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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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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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白问鹤汀:“你失窃以后,报官了么?”鹤汀说:“报了。”媛媛瞪着眼睛问:“可是你去报的官?”鹤汀笑着说:“这跟你没关系。”媛媛说:“当然跟我没关系。 你去报好了。”鹤汀说:“你别瞎搅和,我说的是匡二。”媛媛方才默然。
  将近午牌时分,亚白叫管家摆席。因为客人不多,就用两张方桌合并双台,四客四局,三面围坐,空出一面,恰好对花饮酒。
  席上众人又提起癞头鼋的事情。媛媛冷笑两声,接嘴说:“昨天癞头鼋到我那里去,说要办周少和。周少和是洋场上出名的大流氓,堂子里哪家不认得他?上次大少爷跟他一起碰和,我也知道他肯定要玩儿鬼花样。不过我吃的是这一行饭,还要在上海做生意,怎么敢去得罪这个大流氓?就是明明看见他搞鬼么,我也只好不做声。这会儿癞头鼋倒说我和周少和通同作弊,哪有这种事儿?”说罢,满面怒色,水汪汪地噙着两眶眼泪。
  鹤汀又笑又叹。铁眉和仲英解劝说:“癞头鼋的话,有谁相信他,让他去说好了。”
  亚白想用别的话岔开去,一眼看见小赞站在旁边,就问他菊花诗做好了没有。小赞说:“做倒是做好了,不知道对不对。”亚白说:“你去拿来大家看。”小赞应了两声“是”,却站着不动。亚白正要催他,小赞说:“鼎丰里赵二宝那儿差了个人来,要见高老爷。”
  话声未绝,只见小赞身后转出一个后生,打了个千,叫声“高老爷”。亚白认得就是前天园门口见到过的赵朴斋,问他有什么事情,原来还是打听史三公子有没有书信。亚白说:“这里一直没有他的书信。你到别处再问问看。”朴斋不便多问,跟小赞退出廊下。
  小赞去取来诗稿呈上。亚白展开一看,写的是:
  赋得还来就菊花
  (得〃来〃字五言八韵)
  只有离离菊,新诗索几回。
  不须扶杖待,还为看花来。
  水水山山度,风风雨雨催。
  重阳佳节到,三径主人开。
  请践东篱约,叨从北海陪。
  客愁相慰藉,秋影共徘徊。
  令我神俱往,劳君手自栽。
  桑麻翻旧话,记取瓦缸醅。
  亚白看了,只是呵呵地笑,不发一言,却将诗稿递给鹤汀、仲英、铁眉传阅。等他们都看过了,这才笑着问:“请教这首诗做得如何?”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鹤汀先说:“我看没什么好。”仲英点头说:“好是没什么好,不过也没什么不好。”铁眉说:“我想了半天,要想做一联好诗,竟想不出怎么做法。可见这首诗自有其好处。”
  亚白依旧笑着,叫小赞取一副笔砚,请三位各自说出意见,下一批语。鹤汀接过笔去就写:“轻圆流利,如转丸珠;押韵尤极稳惬。”搁下笔又说:“再要说什么好处,也没了。”仲英略一寻思,写下:“一气呵成,面面俱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铁眉笑着说:“我要拿批文章的法子来批他这首诗。”说着,提笔写下:“题中不遗漏一义,题外不拦入一意,传神正在阿堵①中。”鹤汀说:“让你们两个人一批,倒真的好点儿了。”仲英说:“整首诗就是‘秋影’一句做个题面,其余都好。”铁眉说:“好在运实于虚,看去如不经意;其实八十字坚如长城,虽欲易一字而不可得。”鹤汀说:“让亚白自己去批,且看他批个啥。”
  
  ①  阿堵──这个,此处。是唐宋时代的口语。
  亚白略一沉思,说:“确实没什么可批的了。”仲英说:“亚白必然另有见解。”铁眉说:“亚白的见解么,大概就是‘无可批’三个字。”亚白呵呵一笑,提笔一挥而就。大家一看,只见诗稿的最后面写着十五个字:“是眼中泪,是心头血,成如容易却艰辛。”大家笑着说:“这就叫‘无可批之批’也。”
  亚白笑向小赞说:“倒难为你。”小赞心中着实得意,接过诗稿笔砚来,抽身出外,孜孜地看那四行批语。不料赵朴斋还站在廊下,一把拉住小赞,央告说:“谢谢你,再替我问一声看,昨天听说三公子到了上海了,可有这事儿?”小赞只得替他再跑一趟。亚白说:“他听错了,到的是赖公子,不是史公子。”朴斋隔窗听见,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候小赞出来,告辞回去。小赞顺路送出园门而别。
  第五十九回
  偷大姐床头惊好梦  做老婆壁后泄私谈
  赵朴斋回到鼎丰里家中,告诉母亲说:三公子并没有书信,也没来上海。二宝在旁边听见,气得白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洪氏长叹一声:“只怕三公子不来了呢,这可真为难了。”朴斋说:“那倒不见得,三公子不像是这种人。”洪氏又叹了一口气说:“也难说呀!当初干脆就跟他一起去,该有多好?如今不上不下的,怎么办哪!”
  二宝负气,脖子一扭,大喝一声:“妈,别说了!”这一声,吓得洪氏不敢再说话了,朴斋也赶紧溜出房去。
  阿虎在门外全都听见了,忍不住进房来说:“二小姐,你年纪轻,不知道堂子里的生意实在难做。客人的话,怎么好信他的呀?早先三公子怎么跟你说的,你也没跟我商量,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如今一个多月没有信,有点儿不像了。要是三公子不来,你自己去算:银楼、绸缎店、洋货店,一共三四千洋钱呢,你拿什么去还?不是我多嘴,你可要早点儿打好主意,别到时候丢你的面子。”
  二宝涨红了脸,不敢回答。这时候楼上中间房间的裁缝张师傅叫喊,说要买各色丝线,立刻就要用。阿虎竟理也不理,管自出房出了。洪氏就叫阿巧去买。阿巧不懂颜色,跟张师傅说了半天还说不清楚,朴斋忙说:“我去买好了。”二宝看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懒懒地上楼回房,倒在床上,思前想后,没了主意。
  等到天黑,张师傅送进一套新做的衣服,是银鼠的天青缎帔、大红的绉裙,请二宝亲自验看。请了三遍,二宝也不动身,只说了声:“放在那儿吧!”
  张师傅答应着放下,又问:“还有一套狐皮的,要不要做起来?”二宝说:“当然要做起来,干吗不做呀?”张师傅说:“那么松江边镶绲缎子和贴边,明天一起买来吧。”二宝轻轻地“噢”了一声。张师傅走了以后,楼上静悄悄的。
  直到九点多钟,阿巧、阿虎搬上晚饭,请二宝吃。二宝回说:“不吃!”阿巧不知道她有心事,还尽着拉扯,要搀二宝起来。二宝发嗔喝开,阿巧只得和阿虎对坐。吃过饭,撤了家伙,阿虎自己擦了把脸,并不问二宝要不要洗。还是阿巧给二宝沏了壶茶。
  阿虎开开皮箱,收藏那套新做的衣裳。阿巧手端烛台,啧啧羡慕说:“这个银鼠真好,要多少洋钱?”阿虎鼻子里“哼”地冷笑一声:“穿这种衣裳,也要有点儿福气呢!有了洋钱,没有福气,怎么能穿哪!”
  二宝躺在床上,装作没听见,只在暗地里生气。阿巧、阿虎也不去理睬她。将近半夜,各自去睡。二宝却一夜没有合眼,直转了一夜的念头。等到天亮,就蓬着头轻轻地蹑足下楼,踅进母亲房间,见母亲睡在大床上,鼾声正高;旁边一张小床,是朴斋睡的,竟然空着。二宝喊醒了母亲,问:“哥哥呢?”洪氏说:“不知道哇。”
  二宝十猜八九,翻身上楼,踅进亭子间,径去阿巧睡的床上,掀起蚊帐一看,果然朴斋和阿巧俩人并头酣睡。二宝火气上升,狠狠地推搡,把俩人一起惊醒。朴斋披上了衣服,夺路奔逃。阿巧羞得钻进被窝,再不出头露面。
  二宝连说带骂,数落了一顿,仍回楼下母亲房间。洪氏披衣坐了起来,问:“楼上谁在吵闹?”二宝绷着脸坐在床沿,心想这种事情不便张扬,须得想一个办法掩盖过去才好;就跟母亲商量,想叫朴斋赶到南京去,找到史三公子家里问个确信。洪氏当然答应。二宝就高声叫“哥哥”。朴斋听见,不敢不来,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二宝上楼进亭子间,去阿巧睡的床上掀起蚊帐一看,见朴斋和阿巧俩人并头酣睡。二宝火气上升,狠狠地推搡,把俩人一起惊醒。朴斋披上了衣服,夺路奔逃。
  二宝推母亲说。洪氏说了个大概意思,叫他即日起程,朴斋不敢不去。二宝又叮嘱说:“你到了南京,一定要找到史三公子,当面问他为什么不写信,再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别忘记了!”朴斋点头答应。
  二宝回到自己房间梳头,见阿巧眼泪鼻涕地正在弯腰扫地,也没有理她。
  这天的长江轮船夜半开行。朴斋吃过晚饭,打起铺盖,带上盘缠,向母亲辞别。洪氏嘱咐他早点儿回来,阿虎接嘴说:“照我看,事情也够清楚明白的了,到南京去干什么?就是去了,也一定见不到史三公子的。史三公子肯定不会来了,就是见了面也没用。”
  洪氏说:“她不相信哪!一定要到南京去走一趟,问清楚了,才相信。”阿虎说:“二小姐不相信,你是她的娘,要提醒她呀!二小姐只以为史三公子还要来的,一定要去问个信。你说说,去问谁呀?就是碰见了史三公子,他明明不来,嘴里怎么肯说不来?还不是回答你一句‘这就来’!二小姐再要去上他的当,一直等下去,等到年下,哪可就真正晚了。”
  洪氏说:“你的话,错倒是不错,可也得等朴斋到南京回来以后再作打算哪!”阿虎说:“这事情,本来跟我不相干,我就为了欠着那三四千账在着急。要是差劲儿点儿的小姐,我是不会去替她拿回这么多东西来的。我看二小姐五月里一个月,碰和吃酒,热闹得很;如今趁早丢开史三公子,巴结点儿坐生意,那么年底还点儿借点儿,三四千块洋钱倒还是不要紧的。再要拖下去,可就来不及啦!”
  洪氏默然,朴斋说:“还是先让我去问问信儿看。要是史三公子不来,当然要接着做生意的。”阿虎冷笑着走开。朴斋背上铺盖,出门去了。
  过了一夜,二宝就让阿虎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把小妹姐叫来。阿虎知道事发,答应着去了。二宝想好了几句话,教给了洪氏,又嘱咐她不要多说话。
  一会儿,阿虎带着小妹姐回来了。二宝含笑让座。洪氏说:“我们月底全家都要到南京去找史三公子,叫阿巧另外找地方吧。一块洋钱一个月的工钱,我们给到年底好了。”小妹姐听了一愣,说:“那么到时候再叫她来,不是正好吗?”二宝接嘴说:“我们不做生意了,阿巧在这里也没事儿干,早点儿出去,也好早点儿另找地方。是不?”小妹姐没得可说,就叫阿巧去收拾东西。二宝叫洪氏拿出三块洋钱来交给小妹姐,又叫伙计挑担子相送。小妹姐只好领着阿巧道谢辞行。
  随后裁缝张师傅来支工钱,二宝叫洪氏付给他十块。阿虎背着二宝,悄悄儿对洪氏说:“你怎么什么事儿都依着二小姐呀?我看二小姐有点儿糊涂了呢!眼下你手里剩下几块洋钱?还要做衣裳!这种衣裳,等她嫁人的时候再做好了,着急什么呀!”洪氏说:“我也跟她讲过了。她说做完了狐皮的就停工。”阿虎听了,连连叹息。
  不想第二天一早,小妹姐又领阿巧回来,送到洪氏房中,指着阿巧说:“她是我的外甥女儿,她父母托付给我,叫我给她荐荐生意。她自己不争气,做出了不要脸的事情,连我都脸上无光,对不住她父母。我已经寄信到乡下去,叫她父母来,你把她交代给她父母吧。我不管了。”洪氏茫然地问:“你说什么呀?我不懂。”小妹姐边走边说:“你不懂,去问阿巧好了。让她自己告诉你。”
  楼上二宝刚刚起身,听见楼下说话,赶紧下楼,小妹姐已经走了,只有阿巧坐在房间里面向墙壁呜咽饮泣。二宝气愤地瞪着眼睛,可又没法处置。洪氏还紧着要问阿巧是怎么回事儿。二宝说:“还问个什么!”就把前天早上的事儿说了出来。洪氏这才着了急,直骂朴斋不知好歹,无端闯祸。二宝想叫阿虎去跟小妹姐好好儿说说,给点儿遮羞钱,让她把阿巧领回。阿虎说:“小妹姐那儿倒是不要紧的,我先问一声她自己看。”就把阿巧拉到一边,俩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话,这才回复说:“让我猜到了。他们两个说好了要做夫妻的。洋钱不用给了,等她父母到了,当面求亲就是啦!”洪氏听了,倒十分高兴地说:“那么,你就替我做个媒人吧。”二宝跳起来说:“不行!不要脸的小娘们,要我去叫她嫂嫂?”洪氏又愣住了,不好作主。阿虎说:“照我看,开堂子的老板娶个大姐儿做老婆,也没有什么不行的。”二宝大声说:“我不要嘛!”
  洪氏不得已,一口许了五十块洋钱,还叫阿虎去跟小妹姐说说。二宝恨得直咬牙,说:“哥哥这个人天生的就是流氓坯!三公子要拿总管的女儿给哥哥,多么体面!有什么等不及的,非要跟个臭大姐儿做夫妻!”
  洪氏听了,倒又喜欢起来,可又怕小妹姐不肯甘休。等到阿虎回来,急忙问她怎么样。阿虎摇头说:“不成功。小妹姐说:‘你的女儿脸蛋儿长得漂亮,做了小姐;她也一样是人家的女儿,就不过脸蛋儿不如你女儿漂亮,做了个大姐儿。做小姐的,开包要多少,落镶要多少;她当大姐儿的,也一样的嘛。让你儿子睡了几个月,如今想拿五十块洋钱就把她打发走,岂不是空话一句么?’”洪氏听了,又急又怕,眼望着二宝,听候她的主意。二宝说:“等她父母来了,看情形再说吧。”洪氏胆小,心里忐忑不安。
  过了三天,朴斋从南京回来。洪氏一见,先就埋怨。二宝跺脚说:“妈,你听他说嘛!”
  朴斋放下铺盖,说:“史三公子不来了。我进了聚宝门,找到史三公子府上。门口七八个管家都不认识。起先我说找小王,他们理也不理。我就说是齐大人差来的,要见三公子。这才请我到门房里坐,告诉我:三公子从上海回来就定了亲事,如今到扬州去了,小王也跟着一起去的。十一月二十日在扬州成亲,要等满月以后才回来。照这么看,不是不来了么?”
  二宝听了这话,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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