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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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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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门口我碰见阿好在喂狗,我连忙把她拉在一边,静静的问:“那位客人,走了没有?” 
  阿好摇摇头,“没有走。” 
  我放下一大半的心,我跑进屋子里。 
  “妈!妈!”我叫。 
  母亲自房里出来,“甚么事?哗,你看你晒得满睑通红,赶快去洗澡!”她一手推我进浴室。 
  “妈,那个病人今天不走啦?”我问。 
  “与医院联络好了,后天便搬去。”妈有点轻松。 
  “哦。后天。”我说。也不过只住多两天罢了。 
  “你做什么?好像依依不舍的样子。”妈白我一眼。 
  “我累死了,”我说:“赚那份薪水真不容易。” 
  “你的年纪也不少了,乾脆找个对象结婚,不就完了?” 
  我洗着脸,涂得都是肥皂,听见妈这样的话,也顾不得了,“什么?”我反问:“要我找一张饭票?” 
  “为什么不好?”妈抢白我,“你自己说得难听,太太靠丈夫,是天经地义的。” 
  “妈,难怪这些男孩子都不敢娶老婆,原来你们都抱着这种思想。”我笑。 
  “咦,男主外女主内,有哪里错了?”妈说:“难道你这样上班,要做到五六十岁?” 
  “但是——”我放下毛巾。 
  “别但是了,你还不去找个好一点的男朋友?” 
  我装个鬼脸,“妈,你开始叫我钓金龟了。” 
  “我是毫不惭愧的,哪一个妈妈不希望女儿将来结了婚,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谁喜欢看见女儿将来蓬头赤脚,拖大带小的?” 
  我摇摇头,或者她是对的。 
  “妈,我要洗澡了。”我说。 
  “好,你洗吧。”她走出浴室。 
  我松了一口气,开了冷水,往身上冲。 
  洗完澡,我换了短裤,一到客厅,就迎着一阵凉风。 
  我很舒畅,“妈,爸爸呢?” 
  “还没回家,今天他与朋友去喝下午茶。” 
  “哦。”我把茶几上的报纸都拿起来。 
  我走到楼上,敲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我,他会不会在睡觉呢? 
  刚在想,门打开了,他站在那里,笑了一笑。 
  “报纸。”我说。 
  张德伸手接过,“谢谢。”他说? 
 “外头太阳很好,你不走出去晒一晒?”我问。 
  他摇摇头,我晋他的神情,彷佛有默疲倦。 
  “你整天在屋子里做甚么呢?”我问他。 
  他不响,低头看着手中的报纸。他今天没有昨天开心。 
  “从窗口看下去,”我说:“你可以见到花草树木,它们都很漂亮,你不觉得吗?” 
  “有甚么分别呢?”他微微沮丧的说:“它们又不是属于我的。” 
  “胡说,当然也是属于你,你为甚么胡思乱想?” 
  “星期三大早我便得进医院。”他说:“我太怕医院了,一进那个地方,完全像到坟墓去一样。” 
  “不过他们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我说。 
  “但是我得不到生机。正如你说:在这里我还可以看到花草树木,有时候你上来与我聊几句,在医院里只是一大堆一大堆与我一模一样的病人!” 
  “你真的想住在这里?”我问他。 
  “如果我可以选择——不过我还是决定去医院。” 
  “不要这样难过。”我的同情心悠然而生,“我们可以想办法的,真的。” 
  “不用了。”他说:“谢谢你的报纸。” 
  “请下来走走吧,在屋子后面,你古不见的地方,我们种了很多花,在晚饭前下来散散步好吗?”我恳求他。 
  他摇摇头。 
  我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下楼去。 
  不过有一样事我是开心的,他与我说话。 
  他没有跟爸说话,妈妈当然更不会,但是他与我说话。 
  而且他把心事告诉了我,我觉得我有帮他忙的必要。 
  我得想法子让他留下来,住我们的家。 
  他需要心理治疗,不是药物的帮助。 
  除了我,没有谁是可以帮他忙的了,即使当做一件好事,我也得说服母亲,这是我今天晚上的工作。 
  我开了大门,走到后面种花的地方去。那里约有几十码的地方,都用铁丝网围住。 
  网外是别人的地方,种了许多菜蔬,又有池塘,虽然引来了不少蚊钠,但是景色却非城市住宅可比。 
  我想起那些医院,都是灰褐色的水门汀大厦,医生护土都穿着白衣服,一个个板着脸,单是那阵药水消毒味,就够受的,可怜的张德。 
  那当然我们这里好,这里还真的桃红柳绿,风景如画。 
  隔壁人家养小鸡,鸡从铁丝网破了的地方走过来,可是走不回去,每次都是我把它们塞回去的。 
  我深呼吸了一下。 
  忽然之间,我看到我身边有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转身,我是惊喜的,“张德!”我说。 
  “我终于下来了。”他说。 
  “很好,你是应该这样,你下楼有没有看见妈妈?”我问。 
  “没有,我很幸运。”他还是很幽默。 
  “你得原谅她是不是?”我说:“她的想法是古旧的。” 
  “我不怪她,我说过的。”他笑了。 
  “你喜欢我们的花?”我问:“品种太普通,不过花到底是花。”我笑了,我觉得我说得很麻烦。 
  “是的。”张德点点头,“我有一个朋友,也这么说。” 
  “一个女孩子?!”我问。 
  他看着我,“男孩子就不可以喜欢花?” 
  “对不起。”我笑,“每天在这里站一站,你会觉得舒服。” 
  “你对我很好。”他说。 
  我听了很开心,不过我说:“那里,不过朋友而已。” 
  “你真的不怕我的病菌?”他问。 
  “我已经忘记你是病人了,”我说:“我只觉得你是个怪人,一直提醒大家你在生病。” 
  他又笑了笑,在他的眼睛里,我稍微看到一点温暖。 
  张德的眼睛很亮很冷。我从来复见过那么闪亮的眸子,我不知道这与他的病有没有关系。 
  我多么希望他不是一个病人。多么希望。 
  而且我喜欢与他谈话,即使只是一句半句,也使我心里开朗。 
  “太阳渐渐下山了。”我说。 
  “这不是我吗?”他解嘲似的说:“太阳下山了。” 
  “乱说!”忽然之间我的声音大起来,“假如你一直这样子想的话,你的病也不会轻易好得了。” 
  “你放心,我算是乐观的人了,”他答:“如果逃避现实二直忌讳提这个‘病’字,你认为我就能痊愈了?” 
  “虽然如此,但你也不能过份,老提若干什么呢?照我看,你竟与平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他看我一眼,飞脚踢起了一块石子,不出声。 
  过了半晌他说:“人人像你这么说就好了。” 
  我站在他身边,觉得很开心,他也好像喜欢我。 
  “那个池塘里可有鱼?”他问。 
  “没有,鱼塘可在那边呢,大得不得了,这只不过是个养青蛙的小氹罢了。”我笑笑。 
  他转过身子,“我想还是上楼去吧。” 
  “不多站一会儿?”我问。 
  “不好。” 
  “明天再下来吧。”我说:“天天来吸吸新鲜空气。” 
  “这无异是一个美丽的地力。”他说。 
  我陪他走进屋子,阿好吃惊的看着我,我不去理她。 
  可喜的是,母亲仍旧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省却不少麻烦,张德很明白的加紧脚步上楼去了。 
  我心里难受,纵使把他留在这里,叫他一直这样鬼鬼祟祟,藏头露脚的做人,也不是办法? 
  看来他真的苦命得很,我希望我尽量可以帮他的忙吧。 
  晚饭后我拉住了母亲,“妈,今天晚上你在哪里睡?” 
  “咦,问得真奇怪。”妈笑了。 
  她这样一笑,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今晚断不会与我睡在一块。于是我说:“我有话讲,妈。” 
  “什么话?”她问。 
  “妈,你答应我把话听完,并且不生气,行吗?” 
  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问:“什么话,说吧。” 
  她今天的心情,彷佛还过得去的样子。 
  我与她坐在客厅的一角,低声说:“把张德留下来吧。” 
  妈诧异的问:“为什么这样反覆?不是说好请他到医院去的?他们家人也同意了。” 
  “医院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妈,这里比较适合他。” 
  妈笑,“我也知道这缘故,照我说,我也不适合住在这里,我想搬到浅水湾大别墅去呢,凡事哪单可以讲‘想’的?” 
  我急了,“妈,你怎么可以轻描淡写的就把他打发了,你那个想法又自不同,他留在我们这里养养病,也不算奢望呀。” 
  “玉儿,你可别节外生枝了。” 
  “妈——” 
  “况且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难保不是你爸找你来做说客的,这老家伙,明明昨天答应了我,今天又来这一套,可恶!” 
  “妈,你可别误会,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别冤枉了爸。” 
  我连忙这样说。 
  “这倒奇了,你干么几次三番的替他央求呢?”妈问。 
  “我……看见他可怜。” 
  “那倒也是真的。”妈点点头。 
  “妈,明天跟他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倘若不是非常危险的,可否就留他在这里呢?请你考虑考虑。” 
  “这办法倒可以行,只是他的病恐怕不轻。若果不是病人,不说是一个,只要住得下,十个也不妨,我又不是不喜欢活活泼泼的年轻人,家里都热闹点,也罢,明天就去医院一趟,我也想知道他病况.免得大家都疑神疑鬼的。” 
  “谢谢妈?”我松了一口气。。 
  “咦,你谢我干么?该谢我们的是他的父母、亲生骨肉倒扔了到我们这里来,叫我们费心费神的,莫名其妙,天下有他们这种人,就有你爸这种人,忽然之间把这种事包揽在自己身上,叫人怎么受得了?” 
  “算了,妈,何苦再骂爸爸呢?他不是认了错了?” 
  妈这才住了声。 
  可恨我天逃诩要上班,没得空闲,否则的话,倒也可以在冢陪着张德,或是索性跟他到医院去。 
  那间律师楼,请假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为这个人请假,又有什么名目?父母也不会高兴。 
  不过,我总归有点奇奇怪怪的想法,希望可以陪陪张德,他委实太孤单了。 
  我或老应该说,我实在太孤单了,希望他陪陪我。 
  我总共才那么一个大哥,与他又谈不拢来,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况且也不常常见面,他有老婆子女,又有事业,平常一个礼拜最多来一次,倘若有了应酬,索性两个星期不见面,也是有的。 
  第二天我照样去上班。 
  没有什么值得提的,写字楼工作,永远是刻板文章。 
  再忙的工作,也不好有怨言,自然是应该忙的,不忙找我去白白坐着二个月拿那八百块的薪金不成?天下没这么美的道理。 
  星期二回到家里,妈妈一脸的笑容。 
  这一下子她自然乐了,定是张德已经给她轰走了,顺了她的心愿,她才这样子,我的心冷了半截。 
  “玉儿,来来,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一定很开心。” 
  “什么天大的开心事?”我问。 
  “今天你爸与张德去看了医生来,照了x光片,可不是奇迹出现了,那肺上居然痊愈了!原来这孩子动身回来之前,已经去做过手术,他也不提,如今这疤结得好好的,再也不传染别人的,这一下子,可不大家安乐?也不必争吵了。”妈一口气的说完。 
  我喜出望外,“真有此事?”我问。 
  爸爸出来说:“骗你不成?当然现在他身体还实在弱,需要休养,好好的吃吃睡睡,过那么一年半载,也就可以巴望全部痊愈,患这种病,到底伤元气的,他在外这三年来,也没人好好的照顾他,以致拖成这样子。”爸摇摇头。 
  “这样说,”我大嚷,“他倒不是个病人了?” 
  “怎么不是?”爸看了妈一眼.“不过他不是危险性的病人罢了。医生那里,还是取来了无数的药物,定期还得去打针,平常也要吃营养品。” 
  我在屋里跳来跳去:“妈,这下子你不会嫌弃他了吧?” 
  妈说:“这疯子,要你这么开心干什么?” 
  我静下来,是的,我似乎该收敛一点。 
  我说:“虽然不是自家人,但是这样的病,有希望痊愈,当然是好的,对不对?” 
  爸说:“玉儿也讲得对,下午我马上打一个长途电话过去给他父亲,连他继母,在一旁都高兴。” 
  妈说:“我也说是个好消息,现在大家都放下心来了。” 
  我问:“他人呢?” 
  “还在楼上呢,照样一个人关在房里,也没有半点喜悦露出来,”妈说:“真是个怪孩子。” 
  妈当然说他怪的,因为妈根本不了解,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心理状态呢?我说:“我上去者看他。” 
  “玉儿”妈又想阻止了。她对张德,终有照不大好的印象,这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爸说:“让她上去跟张德说说话吧。” 
  于是我一溜烟的赶上了楼。 
  我敲张德的房门,他问:“谁?”声音并没有过份喜悦。 
  “我。”我说。 
  他替我来开门,每次他都替我来开门,他从不说“进来”。 
  我满脸的笑容,“恭喜你啊。” 
  他微微一笑,“是的,这是值得恭喜的。” 
  “现在你可以留下来了,妈妈也很为你高兴。” 
  “谢谢她。”张德很平淡的说:“她对我很好。” 
  “你不必谢她,其实她不讨厌你的人,她怕你的病。” 
  “是的。” 
  “现在她放心了,张德,我们都欢迎你住下来。” 
  “我已经决定留下来了,我很感激你们。”他说。 
  但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说:“你没有告诉爸你开刀动手术,为什么?” 
  “医生说我有百分之六十痊愈的机会,还有百分之四十——” 
  “你不能这样悲观啊,”我说:“你该往那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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