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有缘[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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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梁凤仪]-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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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信封平放在台面,呆望了很久。
  因为想起孩童时代看一些粤语片,那男主角为环境所迫,把一纸休书交到妻子手上去时,那可怜巴巴的女人,一副欲哭无泪、决意牺牲、以示成全的表情,相信正正是我如今的模样。
  太滑稽了,是不是?
  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今天,女人还是不能真真正正地独自站起来,仍然希望能靠到男人的肩膊上去。
  一旦没有了依恃,就傍徨、就失色、就无助。
  这封辞职信跟休书何异?
  连一份养活自己的职业,都要失掉了。
  从明天起,茫茫人海,又再浮再沉,不知何日,始登彼岸!
  从前的女人,集饭碗与婚姻于一身。也叫做没法子的事。
  然,身为现代妇女,还如此不智,硬把事业与爱情,押在一场大小之上,真是不可原谅!
  丑妇总要见家翁。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准备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身子站直时,只觉腰酸背痛,筋骨松散。
  人要坚挺正直地站到人前去,原来由里而外的要受一点苦。
  多么的无奈。
  我还未伸手推门出去,就有人推门进来。
  彼此都怔一怔。
  互相凝望了一刹那。
  人家说,一刹那可以足永恒。
  是吗?
  我低下头去,不欲对方看到我湿漉漉的目光。
  心里想,我是会记牢这一刻的感觉,怕要在年老时回想从前,也能清晰地想起,如今心头所承受过的震荡,一种类似生离死别的震荡。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浓不可化的强烈感觉。
  纵使难忍的是离情别绪,而非欢愉的山盟海誓,仍属刻骨铭心。
  章德鉴问道:
  “你刚要出去吗?我阻了你的时间。”
  我走向写字台的一边,趁机昂起头,背着他深呼吸一下,把所有愁绪都硬压下去。
  “没有,没有,请坐。”
  “不坐了,进来只为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回转身,勇敢地对他微笑,说:
  “你的喜讯?”
  “嗯。”他竟然晓得脸红,有点期期艾艾地说,“你已有所闻?”
  “不是街知巷闻了吗?”
  无可否认,我这句话是有着酸气的。
  蓦然发觉自己的不得体,立即补救,笑容在一秒钟内浮到脸上去,说:
  “恭喜,恭喜!我还忘了道贺,太失礼了!”
  “失礼的其实是我,你与致生宣布了喜讯,我还没有什么表示!”
  章德鉴说罢,随即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双手奉上:
  “这是我买备了多时的礼物,一直打算送你。”
  章德鉴的神情是有点尴尬和紧张的,或者新郎倌总是这模样子。钟致生的确也曾有过这种似笑非笑,腼腆而又慌张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早在听到你的好事近时,就把礼物买下来的,总未有机会相赠。希望合你心意,你会喜欢。”
  我接过了,随口应了一句:
  “一定喜欢的。”
  抬眼望住章德鉴,他也正在看我。
  我甩一甩那头短发,强自欢笑,说:
  “其实,你不必送我礼物。”
  理由是:我跟致生已解除婚约。
  可是章德鉴并不知道,他问道:
  “是俗语所谓亲家两免吗?不成呢,这么些年来,就算是感谢你对我辅助的一点小心意,也是应该的。”
  我笑道:
  “老板,我回赠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不会太震惊和失望。”
  “什么?”
  我双手奉上了那个白信封。
  章德鉴接过了,有点愕然。显然地,他意会到内里乾坤,于是立时拆阅。
  阅毕,章德鉴慢慢抬起头来看我。
  在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惊骇,只有一种淡然的无奈。
  轮到我不想再看他,微垂着头。
  “对不起,不能为章氏继续服务了。”
  说着这话时,我心上翳痛。
  “我明白。”章德鉴说。
  我霍地抬头,问:
  “你明白?”
  “你要专心做归家娘,是致生的意思吗?”
  世间上多的是美丽的误会,然而,这一个却是残酷的。
  我连在他面前装笑的权利,都得自动放弃。
  何必要在这最后关头还露出马脚来?
  既然是翩然无由而来,也得潇潇洒洒、干干净净而去。
  “祝你永远幸福!”
  我微笑称谢!
  “同样的祝福,给予你和麦小姐!”
  章德鉴把那自信封在手上连连拍打了两下,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离开我的办公室。
  门在快重新关上时,他再探了半个头进来,说:
  “楚翘,我感谢你,且会怀念你。但,我知道不能留住你!哪一天是你最后一日在章氏上班了?”
  “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对,我的离去将是三个星期之后。”
  “好。我记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个礼拜之后。”他又补充一句:“我比你迟两天!”
  门关上了。
  我拆开章德鉴给我的礼物,一个黑丝绒的锦盒内,放着一只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
  泪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
   这么漂亮、闪耀、迷人,差不多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理想礼物,由一个自己深爱,却快要跟别个女子成婚的人送出来,那份讽刺,完完全全的盖过感动,令人气愤。
  我流的当然不是喜泪。
  如果我也能获得这种礼物,那么,行将成为章德鉴太太的人,怕要拥有更多更美更惹人妒羡的礼品了!
  事实上,除非麦浩铃不爱章德鉴,否则她根本已经拥有天下。
  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回到家里去。
  真的,第一次感觉到母亲是我永恒的挚爱,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爱的地方。
  我奔跑到厨房去,一把抱住了母亲,竟然又哭了起来。
  母亲在我蒙尘之时,显得额外的世故与慈爱。
  她什么也没问,只匆匆解下了围裙,环绕着我的肩膊,扶着我,慢步走回客厅去。
  她让我坐了下来,又绞好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让我拭了脸,然后静静地陪着我。
  良久,等我平过气来。她才说:
  “楚翘,你从来不是个哭宝宝。知道吗?你小时候,饿了,也不哭,只干瞪着眼,等我回来给你调教奶水。”
  “妈妈,你那时究竟跑到哪儿去呢?”
  母亲哈哈地笑:
  “你知道我啦!一屁股坐到麻将台边去,我有些江湖规矩要守,人家手风不顺,要求多搓四个圈,我又有什么不肯的,于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亲故意做了个难为情的模样,问我:
  “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为笑,笑倒在母亲怀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损失了一份儿女私情,却确定了一份骨肉至爱,是值得有余的。
  两情眷恋易,长相厮守难。
  也不是因为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的确,血浓于水。这份觉醒虽然迟了一点点,仍不算悔之已晚。
  我像个微微发烧的小女孩,困倦地躲在母亲的怀里,图一时的安慰。
  “饿吗?”母亲问。
  我摇头,说:
  “妈妈,陪我一会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从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说得太对了。我羞愧地对母亲笑。
  “还是个孩子,才哭完了,有哓得笑。”
  “妈,”忽然母亲充满信心,我说:“我已辞职了。”
  母亲吁长长的一口气,面露难色。
  “妈,你别担心,我休息一阵子就去找工作了!”
  “这真是新闻呢,自你出道以来,我并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劳累的!”
  “有些人一边喊辛苦,一边很能自苦中取乐。楚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你是那种人!”
  “妈!”我很无奈。
  “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不必混为一谈。钟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将来也不会朝夕相对,无尴尬之可言。章德鉴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没有什么人情要兼顾,为什么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辞退了?……”
  母亲显然越说越不满,我则越来越烦躁。
  干脆大喊一声:
  “妈,请别说下去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整宗事件,不了解各种关系!”
  说罢,我掉头就走回房里。
  用力地关上门,抛在床上生闷气。
  所有女人一有烦恼,不外乎几度板斧以求宣泄。
  其一跟好友吐苦水。我不是愿意一有家丑,就宜得向外张扬。此路行不通。
  其二是跑到街上去疯狂购物,以另一种形式所产生的满足感,平衡空虚的情绪。
  我又不是对任何衣物有爱好的人,怎样一掷千金,都难以购得心头所爱而得着快感。
  其三就是躲起来大哭一场,或者躺在床上,由得脑袋空白一片,睁着天花板过那无眠的一夜又一夜。
  我的选择,也只有这一种了。
  其实不能怪责母亲,没有理由要她无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担忧、失望、愁闷,以至于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钟致生,还能向她解释。
  然而,我辞职的理由呢,叫我怎么开口?
  成长后有千百万种无可奈何,即使是至亲也无法分忧。
  生活上,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间人解释只会因重提烦事而加添苦恼,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别说是母亲,甚至是念真,我也觉难以启齿。
  还是她辗转从商场上听到了我就快要离开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着我问。
  “为什么,楚翘?”
  我摇头,只一味地摇头。
  “如果连我都不是你倾吐的对象,还有谁?”
  念真并没有妄自尊大,的确,大学里头的三个谈得来的朋友,李念真、谭素莹与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开心见诚地与她讨论疑难与问题。
  式薇与素莹之于我,只余下一份不能否认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选演的角色不同,就难以同场出现,互相沟通。
  式薇与素莹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现今频频出现于影视周刊,以聂家少奶奶的高贵身份而成名气界的一员。
  她的时间、心思、精神、行为,尤其是价值观,必与我们迥异。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谈什么好。
   早一阵子,念真在一个应酬场合碰见式薇,她也问起我来,对念真说:
  “楚翘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吗?”
  念真答她:
  “牛工也相当出色呢,章氏今时已不同往日,是间很有规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式薇当即答道:
  “那一人也要看是什么身份与分量。才刚刚创业的老板,跟在他后头的能捞到多少?楚翘这人有个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实际上,她模样与脑袋一点也不输蚀,要嫁个登样的人,未必难。这阵子,我小叔从海外归来,身边一堆名嫒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翘试一试,她若肯排众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无言语。
  她把这番对话告诉我时,我也哑口无言。
  不能说式薇对我不好,更不能说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为好。她认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进聂家的决定,甚至这最近聂家公子不断传出的绯闻,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气吞声,甚至落落大方,这一切毕竟都是她个人的选择。
  倒转来,也真希望她能对我们的价值观念还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谊冷凝起来,以保鲜常新,不必去碰它算了。
  至于谭素莹,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摊开报纸,娱乐版赫见聂杜式薇穿得像肉弹似的以贵夫人的身份出现,心头已是一阵苍凉。再看其余港闻版及自由论坛版,又见谭素莹以尖酸刻薄的嘴脸,义无返顾地攻击政敌。难道没有感慨?
  别的且不去说了它,素莹提倡民主、力主直选,要尽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单是这个崇高理想,已相当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与罗马一样,都并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滩上建筑巨都名城,还要限时限刻,各人七手八脚,也不细研土质、不深究民情,就依样画葫芦。
  为了依期还了心愿,偷工减料在所不惜的话,真怕有那么一个轻轻拍岸的白头浪,就把整幢心血,铲为平地。
  这也不去说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准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莹前一阵子,才十万火急地摇电话到我写字楼来,说:
  “楚翘,你有什么精美的货品样板没有?”
  “什么意思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令人丈八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们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货头货尾或样本吗?”’
  “对呀!”
  “我想你以平价卖一批给我!”
  “那还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么货?”
  “你有什么货?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买不到的。”
  真没她好气,只得答:
  “有特效保暖杯,有温度计兼原子笔……”
  我如数家珍地数下去。
  素莹立即截我的话:
  “就那温度计兼原子笔好了!”
  我笑问:
  “素莹,你不像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这与我的性格无关。”
  “什么意思?”
  “只不过挑一样比较趣致的礼品,逗那些区内的选民开心,帮一位参选街坊会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关系与选票而已,用不着太紧张。”
  我听得发呆,忙问:
  “什么?什么?这行得通吗?”
  “楚翘啊,请别忘记,群众是有贪小便宜的心态的。上次本区街坊会竞选,那个胜出的人,帮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赠一个设计新颖的衫夹,就是这样成功的了。”
  素莹说的不会是假话,可是,非但言无感慨,且有认同感觉。这真是使人战栗的。
  若真是如此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贵了。
  任何人际关系都是双程路。
  笃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导,更需要有人附和与支持。
  所谓调兵遣将,纵使是泱泱大将,都不可能只有将而无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诺,前仆后继?
  发起民主不难,难就难在响应民主,实行民主。不但需要强大的群众基础,且要求此等群众要具备很起码的正确民主观念,决不可人云亦云,断章取义,学时髦玩意儿跟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权利换取个人物质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众基础,是需要时间与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伟的罗马,决非建于一日。
  谭素莹的几句话,令我凄然黯然。
  这以后,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离。
  每次在电视荧幕上看到一些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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