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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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亮和一杆老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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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蹲着,像贼以往那样,呆头呆脑地注视着黑夜中的一切。

  这样到了很晚,月亮已经从乌云中几出几进,然后又彻底不见了,仍然不见贼来。我就离开残墙根往回走,往回走的路上,我心里格外失落和伤心,我想,贼的爹死了,他大概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我返回到绿娘家的门口时,我正想推门往里走,没想到门突然被拉开走出一个人来,一个庞大的黑影猛地一下扑向我,我“哎呀”一声尖叫,便仰面朝天地倒下。

  那个黑影显然也被惊吓了一跳,他犹豫片刻,弯下腰来扶起我,凑近面孔时,我才看清楚是贼。

  我心里顿时冒出一阵惊喜,我冲口而出:你去绿娘家找我啦?

  贼扶起我让我站着,他头低垂着,眼睛望着别处,好像生了一场重病似的,很脆弱的样子。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在他扶起我的那一刹那,我的手指触到了他身上滚烫的皮肤和皮肤上浓重的汗液。

  我仰起头,迷惑地望着贼,贼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开,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是绿娘她,她让我……贼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我当时对贼的话和发生的事很感迷茫,好像搞不清楚,仅凭我当时的感觉,贼一定做了一件他不太愿意做的事,贼心里很难过。

  贼沉默片刻,把手指伸进我的头发根里,像以往一样,轻轻地旋转了几下,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影子,消失在路那边黑漆漆的树林里。

  我进到屋里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但我感觉到绿娘醒着,她在暗中注视着我,她的头靠在床背上,她的脸很白,白得像一片泡在水里的白布,眼睛黑成两圆圈,在黑暗中绿幽幽地旋转。

  我轻手轻脚地挨到床边,躺下之后,用了一个整晚上来回忆贼的样子和他说的话,到天亮时分,我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贼就失踪了。这是贼的弟弟跑来告诉我的。

  绿娘也听见了,她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幽幽地望着门外。

  过了一些日子,绿娘就怀孕了。这消息是从镇上的中药铺传出来的,说绿娘怀孕了,买了打胎的药,没有起作用。于是镇上的人全都知道绿娘怀孕的事。

  绿娘在那段时间的确变化很大,每天早晨起床后就蹲在门外呕吐,呕吐的样子很可怜也十分神秘,两只眼睛虚幻地眯着,身子不停地抽搐。我给她端去漱口水,她也不要,只管吐她的,吐完回到屋里,坐在凳子上,恍惚地望着门外。

  再过了一些日子,绿娘果真就挺起了很大的肚子,我和镇子里的人,一天天看着绿娘的肚子大起来,镇上的人也就渐渐没什么可说了。绿娘干脆就挺着大肚子在镇子里走来走去,购买这购买那,很平静的样子。镇上的人也就习惯了绿娘挺着大肚子的样子了。

  后来绿娘生了一个女婴,满月的时候,镇上的人都来看这个孩子,都说这个女孩真真美如天仙。镇长也来庆贺,他抱起小女孩,注视半天,说:这真正是怪了,太像绿娘啦,真是太美了!这镇上又出了一个美女!

  绿娘说:镇长,请您给孩子取一个名吧。

  镇长放下孩于,思忖片刻,说:就叫月明吧。

  绿娘好像对这名很满意,她直点头,笑吟吟地望着怀里的孩子,像沉浸在无比悠远的回忆之中。

  镇长望着绿娘,脸上呈现出似是而非的痛苦与幸福交错的表情。

  这个小女孩长到两岁时,镇上的人见了她都很惊讶,都说怎么那么像贼,你看她那双眼睛,活脱脱贼的。

  不久我就要离开水镇,我临行前去与绿娘告别,还特意注视了小女孩的那双眼睛,的确像镇上人说的那样,酷似贼的那双眼睛。因为我对贼的那双眼睛太熟悉了。即便是事隔几十年的今天,贼那双眼睛仍然清晰地存留在我的记忆中。

  在看过小女孩的那双眼睛之后,不知为什么,我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悲伤。

  然而,事隔几十年,我早已忘却了水乡和绿娘,还有那个叫月明的小女孩,他们的存在只能潜藏在我生命中不易触及到的地方。可是金的妻子的突然出现,这种深藏的而不易被想起的往事,却一下子突现出来。如同一部早已写好的书,重新搁在我的面前,让我重新一一去品读。

  也许水乡小镇上的绿娘早已故去,可是这个酷似绿娘的女人,却将另一个故事连接起来并延续下去。

  我深深地为人世间发生的事情震撼,谁能逃脱这千折百回的命运的安排呢?

  这使我蓦然想起金的妻子月明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好像是与生俱来,却又觅无踪影,我们被困在其中……”

  月明的话,好像从很久的地方传过来,带着那么悠远的谶语的意味,仔细去琢磨和捕捉时,又是那般迷茫和遥不可及。

  从此之后,那个在水乡小镇上患“夜游症”的女孩,回到了她原来的居住的城市,她与金的故事便从这个城市里开始。

  再后来她又去了遥远的戈壁,这个城市里发生的故事又逐渐向戈壁延伸。

  我没有将金的妻子来看我的事告诉金,我不想告诉他,其实我更觉得人知道别人的事越少越好。比如金的妻子月明,她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闯进我的视线和思绪,她使我想起遥远的水乡,水乡的绿娘,以及绿娘的隐私,原本这些都已经遗忘的东西,却被一个人的出现全部显现出来,只要一见到月明,我就不得不去想水乡小镇上的人和事,去想有关贼的事,有关绿娘的事。月明在我眼里不仅是一个单纯的金的妻子,而是有着一个十分复杂的广阔的背景,这一点月明无法知道的,她的身世来历,恐怕她永远无法知道。

  月明来过我这里之后,我的心情格外不好,像秋天下雨之前的天空,阴郁而沉闷。我的脑子里老出现金在新婚之夜,搂着他妻子却叫唤着我的名字的情景。我简直不敢想,当时金是多么的悲惨,事后他得用多少心计和力量去填补这种过失。

  第四章

  我总是觉得,我与金的关系,不同于别的普通男女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肉体的某个部分紧紧相连似的,即使是相离相隔很远、很久,一旦相遇,又会自然而然地相连在一起,显得那么特殊而自然。我记得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来第一次月经,我告诉了金,金第一次吻了我,他的唇特别热;十五岁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互相爱抚,似乎他永远将他美丽的唇挨着我的皮肤,轻轻地吸吮我,那样我的心就永远充满阳光一样的温暖。金知道我喜欢他的唇比喜欢他其它更甚,所以他总让自己的唇含着我的唇,我们相互有滋有味地吸引着对方,我总是在他唇的抚爱中甜睡过去。我十七岁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十八岁,我发现他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常常如痴如醉地搂紧我,两条腿紧紧夹住我,我在单薄的衣服之间,感受到尖硬的物体在愤怒地挤压我,我吓得尖叫起来。金的脸立即就红得像一块红布,愣愣地望着我,解释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一见你就这样。”我说:“这大概是早熟吧?”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而又摇摇头,可是从那以后我十分留恋金留给我的那种尖硬的陌生感觉,常常一个人暗自回忆,并伴随着一丝浅浅的渴望,我的好奇心大大地使我想冒一次险,结果金从那一次我尖叫之后,从不用身体来挤压我了。我的确有过一阵淡淡的失望。我十七岁那一年,金十八岁,金好像更加地成熟了,他的双臂很有劲,经常把我举起来,在地上打转,直到我晕过去。我们去河里游泳,他在水里搂住我,我的脸挨在他的胸肌上,简直像挨在光滑而温暖的岩石上,我兴奋极了,我轻轻地抚摸他,他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的唇在阳光的照耀下,圆浑而红润,闪着极神秘的光晕,我真的被金迷住了。我第一次主动地吻了金的唇,那种美好,永恒地留在了心里,我就从那之后直到如今,我几乎丧失了与别人唇对唇亲吻的兴趣,我心里只有那一次,那一次的美好,涵盖了后来的一生。我们在那次游泳回去之后,金把我带到了他们家,他的父母都是医生,屋子里又干净又充满了来苏水味,金和我决定我们第一次做爱,结果把许多的液体留在了我的大腿根里。他紧张得全身绷得像岩石一样硬,我在一阵暴风雨之后仍然感到懵懵懂懂,我们彼此发现了一种错误,我们对这种错误开怀大笑,因此,十七岁之后,我离开金的时候,我仍然还是一个处女,我为此惆怅了很久,这种惆怅又伴随着一种恐惧。我想,如果不是一种错误,而是其它,那又该是什么呢?我们还会开怀大笑吗?我还会那么轻松自如地离开金,到遥远的戈壁滩上去吗?我的惆怅还会有滋味吗?这些,在后来的日子,却不敢去思量了。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曾许多次想问金,他在搂住他妻子的时候,为什么叫的是我的名字,当时他在想什么?

  可是我没有问,我隐隐约约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我与金吻过之后,再无心吻别人一样,人身上的某些感觉好像是一次性的,一旦出现和尝试决不会再有,就像一个处女,一旦冲破和超越过去,就不会再是处女一样。金由于十八岁时,没完成的那种超越感觉,一种悬念一直悬在他的心里,结果不可遏止地在他妻子身上暴发抑或是验证了。

  我记得在我十七岁之前,我曾对金说,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去我儿时呆过的那个水乡小镇去,看那里的水和山和那里的人。金对我常描述的水乡,早已铭刻于心,常常无意中提起,就在前不久,金还在提起水乡和贼的事,他似乎比我更向往那个地方,可是我已经无法带他去了,因为他妻子月明的出现,我已经对那片水乡,产生了无法言语的悲哀和拒绝,因为月明更有可能和资格带他去那个地方,她是那里的人,她把那里的许许多多的东西,潜移默化地带到了金的生活中,只是金不知道而已。

  我决意与金分手,的确是在金的妻子见过我之后。这种想法在我心里激荡了好几天,使我狠狠地心痛了好几次,就决心与金分手。

  最后一次见面,金仍然喋喋不休地让我去找那位心理医生。我不知道金为什么对那位我从未谋面的心理医生那么的感兴趣。

  金说:“要么我带你去,要么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你,你自己去。”

  我默然地看着金,金消瘦了许多,他的唇更加暗淡无光。

  我心里很酸楚,想到从此要与这个已婚的男人分手,真有点想去死的感觉。

  金无法感知我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在分离后的若干年见面之后,金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心里,他的眼里,他的整个的一切,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东西,让我无法透彻地看清楚他,更贴切地感受他,我已经明显地感受到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那个金了。

  我很悲伤,浑身无力的我把脸贴在金的胸膛上,我闭上双眼,我放开所有的感觉细胞,去寻找或者去触摸那个十八岁男孩的一切——那个在河水中,幸福微笑,双唇如花瓣美丽的男孩……

  金紧紧地搂住我。他的唇离我很近,轻轻地蠕动,好像有许多的声音要从那里发出来,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找到那种感觉了。

  金无比投入地拥着我,一种来自生理的冲动和激越,使我紧紧地抓住他,我的头开始眩晕,我不由大声呻吟起来……

  可就在这时,我的大脑中突然切入一片金光闪闪的沙漠,辽阔无垠的沙漠在旋转,无数的骆驼影子在旋转,沙漠、沙漠,仍然是沙漠……

  我死死地拽住金的双肩,我痛苦地喊道:“沙漠、沙漠……”

  金搂住我,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好像每次都这么喊。”我的头压在金的胸口上,我闻到了草地的味道,那是草原的味道,金的汗水滴在我的面颊。

  我倒在金的身旁,沉默了许久,我开始安静地望着金近在眼皮下的唇,他的唇一动不动,像定格在一幅画中的东西。我的心仍然自觉不自觉地回味和触摸二十年前的阳光……

  我抚爱着金的唇,一股心酸的泪汹涌而出,一下从眼里滚出来。

  我要与这个已婚的男人从此分别了,金一点也不知道。

  二十年前,我是走向戈壁,然而现在呢,我又该走向哪里?

  我的手指在金的唇沿轻轻滑动,金发出轻微的呻吟。

  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目光和她的手指……

  我的手指从金的唇上无力地垂下。

  金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抓起我的手,放回到他的嘴唇上,他重重地喘息一下,心里好像很悲伤。

  我的手指和手背开始发硬发僵,最后还是垂落下来。

  我与金分手后,就搬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可是最使我吃惊的是,金的妻子找到了我的住处,仍然那么平静地敲开了我的门。

  金的妻子对我新搬的地方,大加赞赏。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腮,从这间屋走到那间屋,审视一遍之后,很自然地坐在了沙发里。

  我对金的妻子突然到来,有多种猜测,一是她四处打听,从我的朋友那里知道了我的住处,可是这里除了我自己知道,谁也不知道啊。二是她一直在跟踪我,从搬家那天起,就知道了我的去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无意中发现我住在这里,随意溜进来看看。

  金的妻子说:“你离开金了,他告诉我的,他去找过你,金这些日子情绪糟糕到了极点。”

  我不想与她谈论金的问题,我感到了这个女人的到来,带来了不祥和某种混乱,这使我感到寒冷,或者是六神无主。我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坐在她的对面,认真仔细地审视她,我感到十分惊讶,她与绿娘长得简直太像了。如果时光倒流的话,她就是那个年代的绿娘无疑,因此坐在她的面前,我的思绪不可能不混乱,过去的往事猛不了浮在我脑海里,挥也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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