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有缘[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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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梁凤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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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没有弄明自母亲的意思。
  大概是她突然的嚎哭,困扰着我。
  我有点茫然,思路混淆。
  “楚翘,”母亲握住了我的手,说:“那是许许多多年前的事了,你还没有生下来。我母亲主张我跟你父亲成亲,我答应了。然,女儿,我其实应该像你那样临崖勒马。”
  母亲的话,新鲜明智得完完全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楚翘,过去的不必再捉。你父亲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必须告诉你,年年月月,你会得在午夜梦回时就想,如果我当年没有嫁给这枕边人,我是否会生活得更写意、更称心、更理想。一有这个思想,生命就不再无憾。那种感受固然不好,在有困难疑虑时,益发令人痛苦懊悔。女儿,嫁得不甘心不情愿,倒不如不嫁。”
  母亲停了一停,叹一口气:
  “下一代到底比我强,你有勇气!”
  “妈妈,你太令我惊喜,我一直以为你是平庸的。”
  “我是的,有再大智慧的人,每年每月每日过刻板式的生活,也必成平庸。”
  对,人的聪敏,其实来自经验与阅历。
  可是,我问母亲:
  “你一直渴望我有归宿?”
  “楚翘,我一直渴望你有‘好’归宿,那是真的,且盼望得近乎急躁。”
  “你甚至认为式薇嫁给二世祖也值得高兴。”
  “是的,一就是专心,一就是有钱,二者并得,是极大福份,退而求其次,也只能期望自己儿女能有中上程度的安乐好了。”
  母亲叹一口气,再说:
  “钟致生要是你之所爱,我自是欢喜,不然,也不过是众多男人中之一员,又能给你什么是你自己不可以奋斗而得的东西呢?”
  我一下子抱住了母亲。
  眼泪汩汩而下。
  以往,我误认自己在家庭中没有支持。
  我多么愚昧。
  天下无不爱子女之父母。只在乎他们爱得是否得法而矣。
  母亲现今候至机缘,挑了个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事件,去表达她的爱心。
  我从没有像如今般觉得心神坚定,理直气壮。
  回到房里,倒头便睡熟了。
  一为昨夜未曾认真休息过。二为哭得也真多了。三为,我觉得安全。
  半夜,之间,隐约听到电话铃声。
  转了转个身,再睡。
  那电话铃声由远而近,由小声而变大声。
  我顿时间坐了起来,原来不是梦。
  我抓起床头的听筒:
  “喂!”
  “楚翘!”声音好熟,好低沉,有点呜咽。
  我吃惊,问:
  “是致生吗?”
  “楚翘,请别离开我,请原谅我今午的冲动。”
  我呆了半晌才说:
  “致生,快别这样!你令我更难过。”
  我一说这话,致生的哭声竟然更肆无忌惮地爆炸出来。
  一个男人可以为一个女人如此嚎啕痛哭,是不是值得我感动呢?
  是的。
  然,我再问自己:是否因为一时的感动,就要赔上了终身幸福?
  我心想,太迟了,如果在今早,或许我还会收回成命,但,经过与母亲的一夕细诉,我心上太澄明坚决,不会再受任何压力与责任掣肘了。
  我没有再做声,一直候着致生渐渐恢复平静。
  “楚翘,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
  “致生,情况并不如此。”
  “如果你要把婚期延迟,也是可以的,万事有商有量。”
  只除了感情。
   致生以沙哑呜咽的声音,继续向我游说:
  “或许你最近公事忙碌,故而影响情绪,这个延迟结婚的理由,十分充分,最低限度,亲朋戚友都会接受。”
  唉,再多的眼泪,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流。
  谁不自私呢?然,为钟爱的人离开自己而伤心,总还觉伟大一些。
  阮楚翘在商场上骋驰好一段日子,以为已站稳阵脚,怎知在阅人的功夫上头,还是一般幼嫩。
  “楚翘,你答应我?我求你!”
  人为拾回自尊而折腰,也未可厚非!
  我原谅了致生,也希望他原谅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
  “致生,夜了,我们都要休息呢。”
  “我们明天再说吧?”
  我没有回应,只轻轻说一声:“晚安!”然后我便挂上了电话。
  一定是接连两晚都睡得不好,故而我起床起得较平日迟。
  从镜上一照,脸色还不至于太坏,且因为睡足了,两颊还真抹上一圈酡红。
  早上上班的人儿,总比较下班时,显得精神奕奕,饱满轻松。
  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其实应约在早餐时分,而不是人约黄昏后的。
  我突然地想,好不好就打铁趁热,在我情绪高涨,不太觉着难为情之时,就趁这个早晨冲进章德鉴的办公室去,把这些年来郁结在心的话告诉他好了。
  工作上头,我永远是急惊风的,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必以最高速度进行,效果是好是坏,是龙是蛇,也不须耽搁下去。
  早早定了乾坤,去留与否,都比较有松动时间可以掌握。
  一脚踏进写字楼去,觉得整个气氛都非常愉悦。每位同事的脸上都挂着个笑容似的,神情轻松得不得了。会不会是我的心理作用呢?
  坐到自己的办公室内,立即交叉着手,什么也不做,只努力构思我的台辞。
  我会告诉章德鉴,我的婚事已经告吹了。
  理由?当然是因为我其实不爱钟致生,我爱的只是他。
  不,不,不。
  这样子太直截,太不含蓄,太不矜贵。
  一定要表达得比较得体,譬方说,我会给他一张小字条,写道:
  德鉴:
  如果不能跟自己心爰的人共同生活,那么,婚姻是毫无意义的。一段婚姻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利益,也只不过是一个安乐的居住环境、每月足够的家用与零用、一份精神寄托、一个对前景的希望。这些,我跟在你身边共事多年,其实都已有齐。可能,发展下去,我得的会更多……。
  我如这样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了,他应该明白。
  万一……,我轻叹一声!万一章德鉴心上真的无我,我的措辞也不算太失礼吧?总还有转弯的余地,彼此看成是多年老朋友与宾主关系,我向他首先报道婚事告吹的消息与原因,也是应该的。
  主意既定,人更轻快。从抽屉中取出了纸、笔,摊平在书桌上,开始写我的陈情表。
  笔有千斤重似,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弄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算有了一个草稿。
  真佩服那些作家,可以写这么多传情达意的文章,把心里头要讲的话,一泻千里,那种快感,不言而喻。
  掷下笔,望向天花板,突然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耳畔传来叩门声,我才把浮游的心情收回来,说:
  “请进来!”
  方婉如抱着一人叠的文件走进来,歉疚地说:
  “对不起,功夫实在很赶。没有了你的签批,不能交到会计部去支钱。”
  “啊!对不起,我立即签给你。”
  真歉疚,每天一回公司来,我必定要火速签发重要文件,从不积压以免影响下属工作的。
  今天,竟成例外。
  就是为了处理自己的大事,名副其实的因私忘公。
  “阮小姐,你今早见过老板没有?”方婉如问。
  “没有。”我立即抬起头,神情有一点点的紧张。
  “待会你一定会去见他,是不是?”方婉如一直笑容满面。
  “也许。”
  “老板真是鸿运当头呢,业务发展得这么顺利,如今又另有喜讯,连我们跟在他身边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真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方婉如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她难道已窥探出我的心事与行动吗?
  刹那间,一脸的烫热,心上怦怦乱跳。
  随即想,完全没有可能的。这两天之内发生的事,连退婚的决定,都只是静静地进行,其余的更只是个人的心里斗争、克服与反应,根本不会为人所知。
  那么,章德鉴有什么喜事呢?
  我的神情立即变得紧张,方婉如分明看得出来,说:
  “阮小姐,想你已听到老板要结婚了?我们章氏企业真的好福气,两个头头人物都一齐大喜。”
  我呆住,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和章德鉴的两宗喜事,是没有相互关系的。
  “婉如,我并不知道。真的,我并不知道。”
  双手开始冰冷,我立即把手指互相紧扣着,极力要自己镇定。
  方婉如说:
  “老板要跟麦小姐结婚了,这才是昨晚自旅游部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我把身子微微靠椅背移,一定要让自己感觉到有点倚靠的势力,才会支持得住。
  我问:
  “是哪一位麦小姐呢?”
  “不就是麦忠信的女儿?同事们都在议论纷纷,怪不得麦先生这么愿意出卖整个旅游生意给老板了,反正会结成亲家,早晚把业务交到女婿手上,是顺理成章的!”
  我的双唇—直微微抖动,很想驳斥方婉如什么,然,最终还是无能为力,没法子哼出一个字来。
  不能说这是阴谋。
   章德鉴从没有答应过我什么。别说在私情上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在公事上,他也不曾做过什么承诺。
  把麦氏的旅游生意买下来辛苦经营,直至今时今日,业务如日中天,成为本埠极具地位的一间旅行社,完全是我自动自觉去履行职员的责任而已。
  半点罪名也不可以往章德鉴以至任何人身上搁。
  我欲哭无泪,干睁着眼,望住方婉如,不知如何反应。
  “阮小姐,你是不是先签批这些文件呢?”方婉如问。
  我这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机械地签了好多好多个名。
  方婉如退出我的办公室后,还以为自己会立即伏案嚎啕大哭。
  然,没有。
  我只想笑,好好地大笑一场。
  我相信有我这种际遇的女孩子,在今日世界还箅不少,真正是吾道不孤。
  回顾过去的这些年,辛辛苦苦地寒窗苦读,过五关斩六将,才把那张大学文凭弄到手。
  往周围一看,有那张文凭者,简直是人山人海。惨是惨在没有了它更沦落无依而已,有了它呢,亦不外如是。
  再劳劳碌碌,奔奔波波,找到了一份工,有最基本的受惠条件,同时,也有齐各种做伙计的疑堆杂症。
  说到恋爱与婚姻,更加心淡。
  爱情故事似乎只有往畅销小说中寻。现今连电影都流行打打杀杀或无厘头式的喜剧。
  无他,潮流所趋,一就是江湖上的你争我夺,明抢暗斗,人们仍觉得刺激。否则,嘻嘻哈哈笑一场,把烦恼遮盖掉算了。
  我们这一代,已进入了鸡肋世纪。
  正如本城各人对这土生土长的原居地心态,留下来不移民,诚惶诚恐。远涉重洋,屈居异乡,又不情不愿。
  总之,学业、事业、家事、国事等等,全部有种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气氛。
  一旦要异军突起,寻求突破,就又连连碰壁,以致于头破血流。
  像如今,几经挣扎,下定决心,挺起胸膛,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归宿,一手推翻那宗鸡肋婚姻,回转身来,那人不在灯火阑珊处,却是携了别家女孩的手,走进教堂去。
  你说.好笑不好笑?
  横摆在目前的至大疑难是,我要不要到章德鉴面前去道贺呢?
  不能硬充好汉,只怕“恭喜”二字,老出不了口。或硬生生地在唇边吞吞吐吐的,欠了诚意,反添疑惑。
  恭贺章德鉴与麦浩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一定是对我至大的讽刺。
  忽然想起了跟麦浩铃曾有过的嫌隙,更加一额头冷汗。
  江湖上人有句经常挂在嘴边的笑话:
  “千万别开罪女人,因为她随时有本事成为你的老板娘!”
  实在是太好笑了。
  更好笑的,当然是如今正正应验在自己的身上。
  女强人在公司会议室内所提交的业绩报告,无论如何不及女人在枕边所打的小报告权威。
  过往为争取章氏利益而跟麦浩铃发生冲突,至今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愚昧与幼稚,竟如此之甚。
  江山到底是别人的江山。本城著名的一位行政人员在一个教导年轻人如何踏入社会工作的专题演讲会上说:
  “对你的工作付予热诚,但切勿爱上你的机构。”
  为什么?因为前者是投资在自己的能力表现之上,后者则是把注码押在别人操纵的玩意之中,二者是有点分别的。
  那一线之差,必须是过来人才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
  像我这种道行不深的人,何只爱上了自己的机构,且爱上了自己的老板,简直大错特错。
  封建时代早已过去,还单独存在封建思想的人,当然是要碰钉子的。
  千错万错,所有的行差踏错,都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这份涵养,我还是有的。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第一个念头,就是辞职不干。
  单是从今后要尊敬老板娘这一口气,就难以咽下。
  章德鉴结婚,何只热辣辣地打了我一大巴掌,简直是左右开弓,打得我金星乱冒,面目无光。既粉碎了一个美梦,踩踏了我的自尊,且把我经年在事业上的功绩都抹煞掉。
  世界上哪有大公无私这回事。
  从前公事上头,谁有道理,谁就得直。
  现今呢,一定是麦浩铃有道理,她得直,麦浩铃没有道理,也是她得直。
  我是什么?一个小伙计而已。
  不错,一念至此,我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不如归去。
  人在最情绪低落之时,都应该晓得为自己的安全设想,否则,更容易头头沾着黑了。
  也别以为我肯在章氏机构内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就可以偏安。
  没有这回事的。
  我已有不少江湖历练,看得出来,如果真有胸襟涵养的人,必不会有如麦浩铃的嘴脸。
  小家子气的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就露了底牌。
  我不能对她寄以厚望。
  故而,妄想在章氏得过且过,只会徒惹咎戾。
  是非走不可了。
  况且,朝夕再跟章德鉴相对,情何以堪?
  过往为他而拼命苦干的劲道,已经荡然无存,工作表现;必会一落千丈。更何必予人口实?
  女人的一切能量,始终源自感情,先天上的这种缺憾,是注定要吃亏的了。
  我把写给章德鉴的信,撕成片片碎。
  再自抽屉取出另外一张雪自纸来,轻轻放进我专用的电脑打字机内。
  亲自打下了辞职信。




八'梁凤仪'


   世情变幻莫测,才不过是六十分钟的功夫,写的一封信,送呈是同一个人,效果可以由相亲相爱变为相分相离,奈何?
  我把信封平放在台面,呆望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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