把地址给了那位车夫,然后抱着那个孩子回到琼玛那儿。凯蒂在家等着她的女主人。 听说出了什么事后,她跑去端来热水和其他所需的东西。牛虻把那个孩子放在椅子上,跪在他的身边,熟练地脱下又脏又破的衣服,给他洗了澡,并且包扎了伤口,动作轻柔而又娴熟。 他刚好帮那个男孩洗完了澡,用一条暖和的毛毯把他裹起来,琼玛就走了进来,手里拿一个盘子。“你的病人要吃饭了吗?”她问,冲着那个陌生的小孩笑笑。“我已经给他做好了。”

    牛虻站了起来,把那身脏衣卷到旁边。“恐怕把你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的,”他说,“至于这些,最好还是烧了吧。 我明天给他买些新的。 夫人,你屋里有白兰地吗?我看他应该喝一些。 如果你不反对,我这就洗个手。”

    孩子吃完晚饭后,他立即就在牛虻的怀里睡着了,头发蓬松的脑袋抵着他的衬衣前襟。 琼玛帮着凯蒂把乱的房间收拾好了,然后坐在桌边。“里瓦雷兹先生,你在回家之前必须吃点——你也没吃什么,而且天已不早了。”

    “如果你有的话,我倒愿意来杯英国式的茶。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噢!

    没什么的。把那个孩子放到沙发上,他会累着你的。等一等,我在坐垫上放上一条床单。 你准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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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吗?

    除了那个酒鬼恶棍,找一找看他还有什么亲人。如果没有,我看只得听从莱尼小姐的忠告,把他送到收容所里去。 也许最仁慈的做法是在他的脖子上拴上一块石头,把他投进河里去。 但是那样就会使我终生难受。 睡得真沉!你这个小孩,真是太不走运了——甚至都不能像只走丢的小猫那样保护自己!“

    当凯蒂提着茶壶走进来时,那个男孩睁开了眼,有点害怕地坐了起来。 他认出了牛虻,已经把他当成了自然的保护人。 他扭身下了沙发,拖着毛毯偎在牛虻的身上。 现在他精神焕发,问这问那。他指着那只残疾的左手问道:“这是什么?”

    牛虻的左手拿着一块饼。“这个吗?饼。 你想吃一点吗?

    我看你肯定不饿。 小男子汉,等到明天再吃吧。“

    “不——那个!”他伸手碰碰手上的疤痕。牛虻放下了饼。“噢,是它!

    这和你肩膀上的那个东西是一样的——一个比我更壮的人打了我。“

    “很疼吗?”

    “噢,我不知道——不会比其他东西更疼。 好了,再去睡觉吧。 这么晚了,你就什么也别问了。”

    马车开来时,那个孩子又睡了。 牛虻没有叫醒他,轻轻地把他抱起来,然后出了房门走到楼梯上面。“看今天的表现,你就像是个服务天使。”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对琼玛说。“但是这不会阻止我们以后尽情地大吵特吵。”

    “我可无意和任何人吵。”

    “啊!但是我会。 要是不吵,生活就没法忍受。 吵得好可是难能可贵,比杂耍表演可要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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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随后乐滋滋的抱着那个沉睡的孩子走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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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七 章

    一月第一个星期的一天,马尔蒂尼发出了请柬,邀请大家参加文学委员会的月会。 他收到了牛虻的短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很抱歉,不能前来。”他感到有些懊恼,因为请柬写明了“要事”。在他看来,这个家伙总是自傲清高,这样做真是无礼之至。 此外,他那天分别收到了三封信,都没有好消息。 而且天上又刮着东风,所以马尔蒂尼感到很不高兴,脾气极坏。 开会的时候,里卡尔多医生问道:“里瓦雷兹到了吗?”他绷着脸回答:“没有,他似乎忙于其他,不能来且不想来。”

    “真的,马尔蒂尼,”加利气愤地叫道,“你大概就是佛罗伦萨成见最大的人了。 一旦你反对某个人,关于他的什么都是错的。 他病了还怎么来?”

    “是谁告诉你他病了?”

    “你不知道吗?他已经四天没起床了。”

    “他怎么啦?”他问。“我不知道。我们原来约好在星期三见面的,因为生病他只好拒绝了这次约会。 昨晚我去了他那里,我听说他病得很重,谁都不能见。 我还以为里卡尔多会照顾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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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今晚就过去,看一看他想要什么。”

    第二天早上,里卡尔多走进了琼玛的小书房,他那苍白的脸上满是倦容。 她坐在桌边,正向马尔蒂尼口述一串串单调的数字。 她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保持沉默。 里卡尔多知道书写密码时不能被人打断,他坐在沙发上,呵欠连天,像是困得睁不开眼睛。“2,4;3,7;6,1;3,5;4,1;”琼玛的声音像机器一样平缓,“8,4;7,2;5,1;这个句子好了,塞萨雷。”

    她用针在纸上戳了一个洞,在确切的位置上做一个符号。然后她转过身来。“早安,医生。 你看上去可是一脸倦容!你好吗?”

    “噢,我还好——不过太累了。 我陪着里瓦雷兹熬了一夜。”

    “陪着里瓦雷兹吗?”

    “是的,我陪了他一整夜,现在我必须回医院,照顾我那些病人。 我想知道你可否找到一个人去照顾他几天。 他病得很重。 我当然会尽力而为,但是我没有时间。 而且他又不让我派个护士去。”

    “他怎么啦?”

    “呃,相当复杂。 首先——”

    “首先你吃饭了吗?”

    “吃了,谢谢。关于里瓦雷兹——无疑他的病情是因为受到很多刺激,不过主要原因是旧伤复发,好像当初治疗得很不彻底。 总而言之,他的身体是垮了,情况很糟糕。 我看是南美那场战争——他在受伤以后肯定没有得到合适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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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就地胡乱地处理了一下。 他能活下来就算万幸。 可是伤势趋于慢性发炎,任何小的刺激都会引起旧病复发——“

    “很危险吗?”

    “不、不,主要的危险是他没有了生存的勇气,并且在吞服砒霜。”

    “当然非常痛苦了?”

    “简直是可怕极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忍受得了。晚上我被迫给他服了一剂鸦片,以便麻木他的神经——这种东西我是不喜欢给一位神经质的病人用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有点神经质,我想是这样。”

    “非常神经质,但是确也勇气过人。昨晚只要他不是真得疼得头晕目眩,他就显得镇静自若,着实让人感到吃惊。 不过最后我也忙坏了。 你们以为他这样病了多长时间?正好五夜,除了那位傻乎乎的女房东,叫不到任何人。 就是房子塌下来,房东也不会醒来。 即使她醒了过来,她也没用处。”

    “但是那个跳芭蕾舞的姑娘?”

    “是啊,这不是怪事吗?

    他禁止她到他那里。他很厌恶她。总而言之,在我见过的人当中,他让人最感到不可理解——完全是一团矛盾。“

    他拿出了手表,全神贯注地看着。“到医院去要迟到了,但也无可奈何。 我的助手只得独自开诊了。 我希望我能早点知道这事——不该那样强自撑着,一夜连着一夜。”

    “但是他为什么不让人告诉一下他生病的情况呢?”马尔蒂尼打断了他的话。“他总应该知道他病成了那样,我们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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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医生,”琼玛说道,“昨天晚上你叫上我们一个人,那就不会把你累成这样。”

    “我亲爱的女士,我想到了去叫加利,但是里瓦雷兹听了我的建议脑羞成怒,所以我就不敢派人去叫了。 当我问他想把谁叫来时,他看了我一会儿,仿佛是惊呆了。 然后他用双手掩住眼睛,还说:‘别让他们知道,他们会笑话的!

    ‘他好像受困于某种幻想,觉得人家会笑话什么。我搞不清是什么,他老是讲西班牙语。 话又说回来,有时病人总会说些奇怪的话。“

    “现在谁照顾他?”琼玛问。“除了女房东和她的女佣,没有别人。”

    “我得马上去,”马尔蒂尼说道。“谢谢你。我天黑以后再过去。靠近那扇大窗户有张桌子,你会在抽屉里发现一张写好的医嘱。 鸦片就在隔壁房间的书架上。 一旦他病痛难忍,就给他服一剂——只能服一剂。 但是别把瓶子放在他能拿到的地方,不论你做什么。 他也许会禁不住诱惑,服下过量的药。”

    当马尔蒂尼走进那间阴暗的屋子时,牛虻迅速转过头,并且伸出一只发烫的手。他又开始模仿平常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只是模仿得很拙劣。“啊,马尔蒂尼!

    你来催我交出那些清样吧。你不用骂我,我不过就是没有参加昨晚的会嘛。事实上我的身体不太好,而且——“

    “别管开会了。我刚见过里卡尔多,不知道我能否帮你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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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虻把脸绷得就像是一块石头。“噢,真的!你也太客气了,不过不用太麻烦。 我只是有点不太舒服。”

    “里卡尔多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我相信他昨晚陪了你一整夜。”

    牛虻使劲地咬着嘴唇。“我挺好,谢谢你。 我一无所求。”

    “很好,那么我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也许你会觉得非常孤单。 我就把房门虚掩着,你可以随时叫我。”

    “你就别麻烦了,我真的什么也不要。我只会无端浪费你的时间。”

    “伙计,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马尔蒂尼粗暴地打断了他。“这样骗我有什么用?

    你以为我没长眼?

    你就躺着去充分休息吧。“

    他走进隔壁的房间,把房门虚掩着,拿着一本书坐了下来。 他很快就听到牛虻在烦躁不安地动了两三次。 他放下了书,仔细听着。 开始出现短暂的寂静,然后又烦躁不安地动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呼吸急促,他显然是在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 他走回那间屋子。“里瓦雷兹,要我做点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他走到了床边。 牛虻脸色发青,似乎已经死去。 他看了牛虻一会儿,然后默不做声地轻轻摇了摇头。“要我给你再吃点鸦片吗?

    里卡尔多说如果疼得厉害,你就服一剂。“

    “不,谢谢。 我还能挺一会儿。 可能等会会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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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蒂尼耸了耸肩膀,坐在床边。 他默默地望着,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他起身拿来鸦片。“里瓦雷兹,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你能挺住,我可挺不住。你一定要服下。”

    牛虻一声不吭就把它服下去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马尔蒂尼又坐了下来,听到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而且均匀。牛虻太累了,一下子睡着了就难以轻易醒来。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白天和黑夜里,马尔蒂尼好几次走到他跟前,看望这个平静的身躯。 但是除了呼吸以外,丝毫看不出他还活着。 脸色苍白无色,没有一点血色。最后他突然感到害怕起来,要是给他服了太多的鸦片该怎么办?那只受伤的左臂放在被面上,他轻轻地摇了摇,试图把他叫醒。 摇的时候,他一只袖子掉了下来,露出多处深深的疤痕,从手腕到胳膊肘全都是这些可怕的印痕。“刚刚落下这些伤口时,这只胳膊一定很好看。”里卡尔多竟在后面说。“啊,你可来了!瞧瞧这儿,里卡尔多。 这人不会长眠不醒吧?我还是在十个小时之前给他服了一剂,打那以后他就纹丝不动。”

    里卡尔多弯下腰听了一会儿。“没事,他的呼吸很正常。 只是累了——撑了一夜,他是顶不住了。 天亮之前还会发作一次。 我希望有个人在这儿通宵陪他。”

    “加利会来,他已经派人捎了话,说他要在十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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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快到了。 啊,他醒了!你去看看水热了没有。 轻点——轻些,里瓦雷兹!行了,行了,你不用跟谁斗了,伙计。我并不是主教!”

    牛虻突然惊醒了,显出恐惧胆怯表情。“轮到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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