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记 陈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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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记 陈登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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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憬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他俩什么主意,提心吊胆地说:“这是连云港?”
  船老大笑笑,道:“连云港大码头,谁希罕你这点东西。这前面不远的小镇,叫陈家港,赶上渔市,你一个集就能赚个来回盘缠……”
  船家娘子也摆着脑袋,快嘴快舌地说道:“快走吧!快走吧!陈家港没有警察局……”
  这明明是在唱一出《捉放曹》。昔憬紧紧握住了船老大的手,说:“我也不会讲客气话。你们送我这一程,这番情意我永远记在心里。”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要付船费。
  船老大只收了他五块钢洋:“客人,这一路上,你花费多着呢!”
  船家娘子笑道:“如果按你客人身价来计算,这趟船费,不收五万也要收三千……”
  船老大瞪了他女人一眼,利利索索地把昔憬的货色捆扎成一担,指指前面,说道:“穿过陈家港,到新浦,就上陇海路了……顺凤,顺风,我们也不远送了。”
  昔憬感激不尽,从采办的货色里,拿出一个吉祥如意的银锁片,送给这夫妻俩,算是留了点纪念。而后跨上岸,挑着担子走了。
  船家娘子看他挑着担子东歪西扭趔趔趄趄的样子,又赶了上去,夺过担子,送他到陈家港。昔憬实在不好意思,跟在后面寻思道:我原以为自己做地下工作很有一套,国民党大小衙门都直进直出,还敢在蒋介石的眼皮下翻筋斗,可就是没有跳过群众的眼睛。我们的人民群众有多么好啊!他们真心真意地默默地在帮助我们的党……走着,想着,他充满了信心,只要依靠群众,就是最好的掩护。
  船家娘子通过熟人,很快把昔憬的那担货脱了手,只留了昔憬送的吉祥如意的锁片。
  穿过陈家港,昔憬步行到了新浦。
  在车站买了一张到西安的车票,他便拉下帽檐,拢着袖子,坐在候车室的角落里等车。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手里还提着红布包袱,在他身旁坐下。她刚刚解开怀要喂孩子奶,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站起身,往出口方向奔去。
  开始检票的铃响了。
  排在入口处的一列长队,依次检票进站。
  昔憬排在中间,他突然发现在检票员身后,站着三个人。一看是便衣警察,忙将头往衣领里缩缩,装着寻找丢失的东西,又退回到候车室来。这时,他看到那位妇女的红布包袱还留在长椅上,于是急中生智,他忙将包袱拾起,挎到肩上,走向后边窗口,面朝外站下,装作向窗外寻人。实际上他是暗暗在寻找窗外有什么小路,可以从后门绕过检票口进站。
  火车进站了。昔憬更加焦急:“走,肩上的小包袱怎么办?不行!谁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放在这里,万一丢失了,这个农村妇女不急死也得哭死,农村里的钱,来得可不易啊……”
  他走出候车室的后门又转回来,“不能走!一定要等她……”
  开车的汽笛响了,火车轰轰隆隆在窗外驶过,昔憬只得等下一班车了。
  空落落的候车室里,只剩昔憬一个人,他感到有点不安,这种情况最容易暴露自己……
  他正踌躇着,那个妇女抱着孩子,发疯似地奔进候车室,边跑边喊:“俺的包袱,俺的包袱……”
  昔憬听到叫声,忙转过身,从肩上取下包袱,迎了上去,“大嫂,你的包袱在这里。”
  那妇女的脸已吓得煞白,两只眼痴痴地看着这个斯文的年轻人,猛然伸出了手,抓住昔憬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先生,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昔憬递过包袱,顺手抱起孩子,说道:“大嫂,你点点里面的东西……”
  那妇女抹去脸上的汗水,说道:“看你这位先生!……唉!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遍地都是土匪强盗。不过,土匪强盗倒是明火执仗,比那些贪官污吏、兵痞流氓要强得多!”
  昔憬一听这妇女出言不俗,爽快利落,模样儿也长得敦厚善良,便问道:“大嫂,刚才你到哪儿去了?”
  那妇女道:“这年头出门能不带个身分证?!俺为着赶火车,失失慌慌,把证丢在炕上了,又赶回去找来。本来那铁路出口处,俺门是走熟了的,活见鬼,今天听说要查一个什么共产党,蒋委员长肯出五万块大洋抓一个人,可见来头不小。”
  昔憬忙问:“是铁路上查?”
  那妇女摇摇头:“铁路工人才不想发这个横财呐。都是徐州派来的警察和保安队,那些兵痞流氓在车站上借着这个机会,敲乡下人的竹杠……”
  “大嫂是本地人吗?”
  “俺家在大伊山郑家庄。”她望望昔憬,痛快地说,“俺叫郑荧,俺当家的在西北军杨司令手下当参谋……”说罢,她失声笑了起来:“刚才被人盘问了一通,难道你先生也是来查共产党的?你贵姓?”
  “姓金,叫金大泉!”
  “你坐火车奔哪儿去?”
  “西安。”
  郑荧说道:“咱们还是同路呢!走吧!”
  昔憬狐疑地看看她:“火车开走了,下一班车还早呢!”
  郑荧道:“俺一个叔叔在新浦开货车,和俺讲好了,赶不上客车跟他货车走。俺们到他家歇歇,免得在这里惹人家盘问来盘问去。瞧!检票口和出口处的几个人,都是便衣警察和暗探,全是活流氓。没一个好东西。走,俺们从这后门出去。绕过水塘,穿过一条小巷,便到俺叔叔家了。”
  昔憬隔着窗子,看见车站出口处果然也站着几个警察,还有些鬼头鬼脑的便衣,想了想,便跟着郑荧走了。
  郑荧的叔叔家离车站不远,挨着铁路,用土坯垒起来的两间屋子,墙壁被烟熏得漆黑。她叔叔当夜班,正蒙着被子睡觉。郑荧敲开门,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打量着这个陌生人,看看自己的侄女。
  郑荧便把红布包袱丢而复得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她叔叔讲了。她叔叔唔了一声,从火炉上提起一壶烧开的水,在一只被浓茶醉得发黑的茶缸里泡了一缸茶,送到昔憬跟前。然后,他披着棉袄,叼上一只大烟斗,仔仔细细端详着昔憬。昔憬望了望这个火车司机,四十来岁,脸色和这屋子一样,也是一年四季和烟火打交道的,满腮的胡茬子,两只眼睛里布满血丝,可眼光却象电灯那样明亮,脸绷得紧紧的。在戏台上,演李建、张飞这类角色是不需要化装的。
  郑荧看他们两个互相大眼对小眼地对视着,扑哧笑了起来:“俺叔!你倒发句话呀,跟你车走行不行?”
  她叔叔只顾抽着烟,雾腾腾的屋子里,两只眼睛更加亮了,好象要照穿昔憬的胸脯。
  昔憬有点局促不安了,站起身:“不方便,我搭客车走吧!”
  郑荧为难地望望叔叔,她叔叔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这屋里桌子上的杯子似乎都摇晃了起来。笑罢,拍了一下昔憬的肩膀:
  “喂!你认得俺吗?”
  昔憬和郑荧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俺可认得你!”
  昔憬力图镇定:“这不可能吧!”
  “喂!你到铁路上打听打听,俺郑老九从娘胎里出来可说过一句瞎话!”
  “郑老九?……”昔憬懵了。
  “俺娘生了十个,剩下两个。穷人从小没名,这老九是小名也是大号……哈哈哈哈!”
  “老九叔,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嗬!贵人多忘事。实对你说了吧,去年夏天,俺拉四十二节军火朝南边开,在苏州车站撞上了蒋委员长的专列,俺哪知道是谁的车呢,再急能急得过俺拉的军火?便一个劲儿地拉笛,前面的扬旗就是不倒,俺急了,便跳下火车头,要找车站评理,这才看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两个宪兵抓住俺的胳膊,要把俺扭送到宪兵司令部去,说俺图谋不轨。这时俺才知道原来冒犯了天颜。不过也开了眼,居然看见了宋美龄。她打着一把绸洋伞,正在月台上溜达。嗬,走在她身边的不就是你么?大檐帽,肩膀上扛着少校军衔……”
  郑荧一听她叔叔讲得有头有尾,吃惊地看着昔憬。昔憬经郑老九一提醒,也果真想起来了。当时确实因为逮了个形迹可疑的火车司机,宪兵曾报告到专列侍从室里来过。郑老九看他已经默认,便沉下脸,压低了嗓门,说道:“你说老实话,到这里来干什么?假使是化装成便衣,想在铁路上搞点什么名堂,就让俺狠狠揍一顿,解解恨……他妈的,那次算俺闯了鬼门关,莫名其妙地关了老子半个月。夹棍、老虎凳,就差上电椅了……揍一顿,就送你走路。你回去报告好了。俺郑老九决不装弄!如果不是,你也讲清楚,别看俺长得象阴间的判官,断案赏罚,比阳间的判官强二十倍……唔——?!”
  郑荧此时也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盯着昔憬。
  昔憬心里暗自思忖,这一路上遇到多少想不到的事情,面对这个局面,他该如何对付?想了想,便毅然决然地说:“老九叔!对你实说了吧!我就是当今在全国通缉的犯人!现在既然落到你手里,就由你发落……”
  一听这话,郑荧大吃一惊,手一哆嗦,怀里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郑老九也是暗暗一愣,他掀掉了昔憬头上的旧礼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说道:“当真?”
  昔憬回答道:“只要走几步,把车站上的通缉令揭下来,对对我的脸,就知道了。”
  “那你不是玩命么?”
  “现在我的命就在你手里!”
  “好!痛快!不过你还要说清楚,你为什么被蒋介石通缉,是你偷了保险箱?抢了银行?睡了他的女人?还是……”
  昔憬看他的目光已不是火辣辣的了,声音也温和了些,便镇定地说:“我放跑了一个共产党员!”
  郑老九又问道:“你自己是不是共产党?”
  昔憬想了想,决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便道:“我……不是!”
  郑老九又大笑起来:“好罗!只当俺没有问,你也什么没有讲。反正你还要搭俺的火车。你敢捣鬼,俺就把你塞进锅炉里烧了……”
  郑荧一面高兴地哄着孩子,一面接着她叔叔的话说:“俺叔,你救了他罗!”
  郑老九一瞪眼:“俺救谁呀!走着瞧罗!”说罢,转身便走出了小屋,把门带上了。
  昔憬心想,自己真象是《水浒传》里的林冲,一步一个坑洼。现在反正也走不了罗,就干脆等着看这个老九叔如何发落吧!
  郑荧心里也在埋怨:“俺叔把一男一女撇在这黑洞洞的屋里,算个啥!”她不由得红了脸,一个劲儿地哄着孩子,除了孩子时断时续的哭声,只剩下他们两个不时吐出的焦急的叹气声。
  足足一个时辰,郑老九进来了。把一套铁路员工的黑制服甩在昔憬脚边,命令道:“穿上!从现在起,你便是俺的司炉。司炉——懂吗,就是火夫,上煤烧火……”
  昔憬顿时发现这张老是绷紧的脸庞下,藏着一颗非常善良的心,他感激地拉着郑老九的手:“老九叔!谢谢你……”
  郑老九甩开了他的手,凶狠狠地说:“谢什么!有你罪受的,几十斤重的一锹煤、一锹煤,不把你这胳膊抡断才怪!”
  郑荧吃吃地笑了起来,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么高兴。她轻轻地拍着孩子,念叨道:“好罗!乖乖,就要跟爷爷上火车,去看爸爸罗……”
  天黑时分,一列货车从新浦站开出,到了徐州已是深夜。货车没有让进站,停在站外一个岔道上。
  郑老九坐在司机座上,一只膀子靠在了望窗口,眼睛盯着前面的信号灯,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放行的信号。他呸地吐了口唾沫,朝已充当司炉的昔憬喝了声:“压上火!他娘的,如今的铁路都成了剁成一段一段的猪大肠了。俺下去看看……”
  还没有等他跳下火车头,坐在守车里的郑荧赶来了:
  “俺听一个扳道工说,从南京来的命令,朝西陇海开的火车,不问是客车还是货车,统统要检查……”
  正说着,只见手电筒一亮一亮,走过来一大帮子人,跳上这列货车,挑开了一节节车皮上的油布,旮旮旯旯都用手电筒照到了,碰到软货,还用刺刀七戮八戳,一片吆喝声,闹得鬼哭神嚎。
  一个便衣,带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宪兵,冲着车头走来了。这时,郑老九突然抓住了昔憬的膀子。昔憬一惊:这家伙在这节骨眼上真要把他卖了?!哪知道郑老九抽手就在昔憬脸上唰了两个耳光,昔憬顿时眼里金星直冒,连忙抬起胳膊来挡,搜查的人正好走到火车头前,开始爬进司机舱。
  郑老九把昔憬一推,昔憬跌倒在煤堆上,司炉的活又累又热,只穿一件汗衫也早已浑身汗透,跌在煤堆上,汗水沾着煤灰,把昔憬染得黑不溜秋……
  郑老九劈头劈脑地骂道:“你这小杂种,敢偷老子的酒喝……还赖!俺闻到你嘴里的酒气了……就凭这条,俺也要揍死你!”他转过脸望望刚上来的那个穿西装的便衣,伸出黑黝黝的手就去抓他的衣袖:“把俺这个司炉送到宪兵司令部去!”
  那个便衣生怕弄脏了衣裳,连忙朝后闪让,几个宪兵也在舱门口劝道:“嘿!你也不要打他呀!”
  郑老九虎起眼:“师父打徒弟,自古以来的王法。你们管得着?要管,就把他拉下去……”说着,又蹬了昔憬一脚,昔憬刚爬起来又被蹬在煤堆上,背朝着来搜查他的人,转过半片脸,脸上,黑色的汗,已流成了一条条沟……
  便衣皱皱眉头,用电筒扫了扫……连忙掏出手绢,捂着鼻子,向宪兵挥挥手,下去了。
  等宪兵走远了,昔憬从煤堆上站了起来。他捂着脸,笑道:“老九叔!你这手真重!”
  郑老九又叼上了烟斗,哼了一声:“哪一个司炉象你这样细皮嫩肉的!”
  郑荧捂着嘴,生怕笑出声。
  这列货车放行了。
  火车缓缓地驶过徐州车站的站台,昔憬看见灯火通明的站台上,站着许立,额头上一个洋钱大的血疤被灯光照得闪亮。
  昔憬心想:“这个许立真是货真价实的老牌特务,他居然能把我的行踪判断得大致不差。看来,一路上还有不少关卡……”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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