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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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宝鉴-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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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曰:“乞灵于媚药,请命于淫符。昼日犹可接三,背城何妨借一?”
  高、唐皆曰:“休矣先生,俟诸异日!”
  生冠带兴辞,二女歌《采葑》之首章以送之,三肃使者而退。
  众人看了,不敢妄加评议,都愣愣地望着齐韵叟。韵叟连说:“好,好!”于是葛仲英、朱蔼人、陶云甫都异口同声地大为称赞,史天然、华铁眉俩人再三吟哦,更是爱不释手,连朱淑人、陶玉甫也佩服之极,都说:“真不愧是绝世奇文了。”
  仲英说:“他用的典故,倒是人人肚子里都有的。不过这样用法,却还从来没有过。”铁眉说:“妙在用得恰到好处,既贴切,又显豁。正如王右军初写《兰亭》,无不如志。”蔼人说:“最妙的,还是‘鞭刺鸡锥’和‘马牝沟扎’这两句①,多么肮脏的东西,竟被他写得如此雅致。”天然说:“像‘扪之有棱’一联,此情此景,真是难以言语形容,倒亏他写得出!”云甫说:“我倒觉得奇怪,他怎么忽然想到《四书》《五经》上去了?《四书》《五经》上居然也有那么多好句子给他用进去,岂不稀奇!”说得大家都笑了。
  痴鸳说:“既蒙谬赏,就请赐批如何?”天然、铁眉沉吟了片刻,说:“要批倒难呢。”仲英矍然说:“我有了!”就讨取笔砚,在文稿后面的空白处写下三行行书:
  试问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有如此一篇洋洋洒洒、空空洞洞、奇奇怪怪文字否?普天下才子读之,皆当瞠目愕顾,箝口结舌,倒地百拜,不知所为!
  天然先喊了声:“批得好!”蔼人说:“这是金圣叹批《西厢》的话头,让他去抄了来了。”铁眉说:“抄也抄得好!”云甫点头说:“果然抄得好!除了这样的批语,也没有别的什么好批了。”
  仲英见亚白独自一个坐在旁边,一言不发,惊讶地问:“亚白先生怎么不声不响,难道痴鸳先生做得不好?”亚白说:“好么当然好。你可知道城隍庙里正在大兴土木,阎罗王殿上的拔舌地狱也刚刚收拾好,就等痴鸳先生去,要请他尝尝滋味呢!”
  大家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痴鸳也笑着说:“他输了东道,不免心疼,没得可说,骂两声出出气也是好的。对不?”
  韵叟说:“亚白不过说说罢了,我倒要劝你两句。大凡读书人的通病,因为坎坷,就不免牢骚;因为牢骚,就不免放诞;因为放诞,就不免溃败决裂,无所不为。你能不能收敛点儿?要知道:君子须防其渐也!”痴鸳不禁竦然改容,拱手谢教。
  这时候厅堂上点起了无数灯烛,摆起全桌酒筵,广东婊子来请入席。众人按照例规,带局之外,另外各叫了个本堂局。这些婊子各带鼓板弦索,咿咿呀呀,唱起广东小调来。按照广东例规,婊子们本应该在入席之前挨次唱曲,不准停歇。亚白因嫌吵闹,预先吩咐阻止了。就是入席之后,韵叟也觉得不耐烦,一曲未终,就叫她们停了,席间方才清静了些。
  席间正在行酒令儿,华忠踅上厅来,在铁眉耳畔小声说:“少大人到清和坊袁三宝那里去了,没到兆贵里。”铁眉点了点头,又悄悄儿告诉孙素兰,叫她放心。韵叟见了,问是怎么回事儿。铁眉就把癞头鼋厮缠素兰的情形讲了讲。韵叟说:“那么就到我的花园里去跟文君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素兰说:“我本想到大人的花园里去躲躲的,他说是怕不方便。”韵叟转身问铁眉:“有什么不方便?你也一起去嘛。”铁眉屈指算了算说:“今天让她先去,我还有点儿事儿,二十日去看她。”韵叟说:“那也可以。”天然说:“我也二十日去。”
  铁眉说妥了素兰的事儿,想起自己还有事情,就起身告辞。亚白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些征逐狎昵的勾当,也不留他,听他自便。
  铁眉走了以后,闪下个素兰没着没落,去留两难。韵叟觉察到她的尴尬,就说:“这里的场面,当然是要天亮后才能完的了。我可要回去睡觉啦!”亚白知道他起居有定时,年纪大了,也不能像年轻人那样通宵达旦地厮闹,不便坚留,只好起身相送。
  韵叟带上孙素兰和苏冠香,辞别席间众人,出门登轿,迤逦而行,大约一点钟之久,方才到达一笠园。
  这时候园里月色明亮,满地上花丛竹树的影子,交互重叠。韵叟传命把轿子抬到拜月房栊,从一笠湖东北角上兜了过来。刚绕出假山背后,就听见一阵笑声,嘻嘻哈哈,热闹得很,却猜不出是些什么人。
  到了拜月房栊院墙外面,停下轿子,韵叟领头,冠香挈着素兰随后,一起走进院门。只见十来个梨花院的女孩儿,在院子的空地上摔交、打滚、踢毽子、捉迷藏,玩儿得十分兴头。猛然间抬头看见主人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跌跌爬爬,一哄四散。独有一个凝立不动,扶着一棵桂树在弯腰提鞋,嘴里嘟囔着:“跑什么呀,没规矩的小孩子家!”
  韵叟在月光下看去,原来是琪官,就上前牵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咱们进屋去吧。”琪官刚走出两步,看见另一棵桂树底下隐隐有个人在探头探脑,就又转身回来,大声喊叫:“瑶官,出来!”瑶官从黑暗中应声趋出,琪官大声呵斥:“你也跟着她们跑,不要脸!”吓得瑶官不敢回嘴。
  一行人走进拜月房栊,韵叟有些倦意,歪在一张半榻上,跟素兰随意闲谈,问一些癞头鼋厮缠的情形,安慰了两句。见素兰拘拘束束的,就对冠香说:“你带素兰先生到大观楼去,看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叫他们准备齐了。”素兰巴不得这一声,就牵着冠香的手一起出门去。
  韵叟示意琪官和瑶官俩人坐到榻旁来,自己朦朦胧胧地合眼瞌睡,没过多久,就鼻息鼾然。琪官轻轻地站起,捧过茶壶来,试了试还挺热的,就用手巾包了起来。瑶官也去吹灭帘外的灯火,把后面一带的窗帘全放了下来,又轻轻地问琪官:“要不要拿条绒毯来盖盖?”琪官想了想,摇摇头。
  俩人默默相对,没什么可消遣的。琪官站在玻璃窗前,赏玩那一笠湖的月色。瑶官开开抽屉,找到一副牙牌,轻轻地打五关玩儿。琪官作色禁止,瑶官假装没看见。琪官见她不听,随手抓过一张牌来藏在怀里。急得瑶官合掌膜拜,陪笑央告。琪官转过头去不理,瑶官就要到她身上去搜检。俩人正在交手扭结,忽然听见中间门帘钩吉丁当一声,俩人急忙迎了上去,见是苏冠香和大姐儿小青进来,就用手指指半榻。冠香见韵叟睡着了,不敢惊动,前后照看了一番,转身叮嘱琪官说:“姐姐叫我去有点儿事儿,谢谢你们两个替我陪陪大人。等会儿睡醒了,叫小青到里面来喊我好了。”琪官没说话,瑶官在一旁连忙答应。冠香走后,琪官叫小青自去嬉戏,不必在这里伺候。
  小青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走了,琪官冷笑两声,数落瑶官说:“你这个小傻子,真叫少见,什么样的话,你全都答应。”瑶官茫然不解地分辩:“她没说什么呀!”琪官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是她买的讨人?该当替她陪客人?还没说什么呢!”瑶官说:“那么咱们走开吧!”琪官瞪她一眼,嗔着说:“谁说走开呀?大人叫咱们坐在这里,陪不陪用得着她来吩咐吗?”瑶官这才领会她的意思。琪官又接连冷笑两声说:“倒好像是她的大人,岂不笑话!”
  她们在气头上,越说声音越高,竟忘了韵叟已经睡着。恰好韵叟翻了个身,俩人慌忙掩住了嘴。静候半晌,不见动静,琪官蹑足走到半榻前,见韵叟仰面而睡,两眼微开,鼾声如旧,仍蹑足退下。瑶官没有兴致再去打五关,收拾牙牌装进抽屉,一数,正好三十二张,并不欠缺,竟不知道琪官什么时候塞回来的。齐韵叟睡着了,琪官把茶壶用手巾包了起来,瑶官在打五关玩儿。
  俩人依然默默相对,无可消遣。将近半夜时候,韵叟睡足了,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帘外的管家听见,送进洗脸水来。韵叟擦了把脸,瑶官捧上漱盂,又漱了口。琪官捧过茶壶来,摸了摸,还温热的,就筛了半盅递上。韵叟一边喝一边问:“冠香呢?”琪官假装没听见,瑶官说:“在姨太太那里。”
  韵叟把茶盅递给琪官,传命管家去喊冠香。琪官接过茶盅来,随手放下,坐在一边,转身向外。韵叟还要喝茶,连喊了三遍,琪官就是不动,还冷冷地说:“等冠香来斟给你喝吧,我笨手笨脚的,哪儿会斟茶呀!”韵叟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要亲自去斟。瑶官急忙过去,斟了茶递上去。
  韵叟喝了茶,就在琪官身边坐下,温存了好一会儿。琪官依旧绷着脸,瞪着眼,一言不发。韵叟笑着开导说:“你别糊涂,冠香是外头人,就算我跟她好,终究不比你是自己家里人。你一年到头在这里,可她在这里能住多久?你何必跟她去吃醋?”
  琪官听了,更加不高兴地说:“大人,你说话怎么也没个规矩了?我哪儿懂得什么叫吃醋哇?”韵叟“嘻”地笑了起来:“吃醋你也不懂?那么我教你一个乖吧,你现在就已经在吃醋了。”琪官用力推开韵叟,指指窗外说:“冠香来了。”韵叟一回头,琪官脱开身子,招呼瑶官:“冠香来了,咱们走吧。”
  韵叟一回头,见侧首玻璃窗外面,果然是冠香来了,就顺势打发说:“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去睡吧。”瑶官答应一声,跟着琪官走出门来,劈面迎着冠香,琪官就说:“先生快来吧,大人等你呢!”说着,拉上瑶官管自慢慢地走了。
  第五十回
  小女子孤身怯独宿  贤主人邀客夜谈心
  琪官、瑶官离开拜月房栊,趁着月色,边谈边走。瑶官说:“今天夜里的月亮,比前天夜里的反而更亮了。前天夜里热闹了一个通宵,今天夜里却一个人也没有。”琪官说:“他们那样,哪儿能算是赏月呀!像咱们这会儿,才真正叫赏月呢!”瑶官说:“咱们干脆到蜿蜒岭上去,坐在天心亭里,整个花园统统都看得见。在那儿赏月,最好了。”琪官说:“正经要赏月,你知道哪里最好?志正堂前面的高台上。那里有许多机器,就是专门看月亮和看星星的。他们说跟皇上家的观象台一个式样,就不过小点儿。”瑶官说:“那么咱们快到高台上去吧。咱们也不用那些机器,就这样看看好了。”琪官说:“要是碰上个客人,不合适吧?”瑶官说:“客人都不在呀!”琪官说:“咱们还是到大观园去看看孙素兰睡了没有,好不好?”瑶官想了想说:“好,走!”
  俩人就不转弯回梨花院,而是一直踅上九曲平桥。遥望大观楼,琉璃碧瓦映着月亮,亮晶晶地射出万道寒光,笼着迷蒙的烟雾。俩人到了楼下,只见里面黑黢黢的,寂静无声,上下窗寮一律掩闭,只有西南角一带楼窗──就是素兰住的房间里,在两重纱幔之中,好像有些微灯火若隐若现。俩人徘徊四顾,却无从进去。
  琪官说:“恐怕睡了吧?”瑶官说:“咱们叫她一声看。”琪官无语,瑶官就高叫一声:“素兰先生!”并不听见楼上有人答应,却看见纱幔上忽然有个人影儿,像是在侧耳谛听。瑶官又叫了一声,那人才卷起纱幔,推开窗户,探头往下问:“谁在喊?”
  琪官听声音正是素兰,就接应说:“我们来看看你呀!要睡了吧?”素兰听清了,高兴地说:“快上来吧,我还没睡呢!”瑶官说:“你没睡,门可都关上了。”素兰说:“你们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开。”琪官说:“别开了,我们就回去了。”素兰急得又招手又跺脚地说:“别走哇,我就去开门。”瑶官见她发急,怂恿琪官略等一等。不久素兰的跟局大姐儿一层层开门出来,端着洋烛手照,照着俩人上楼。
  素兰迎进两人,见面就问:“我要跟你们商量个事儿。你们俩今儿夜里就睡在这儿别回去了,行么?”琪官问她为什么,素兰说:“你看这个大观楼,前前后后多少房子,只有我和一个大姐儿在这里,阴森森的,叫人害怕,睡也睡不着。我正想到梨花院去找你们呢,恰好你们就来了。谢谢你们,陪我一夜吧,明天就不要紧了。”
  瑶官不敢作主,转问琪官怎么样。琪官琢磨了半天,说:“我们俩睡在这里,其实也不要紧,只是如今不比以前,有点儿尴尬了。要么,还是你到我们那儿凑合凑合吧,就是怠慢点儿。”素兰说:“到你们那儿去最好,你别客气了。”
  当下大姐儿吹灭了油灯,端着洋烛手照,送仨人下楼,把一层层门反手带上,扣好钌铞儿。琪官、瑶官引领素兰、大姐儿慢慢地往梨花院走去。只见院门关得紧紧的,敲了半天,才有个老婆子从睡梦中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开了门。琪官急问:“还有开水吗?”老婆子说:“什么时候了,哪里还有开水!茶炉子灭了好久了。”琪官说:“那你关上门去睡吧。”
  四个人摸索着到了楼上琪官的房间里。瑶官划根火柴,点着了大姐儿带来的洋烛手照,请素兰坐下。琪官想抱走自己的铺盖,让出大床给素兰睡。素兰不许她搬,一定要跟她同床睡,琪官只得依从。瑶官招呼大姐儿,把她安顿在外间榻床上。琪官端出一只紫铜五更鸡来,烧水沏茶。瑶官取出各色广东点心,装了一大盘,请素兰吃。素兰深感不安。瑶官高叫一声:“素兰先生!”不听见楼上有人答应,却看见纱幔上有个人影儿,像是在侧耳谛听。瑶官又叫了一声,那人才推开窗户,探头往下问:“谁在喊?”
  仨人在灯下围坐,促膝谈心,问起彼此家中情形,可巧仨人都是没有父母的,更觉得同病相怜,相亲相爱。琪官说:“小时候没了爹娘,那可真叫苦!哥哥嫂子哪里靠得住?面子上对我挺好的,心里老在转我的念头。小孩子不懂事,上了他的当还不知道。要是有个爹娘在,怎么会到这里来?”素兰说:“一点儿不错。我父母死了才三个月,我大伯就打开了我的主意,收了人家一百块洋钱,要把我卖给人家做丫头。我知道了,告诉舅舅。舅舅拿买棺材的钱还给了大伯,叫我出来做生意。谁知道舅舅也不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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