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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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愤怒-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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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李芒常要手把手地教他做活儿,告诉他耘土时锄子该离烟根多远、耘多么深;旱地怎么
耘、湿土怎么耘;施肥后怎么耘、什么时间耘、烟叶儿染病了怎么耘……荒荒又高兴又惊奇
地拍着膝盖说:“芒兄弟!怪不得你的烟长得这么好,光是耘地就有这么多讲究!”他笑
着,挠着头。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又严肃起来了,问:“芒兄弟!听人说吸烟多了会长癌那
玩艺儿,怎么咱这儿的人没有一个得的?”

    李芒苦笑着摇抓头,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说:“荒荒!

    咱正讲种烟,你又扯到那上边了……”他接着又给荒荒讲割烟顶;怎样选割烟刀,为什
么刀子要一头尖一头偏;几个叶片割顶好,什么时辰割适宜……荒荒哈哈大笑说:“有一
手!

    有一手!……”这时小织正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做活,荒荒瞥了一眼,低声对李芒
说:“你媳妇……真俊哪!……”

    这天上午李芒正浇烟,可是浇了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水就从放水道上退回去了!李芒
焦急地去找了开机器的人,那人说:“还能总给你一家子用水么?天这么旱!”

    “可你也得给我浇完哪!”

    “给你浇完别人就浇不完了!”

    “我不是交足了柴油吗?”

    开机器的人戴了一顶黄帽子,这时把帽子可笑地捋到了后脑壳上,叉着腰说:“你以为
有钱、有柴油就有了一切吗?”

    李芒立刻陷入了迷茫,不解地问道:“有了新规定吗?”

    那人嘻嘻笑着,斜叼上一支烟说:

    “如果贫下中农不要你那几个臭钱呢?”

    李芒琢磨着“臭钱”这两个字,不由得笑了。他很可怜眼前这个人。他打趣地问道:

    “贫下中农不要‘臭钱’,要不要浇水的规定呀?”

    “再‘规定’,也得先满足贫下中农,*H!”

    他的一个“*H”字,使李芒觉得特别可笑,那一个字,那一种语气,相当于说:“就是
这样子!”“你看着办吧!”或者是:“你能把我怎么的?”“你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真是以一当十、当百,“*H”字是个好东西。李芒知道他是跟肖万昌学的。这样想着的时
候,那人又说话了:

    “真他妈的怪事,革命这些年,又让地主富农兴盛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开了,摇头晃脑的。

    李芒真想追上去狠揍他一顿。李芒看了看他那个细细的脖颈,心想用手'範住一拧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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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会儿邻地里的荒荒斜穿着田埂拦住了开机器的人。

    他大概也听到几句这边的争执,这时喊着:“二秃子(那人头上有一块秃斑)!你凭什
么给芒兄弟关了机器?狗仗人势……”

    二秃子直着脖子说:“多管闲事!”

    “我他妈的就要管!我他妈的今个是‘做代表’来了……”

    二秃子乜斜着他说:“怎么,腚上的伤长好了么?”

    这下子大大地损伤了荒荒的自尊心,他弯腰就搬起一块大土疙瘩……二秃子奔跑起来,
但大土疙瘩还是砸在了他的屁股上……

    李芒怕耽搁了烟田浇水(这最后的一次水是多么重要!)。

    到外村出高价雇来一台抽水机。可是抽水机正要往机井上放的时候,民兵连长嘴里咬着
一个琥珀色烟嘴出现了,身边还跟着两个持枪的民兵。他笑眯眯地对李芒说:

    “这是不允许的。”

    “闲置的机井为什么不准用?”李芒愤怒地盯着他说。

    “水源是统一的。你抽了水,别的井水还旺吗?”

    他身边的两个民兵微笑着,点着头。

    李芒直觉得一对拳头热得发痒。他掏出了大黑烟斗,慢慢地吸起来,一边端详着面前这
三个人。

    这时候有几个正在地里忙活的人围了上来,明白了什么事之后,讪笑着走开了,一边走
一边说:“人家就是有钱,能雇来一台机器!可好日子也不能都让一个人过了呀……”

    李芒全听清了,他觉得心上有些发冷。

    “有机器也转不动喽,没有老丈人做靠山喽!嘻嘻……”

    几个人议论着往前走去,铁锹碰得叮当响。李芒盯着他们的背影,咬了咬牙关,徐徐地
吐出一大口烟……他站起来,磕了磕烟斗,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民兵连长几个人惊愕地对看着。

    李芒一个人径直往镇上走去。他没有告诉小织,他觉得有些话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在烟田
里说了,他要去找镇委。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姓粱的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且用本子记下了他的每一句话。梁书
记送他出来时说:“我们对那里的情况已经了解了一些,放心地做你的专业户吧,有些东
西,我指那些充满希望的事业,是不可逆转的!”这个梁书记热情、干练,少有的文静,这
引起了李芒的极大兴趣。他和这个书记分手时,才知道他是前两年从政的一位师范学院毕业
生,刚接任镇委书记三天。

    当天下午,梁书记就骑了一辆摩托车来了。他兴致勃勃地看了李芒和小织的家,他们的
烟田,然后神情肃穆地望了望西边的天色,推上车子找肖万昌去了。

    肖万昌在几秒钟内就弄明白了对方为何而来,然后笑着说:

    “梁书记!你可能不知道,李芒是我的女婿。我不好过分地偏爱他,为了工作,有时就
难免委屈他一点……”

    谁知这个梁书记用手利落地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很和气地说:“镇委也了解一些你的情
况,这个以后再谈、专门谈。

    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不要利用群众的一些不健康的东西,比如农民意识,平均主义,
政治偏见等等,去损伤李芒同志。你和李芒有矛盾、怨恨——这是明摆着的事。但你是村的
支书,要执行有关农村政策。你必须马上去亲自解除对李芒的一些刁难,毫不犹豫地给他供
水……”

    肖万昌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又微笑起来。他大概在笑这个新书记的“学生腔”吧。

    梁书记另有什么事情,又简单谈了几句,就急匆匆地跨上摩托走了……

    中午时分,李芒和小织正在家里吃饭,二秃子就在窗外喊:“李芒,给你浇地了!还浇
不浇了?*H?……”

    ……直到深夜,烟田才浇完。李芒和小织很疲乏地回到了家里。可是李芒不愿休息,一
个人在桌前坐下,吸着烟斗,翻弄着一本诗集。小织说:“李芒!快休息吧,烟田也浇了,
我爸爸他们不是让步了吗?”李芒没有听见。他认真地看起来,微皱着眉头。就这样看了一
会儿,他抬头望了一眼小织,随手打开了电视机,这时候当然没有什么节目,他又随手关上
了……他在屋里走动着,一手握着烟斗,一手伸在衣服下面。

    小织问:“李芒!你不舒服吗?你怎么了?”李芒摇摇头:“没。

    我不过感到很累,非常非常累……我心里很累。我睡不着。你快休息吧……”

    小织用温柔的眼睛望着他。这双美丽的眼睛常在这样的时刻安慰着他、温暖着他、也询
问着他。

    他终于坐下来,和小织坐在一起说:“你不知道,从烟田往回走的这段路上,我突然后
悔起来,我想起了莫合爷爷。我后悔不该离开他。我真想那段日子……”

    “别这样说!不能说后悔……李芒!”小织叫着他。

    “肖万昌他们再刁难、迫害我们,我都不怕。可是,二秃子,还有村里那些人的话,让
我受不了。他们多少年就受肖万昌的捉弄、欺骗,到现在还过得那么苦!我们不是为了和他
们在一块儿才和肖万昌决裂的吗?断了我们的水源,硬要把一地好烟棵给旱死!这就是肖万
昌使出的第一个毒招。村里那些人呢,倒糊里糊涂跟着起哄、感到快意!……我好像从来没
有这样失望过、这样难受过。真的,关到废氨水库里那会儿也没有。从烟田回来时,我觉得
两条腿那么沉……”

    小织默默地听着,紧紧地握住了李芒的大手。她低下头来,发现这双大手不知什么时候
已经裂开了两道口子,虽已愈合,却留下了硬硬的疤痕;两个手掌都被铁皮样的硬茧壳包
住,十个指头的骨节都已经变形,由于烟汁的长期浸染,这双手已经是永远也脱不去的黧色
了……她心里一酸,两眼涌满了泪水。她害怕眼泪淌到这双手上,赶紧偷偷地抹去了……

    她抬头盯前他的眼睛说:

    “李芒!我全都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我觉得你太急躁了,总想着什么都应该再好一
些。是啊,他们真让人不高兴。

    可是我们只要这么做下去,他们会变的。我们真心希望他们好起来,他们会慢慢看到我
们的心……李芒!我也完全相信你,我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富裕、更好!我们大家都会好起
来!

    李芒!啊!李芒,你听见了吗?是这样吗?……”

    李芒激动地说:“小织!你真好。我不该说那么多丧气的话。你多么好啊,小
织!……”

    二十一

    中秋节到了。烟田开始收获了。海滩小平原几天来就喜气洋洋的。这里的人们极其重视
这个节日,从来就把这个日子看得很重。大家把酒桌搬到院子里,在月亮的照耀下喝酒。

    虽然大家不怎么抬头看那月亮,可是皎洁的月光使所有人都高兴一些。

    喝过了酒,大家四处凑着玩。荒荒带领了好多人来李芒家看彩色电视。李芒和小织不知
怎样才好,倒水、拿烟、抓瓜子和糖果。他两人高兴极了。乡亲们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坐
在木椅上、折叠椅上。荒荒用力地在沙发上颤动着身子说:“嘿嘿!这东西好!……”

    人们走了之后,李芒和小织再花费好长时间打扫烟蒂和瓜子皮……可他们心里兴冲冲
的。这是一个真正的节日!往常,人们总把他们当成肖万昌的一家子,多少有些敬畏,很少
来看电视。他们现在高兴极了!他们真感谢荒荒!……

    过了节日,人们就动手搭晒烟叶的架子了。

    人们搭了各种各样的架子,各自根据自己的设想、自己的美学观点……搭烟架子可有大
讲究!李芒每看到一个不成功的架子就停下来,帮他们重新搭一种架子——这是他在莫合爷
爷那儿学到的:先立两根大柱,柱间搁一道“大梁”,然后在大梁两侧立些细木条框架,最
后在立柱的根部绑几根撑木。这样的架子,烟吊子可长可短,只要活动一下撑木就行;烟吊
子可疏可密,可根据阳光、露水的大小加以移动;来了风雨,可以将烟吊子并到大梁两侧,
从大梁上搭几条苇席。真是方便极了!巧妙极了!……人们学会了搭这种架子,都很敬佩李
芒。老獾头伸着大拇指说:“芒子是个‘金孩儿’呀!”

    他跟最好的后生才叫“金孩儿”!

    荒荒因为太笨,不得不请李芒从头至尾帮他做。他们正做的时候,民兵连长领着两个持
枪民兵溜达过来了。因为没有人理他们,他们就立在一旁吸烟,互相之间交谈。这个说:

    “哼哼,架子搭得再好有什么用?来了贼,哼哼!”另一个说:

    “今年可不比往年,贼可多!……”民兵连长嘻嘻地接上说:

    “咱们是负责治安保卫的,不过咱们只为贫下中农做保卫……”一边的两个民兵大笑起
来,一边笑,一边用眼瞟着李芒。

    这显然是一种威胁。话的表面意思是不给李芒这样的人保卫丰收果实,实际上却在暗示
他的烟叶有可能遭到抢劫!

    ……李芒用力地刹着木架上的绳子,冷笑着看他们一眼,对荒荒说:“我今年准备一根
铁棍子,哪个贼不怕碎脑壳,就来好了!”荒荒一直仇恨地盯着民兵连长,对李芒的话并没
有听到耳朵里去。

    烟厂里每年在中秋节前后都要下来看看烟叶的收获情况,挨门挨户地登记一下,做一下
烟叶的估产和预购。这一天,烟厂的王会计领着两个工作人员,由肖万昌陪伴着,一块一块
烟田看过了,做了登记。到太阳落山时,他们也没有来李芒的烟田,李芒问了一下,他们早
已走了。除了他的烟田未看之外,还有少数几家的,也没有看。荒荒又急又恨地来找李芒,
骂着肖万昌和王会计。李芒安慰着他,说等到了正式收购时再看他们怎么办?如果烟厂不
要,我们可以约同一些人去和采购站订合同,去镇上集市自销……荒荒这才安下心来,回到
自己田里割烟叶去了。

    烟田里最繁忙、也是最愉快的日子来到了!人们白天晚上都在烟田里收获烟叶。夜晚,
田野上有一堆一堆的火焰,那是割烟的人用来煮东西吃、用来照明的。他们在闪闪跳跳的桔
红的火焰下挥着割烟刀,特别来劲儿。烟叶长得真棒,又肥又大的叶子铺到地上,像铺床的
绿布单,老要引逗种烟人躺到上面去。……李芒和小织割着烟,身上被露水打湿了。他们觉
得这是坐在长白山下的烟田里,这是坐在莫合爷爷的身边了。李芒有滋有味地吸他的大烟
斗,一边做活一边和小织说话。他们有时仰脸看天:可不要在这时候下雨呀!还好,天空没
有一丝云彩,到处都是星星……

    肖万昌的烟田里也亮着火,可坐在火边的人不是肖万昌自己,也不是小蜡子了,而是村
里的另两个人:老獾头和他的姑娘!李芒看到了,走过去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和肖万昌开
始联合了。这父女两人似乎十分高兴,女儿笑眯眯地说:

    “芒哥,和万昌叔联合好*粻!”李芒问:“怎么好法?”她说:

    “不要操别的心,只要用力做就行了!”她的父亲点着头、咳嗽着:“是啊!是啊!庄
稼人不能惜力啊!吭吭!吭吭!

    ……”李芒默默地走开了。

    李芒和小织割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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