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0温情马俊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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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0温情马俊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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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要有这整体观念。运动员的吃和运动员的跑一样重要。 
    马俊仁在中国1960年、1961年那两年饥馑中悟出的这个道理,谁也没想到后来成了马俊仁运动训练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没好好挨过饿的教练不容易深刻领会这些道理。 

    1962年,海峡两岸形势紧张,大喇叭和报纸到处都宣传着蒋介石要反攻大陆。马俊仁作为热血青年,当然也响应了要做好男儿的热潮,积极报名当兵去了。那是这一年的三月份。到第二年1963年,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舆论过去了,全军陆续开始大比武。从小吃过大苦又没停过琢磨的马俊仁,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他所在部队的尖子班。五大比武,战术、擒拿、射击等等,绝对都是尖子。马俊仁说,他刚到部队,手榴弹一扔36米,过不了关,半夜起来练,木头桩子当蒋介石脑袋,抱几十个手榴弹往那儿投掷,一点点距离增加,最后手榴弹扔出70多米,脸蛋练得起癣,胳膊练肿了,吃饭用左手拿筷子。那几年当兵,马俊仁积极得要命。到地方训练民兵,学雷锋做好事,抢着输血,样样走在前边。 
    但是,1966年4月28日五十二岁的母亲因病去世,给了马俊仁致命的打击。 
    马俊仁说,母亲发烧42度多,住医院,不让别人告诉马俊仁,怕影响儿子工作。烧得糊涂了,听收音机里电影打枪,以为儿子打仗打死了,精神到了失常的程度。有人说,母亲其实是想儿子想得过分了。 
    马俊仁那阵儿刚从尖子班下来,在轮训大队当班长,正搞集中特殊训练。每天训练得相当累,擒拿摔跤,日夜地干。4月27日这一天,他睡到半夜,梦里看见一只梅花鹿,离一米多远,那个干净,白是白黄是黄。他伸手一摸,它就往后退。他摸摸摸,眼见鹿后边一个万丈大深渊。他一阵害怕,奔鹿跑过去,想抱住它。没想他没扑着,鹿掉了下去。他在梦里大叫一声,把一屋子人全叫醒了。一看表,是后半夜1点21分,也就是4月28日凌晨1点21分。那时候,他们轮训大队睡大炕,褥子薄,褥子上全是他的汗水,后背上也湿汪汪的一片。马俊仁对同屋的战友们把梦讲了。 
    大伙儿帮着他圆梦,也没圆出个长短。 
    第二天早晨还要出操,大伙儿说上一阵儿就都睡了。马俊仁怎么也睡不着,闹心哪。他想到前两天妹妹说,母亲身体不好,问能不能回家看看?马俊仁当时并不知道母亲病重,说训练正紧,轮着放假再回家。 
    这一夜,马俊仁在炕上翻来滚去,天就快亮了。早晨五点半出操时,教导员叫他:你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你回家看看。马俊仁说不用,他已经告诉妹妹们30号放假了再回去。教导员当时很严厉地说:让你回家你就回家。马俊仁说:差一两天就放假了。教导员说:你知道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我现在命令你回家。 
    教导员说得越明白,他就越听不出来,简直是鬼迷心窍。 
    马俊仁便只能服从命令回家。他过去不抽烟不喝酒。部队分了烟,他每次都拿回去给母亲抽。这一天回家也不知道换衣服,也不知道给母亲带烟买烟,迷迷糊糊就走了。7点钟火车,走到苏家屯车站,临发车前,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挺漂亮,梳大辫子,可是患有精神病,动不动就扒自己衣裳,她家里人给她穿,她就还往下扒。马俊仁心想,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怎么得了这病呢?太要命了。人到这个程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姑娘病成这样,他心里同情,迷迷糊糊掉眼泪,替人担忧。这时电铃响了,火车要开了,马俊仁上火车。火车刚开一站,急刹车突然停了,一个老太太精神病往火车底下钻,工人去救她,将棉袄剐坏了。处理完事故,车又开了。走到辽阳,坐在对面的老太太非常慈祥,跟母亲个头儿差不多,模样也像。马俊仁说:这年头怎么精神病这么多呢?老太太说:可不是,我儿子得精神病了,刚送他去住院回来。 
    马俊仁当时看着这些听着这些,心里有一种做梦一样发虚的感觉。 
    到了站,下车往家走。到堡子前,遇见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哭得两眼通红,刚从马俊仁家里出来。马俊仁问:大爷您怎么了,闹眼睛了?他愣没看出对方是在哭。老大爷说:小三回来了?回家吧回家吧。马俊仁往家走,离家二三百米,遇着远房舅舅冲他说:怎么才回来,你妈死了你不知道? 
    马俊仁一听,天打雷劈全明白了。 
    当时眼前真正落了个闪电一样,他撒腿往家跑。一到家,看到大门柱倒了,整个像暴风骤雨之后的样子。冲进屋一看,大伙儿在哭。问母亲,说在医院。他发疯一样往市医院跑,在太平间看见母亲躺在那里,脸色没变。听说母亲发烧五六天,受不了了,就是凌晨1点18分的时候,看着她的父亲打了个盹,她就下床出去了。不远有一口井,井边的冰滑着呢,不知是想弄水凉自己失误了,还是自杀,掉到井里了。1点22分,爸爸哥哥起来找,哪儿也没找着,最后拿手电往井里照,发现了。 
    马俊仁哭完后明白了,母亲落井的时间,正是他在梦里看见梅花鹿掉进万丈深渊大喊一声醒来的时间。 
    马俊仁当时疯了一样,早知道母亲病成这样,说什么也请假回来了。 
    可自己还在那里没白天没黑夜地练军事。 
    马俊仁说:这一次对我的打击太大了,真是承受不了。弟弟妹妹上学,日子过得紧,我当兵也顾不了他们。一看到弟弟妹妹过得不好,就心想,如果母亲在多好。从那以后,我开始有点醉生梦死。过去不抽烟,现在抽上烟了。过去滴酒不沾,现在喝上酒了。喝完酒上街发泄,跟人摔跤。连队找人跟着我,怕我在外边惹事。我那时真是见了虎、见了狮子都要上去和它厮打。也就从那时起,我不那么积极了,也不抢着输血了。要是早知道回家看看我妈,早治病,说不定还能把我妈救过来呢。 
    母亲去世,是马俊仁人生中遭受的第一次重创。 
    马俊仁从小以不挨母亲打骂为荣幸,以争得母亲夸奖为幸福。现在这个他曾经崇拜佩服热爱的母亲撂下他走了。马俊仁实际上是经受了一次重大的人生危机。 
    在往下的两年里,马俊仁在部队始终提不起精神来,他落后了。 
    这足以说明母亲去世对他的打击如何致命。也正是这种人生体验,马俊仁后来认识到,一个人精神最重要。一个教练要不懂得精神的第一意义,就全完了。 
    原本肯定要提干的马俊仁,再也轮不上提干了。 
    1968年,他复员回地方。 
     
    说起母亲去世后自己在部队最后两年的消极,马俊仁也颇摇头。 
    马俊仁说,精神就是一下子缓不过来。两年多时间,才好像慢慢消化过去,适应过去。又说,就是那一段体验,让他常常将心比心去想运动员。运动员要是家里父母这么不好那么不好了,你让他照常十分劲儿跑,就很难。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好的事、难受的事总得慢慢消化,有个过程。做教练的得帮着他消化。 
    马俊仁这番话与我们随后着重剖析的马俊仁运动训练学有关系。 
    马俊仁看了看手表,说运动员们快跑回来了,他要去迎一下。我们到了院外,往远处看,还没有运动员队伍跑过来。马俊仁又看了看表,说还有几分钟路程,决定开车迎过去。他发动了那辆灰奥迪,我们几人都挤在车里,他开上很利索地出了院子,几个弯,就高速行驶起来。没一会儿,他放慢速度缓缓停住了。二十来人的运动员队伍,在冬日的黄昏烟霭中沿路跑过来。马俊仁下车,在路边站住。运动员们一见马导来了,老远就显出兴奋来,他们像冲刺一样跑过来。马俊仁在路边一个一个飞快地点着名字,一言半语地鼓励夸奖着。而后,他又招呼我上车,将车倒了一个弯,缓缓跟在队伍后面。 
    运动员们跑回院子了。里面的藏獒吠成一片。 
    马俊仁双手插在黑皮夹克口袋里,站在院门外的寒风中,讲了他人生的又一转折。 
    马俊仁说,消沉了两年,复员了,脑袋瓜儿慢慢醒悟过来。这时,中学又缺体育老师。他原本想在工厂干,最后决定还是去教体育。先到五七师范学了半年多,1969年半中截儿去的,1970年初分配。他说,他从小到大老在琢磨怎么干活,怎么跑得快,怎么养马养车,怎么当技术尖兵,怎么出成绩,可就一直没想着琢磨人际关系,不明白关系学。那么多人在五七师范受训,训完了,原本按照训练时的学习成绩,他家又在市内,应该分配在市内中学。结果当时很多成绩差的人都分得挺好;而他却被弄到离家四十多里路的远郊区学校五十五中。 
    马俊仁说,他当时心中虽然不平,但又一想,农村就农村,条件差不怕。他要好好干。 
    新生活开始了。 
    然而,当马俊仁拿着行李踏进五十五中校门时,他傻眼了。学校建在一个埋坟的山包上,不要说没有体育器材,没有操场,几乎连一块立脚训练的平地都没有。 
    看着这所新建农村中学教室四周丛生的荆棘在寒风中摇曳,马俊仁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 
     



卧薪尝胆不能烂在山里
    每一个成功人生都可能像一部史诗;而成功人生常充满艰难,在许多关口都有那么点险胜的意思。就像一场田径比赛,胜利仅仅由于0。1秒的领先。又像一场战争,胜利的取得可能仅在于最后一分钟的坚持。每一步似乎少一分力量都不行。 
    马俊仁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机会和努力都没有丝毫富裕地迈过来的。 
    小的时候,他如果上山采药时被木刺扎穿脚板滚下坡摔得爬不回家了,他那时就完了。上小学时,放学二十里地回家遇到狼,如果胆量小一点,和狼斗眼力时露出怯懦,可能已被狼吃掉了。十四岁拿起马鞭替父亲赶车拉煤辛苦一年,如果人困马乏上坡时不小心翻了车,身体伤残也便没有了今天。如果陈老师后来让他冲刺小学毕业考,他没有那个复习功课的冲刺力,小学没毕业中学自然也没上,他又不会有今天。 
    现在,马俊仁又面临一个更逼近更严厉的“如果”了。 
    如果他在这个荒凉简陋没有任何体育条件的山村学校消极混日子,走不出第一步,马俊仁也便成不了日后的马俊仁。 
    作者对马俊仁这段人生采访调查时,是又一个寒冷的日子。 
    又是在清晨来到藏獒俱乐部。 
    这一天,依然看到马俊仁的中长跑运动队进行一天五十公里的长跑训练。也依然看到雄壮如狮如虎的藏獒被饲养员女孩们牵出院子,气昂昂地奔跑。所不同的是,作者对马俊仁教练生活的透视做了更充分的思想准备。 
    作者知道,马俊仁往下面对的是他体育教练生活的第一步。 
    虽然他只是当体育老师,训练的是普通的中学生而非运动员。但实际上,马俊仁意义上的教练生活已经在这里开始了。 
    往下作者对马俊仁采取更逼近的姿态,提问也将更加尖锐直接。 
    读者会看到,这位世界级田径教练能够取得一流成绩绝非想当然。 

    这样,我们就接上了上一章那一幕。 
    马俊仁提着行李站在寒风萧瑟荆棘丛生的山村中学前。校长后来领着他前后转了一转,看着脚底下跌跌撞撞的山坡和野草荒凉的环境说了一句:因陋就简吧。 
    马俊仁当时心里边就像堆满了这荒凉野草一样发冷。他在五七师范学习训练时,如同他过去一样要强,方方面面争着往前。他想着,他起码去个鞍山市中等水平以上的学校,然后力争把这个中学的体育搞上去,在市里争第一第二。 
    他曾经编织了好多计划。 
    但现在明摆着什么都干不了,脚底下没有三尺平地。 
    他从小到大吃苦着过来的,这是第一次觉得命运对他有所不公。他说他过去就从来没有想过命运公不公的问题,现在全想起来了:别人家的孩子从小有鞋穿,他为什么没鞋穿?别人家的孩子用不着十四岁去赶大车拉煤吃苦受累,他为什么就都赶上了?他初三时报名参加工作去当小学体育老师,当时还有一个很主要原因是家里弟弟妹妹多,生活穷,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接着读高中上大学?最眼前的事,别人家父母当这干部当那干部可以走关系找好工作,都是进体育师范训练的,那些学习差的也都分到了像样的中学里,他却分到这毫无用武之处的山村中学中。 
    马俊仁说,他当时踏着碎砖烂瓦荆棘野草转完学校,狠狠地发了一阵儿呆,最后把行李一撂,对自己用力说了一句:就这么干吧,不能烂在山里! 
    作者非常注意马俊仁这句话。这完全是他的风格。 
    马俊仁说他终于想明白了,他爸爸是个赶大车的,他不能靠着他走关系。再说,他至今也不会走关系。他从小会苦里受苦里干。这回就再凭苦里受苦里干了。 
    这一年,马俊仁二十六岁。 
    他已经结婚成家。这位想在体育教练事业上闯过第一关的人物,除了要披荆斩棘,同时也有了新的生儿育女养家活口的家庭负担。 
    还要补充说明的是,体育师范这一次毕业分配的四五十人,其余的全部分在城镇厂矿,只有马俊仁一个人被分到农村。这个分配最差的体育老师迈开了今后成为世界一流田径教练的第一步。每个成功人物在他一生中都有他的处女作:作家是他的第一部小说;商家是他挖到的第一桶金;政治家是他第一个展露的政治作为。马俊仁的处女作将在这所荒草一片的农村中学中打造。 
    马俊仁要在一个别人看来完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出人头地。他当然是想出人头地的。但是,马俊仁当时更直截了当的归结还是刚才那句话:不能烂在山里! 
    马俊仁从小从山里走到山下来到城市。 
    这一次他是要从山里打出来、打进城市、打向世界。 

    作者想了解马俊仁当时更深刻的情绪,问:你当时对分配不公除了愤愤不平,心中还有什么念头? 
    马俊仁一挥手说:就想打败他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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