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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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情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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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国庆奇怪地看着他,在确定阿根儿没有跟他瞎说以后,才又接着问:“那为什么?怎么会没姓呢?”阿根儿没再搭理他,弯腰拿起那个大碗,走出了茅草屋。自讨没趣的钱国庆跟着阿根儿走了出来。    
      阿根儿走到鱼塘边,将大碗摁进鱼塘。水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层金黄色的漂浮物,四面游来的鱼儿搅起粼粼的浪花,阿根儿的脸上顿时映现出跳耀的光团……    
      这天夜里,一场突降的暴雨,冲垮了鱼塘的围堤,无数的鱼儿死的死,逃的逃,生产队的财产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生产队随即召开了批斗大会。阿根儿被五花大绑押进了会场……“打倒地主后代田戴根……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串串愤怒雄壮的口号此起彼伏。参加批斗大会的贫下中农和学农的学生们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地揭发批判阿根儿。钱国庆这才知道阿根儿其是有名且有姓的。类似的批斗大会,钱国庆从小见的多了,但农村的批斗大会,他还是第一次目睹。按照事先的安排,学生和贫下中农的诸多代表交替轮流上台发言。忆苦的忆苦、思甜的思甜、揭发的揭发、批判的批判,凡上台发言的代表,无一例外义愤填膺,对地主狗崽子田戴根要么拳打要么脚踢,最不济的也要冲上去将阿根儿本来就低得不能再低的头狠狠向下摁,表示自己对反动地主的满腔仇恨和坚定的革命立场。阿根儿伤痕累累的大脸在汗珠、血污和泪水的浸泡中透着令人惨不忍睹的哀凉和悲怆。鱼塘明明是暴雨冲垮的,跟阿根儿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时下有一部反映农村阶级斗争题材的样板戏——《龙江颂》,里面就有个反动地主分子趁着暴雨涨洪,扒开江堤,企图制造洪涝灾祸,阴谋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妄想把广大贫下中农重新推向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其用心何其毒也!阿根儿于是成了活生生的典型,其险恶用心和罪恶目的与戏里的反动地主竟是不谋而合。对样板戏里的那个反动地主,钱国庆立场绝对鲜明,恨得咬牙切齿,可对台上的阿根儿却给予着很深的同情,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阿根儿会有那么大的狗胆——敢故意破坏革命生产。在他眼里,阿根儿跟胡安川的父亲——胡雪秋那种死到临头还唱《国际歌》的死心踏地的反革命分子完全不是一码事。他借着上厕所的工夫,偷偷观察了一下整个会场,他发现班里也有一些同学或多或少都表现出对这种场面的恐惧和厌倦。当他的目光流向高红梅的时候,他看见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银光。她也看了看他,但随即就把目光转向了台上的阿根儿,完全没有以往的情形。也许她认为这种场合不适合跟他进行那种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在泥泞的鱼塘里发现了阿根儿的尸体。阿根儿趴陷在淤泥中,只留下屁股和后脑勺露在外面,他的身边还有不少死鱼烂虾,成群结对的苍蝇在其周围不停地来回飞舞,甚是欢跃。班里的一群男生和众多的贫下中农站在鱼塘四周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泥里的阿根儿和那些死鱼烂虾。不时有人扔出石头或土块儿什么的,一旦击中目标,就有一片喝彩声。到了中午,几个公安人员在生产小队、大队,也许还有公社什么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按照上级指示,一群背着“苏式79步枪”的基干民兵将闲杂人员清出了现场。有关人员一直忙到黄昏才离去。阿根儿的尸体被裹进了一块黑色的塑料布,扔上一辆解放牌卡车运走了。据目击者声称,阿根儿是被现场解剖的。经鉴定,死者是畏罪自杀。三天以后,学农结束了,厂里派来的大卡车将子弟们接回了工厂。阿根儿的死成了同学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而钱国庆无论如何也不再想听见或回忆有关阿根儿的一切。那深深掩埋在他心灵深处对阿根儿的强烈同情,让他对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产生了厌恶和恐惧。    
      钱国庆终究没能看完《少年维特之烦恼》。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和机会,而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什么呀,就一傻瓜成天无聊地胡思乱想。故事里面的人和事离自己的现实生活既遥远又陌生,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在考虑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将这本书还给高红梅。对于他来说,“少女之心”远比“少年维特”有意思多了。    
      这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钱国庆和高红梅不期而遇。他把《少年维特之烦恼》还给了她。    
      “看完了?”她轻轻地问    
      “啊,看、看完了!”他有点结巴。    
      “好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我、我觉得不好看。”    
      她失望地看着他,问:“你不喜欢看这种书?”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太罗嗦,没劲。”    
      “那你喜欢看什么书?”她认真地问他。    
      “我很少看小说。以前跟胡安川在一起的时候,就看些小人书……”    
      “你为什么平时总不爱跟班里的其他男生来往呢?”她问。    
      “他们?有什么好来往的?”他说。    
      “那你平时都干嘛?”    
      “不干嘛,吃饭睡觉,帮家里做点儿事。”    
      “还有呢?”    
      “没了。”    
      “你知道班里的女生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不知道。他们说我什么?”    
      “好多女生都觉得你很成熟,而且肯定很有思想。”    
      “我?有思想?”他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个完全出乎高红梅的话题。她惊异地看着他,脸色刷地一下红透了,她说:“你说什么呀!?”    
      “我、我以为你借给我这本书,是说明你喜欢我。”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你说什么呀,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你?”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写纸条?还主动借给我这本书?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章阿根儿 (2)

     他发现她的眼里慢慢蓄积了一汪晶莹的泪水。他意识到自己的辞不达意让她误会了。他沮丧地把目光转向别处,他为自己的愚蠢感到非常失望。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块抹布,懵懵懂懂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记不住了。    
      正当他转身想赶紧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他,她说:“钱国庆,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停下来,但没有回头。他知道,她生气了。    
      “你听着,钱国庆,我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庸俗、这么浅薄、这么无耻!”她羞愤地说。    
      他回过头,极力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我说错什么了?你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呀!那我喜欢你,总可以了吧!?”    
      她急忙避开了他的眼光,把头低下了。    
      远处有同学朝这边走来。钱国庆急忙转身离去。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懑——我庸俗?妈的逼,我无耻?又写纸条,又借书,还不是你先勾引老子的!钱国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高红梅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钱国庆收到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封信。信是胡安川写来的……    
      国庆:    
      你好!    
      分手已经快三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现在已经回到母亲的老家了。我在一所民办中学继续上学,我妈妈在公社农机站上班,一切都挺顺利的。    
      你还好吗?我现在经常做梦还梦见你。我妈妈还经常提起你,她说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孩子。我们俩从小就一直是好朋友,我们的友谊并没有因为我们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而受到影响。你一直是我最知心的伙伴。我现在很好,这里没有人歧视、欺负我们。我和班里的同学也相处得很好。他们大多数都是贫下中农的后代,善良、淳朴。对了,我还当上了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了。    
      你现在好吗?学习进步了吗?我妈妈说,一个人将来无论做什么,知识是不可少的。我们的国家需要建设、需要保卫,没有知识就不能对国家有真正的贡献。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希望能看到你的回信!    
      同学:胡安川    
      1972年10月23日    
      这封信钱国庆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越看就越得自己活得很无聊。回想起这几天高红梅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神态,甚至是过于夸张的冷漠,他的心情变得烦躁不安了。他开始后悔自己那天对高红梅说过的那番无聊无礼的话了。但他又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他喜欢她是因为她先喜欢他的呀?他从一本书里看见过一句成语 “暗送秋波”。于是他认定,是高红梅先给自己暗送秋波的,以后又递纸条,又借书什么的,这不明摆着她喜欢自己吗?他觉得很委屈……后来,他干脆不愿再想了。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最好别想,这是他为自己第一次悟出的一条生活原则。    
      两天以后,钱国庆给胡安川写了一封回信。因为是第一次写信,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费了半天的脑筋,也只写了短短几句:    
      安川:    
      你好!    
      来信收到。得知你和你母亲现在生活很好,我很高兴。挺想你的。我现在还那样,跟班里的同学也不怎么来往。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还记得班里的高红梅吗?前些日子她主动借给我一本书,书名叫《少年维特之烦恼》,我没看完就还给她了,她很生气。骂我庸俗、浅薄什么的。一开始我很生气,但是我现在不生气了。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    
      望常来信!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同学:钱国庆    
      1972年10月28日    
      这天,表姐的兵团战友、高红梅的哥哥从云南回内地探亲,特意前来拜访了姨夫、姨母。高红梅也陪着她哥哥一起来了。话题说到动人之处,高红梅哥哥的眼圈有些泛红,姨夫表情凝重、悲切,姨妈轻声抽泣,高红梅也流下了眼泪。钱国庆为客人沏好茶水以后,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到自己屋里去了。他没想到自己前脚进屋,高红梅后脚就跟了进来。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第一章阿根儿(3)

     “你生我气了?”她问。    
      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盼着她尽快滚蛋。    
      “你还敢把你那天说的再说一遍吗?”她说。    
      “我说什么啦?”他决定装傻。    
      “哼,没出息,胆小鬼!”说完,她走了。    
      钱国庆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他对高红梅曾有过的那种朦朦胧胧的好感早就烟消云散了。10多年以后当赵志勇告诉钱国庆,高红梅已经是一对双胞胎的母亲时,他又想起了这段往事,但他仍然没有搞明白,当初他跟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日子钱国庆常常独自一人来到小河边,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没有了胡安川,小河变得乏味了。自他记事以来,这条不知疲惫的小河一直就这么静静悠闲地流淌着,无论寒冬还是酷暑,也无论雨季还是旱季,它始终都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小河的对岸是一座寺庙和一片坟地。“文化大革命”前,庙里住着很多和尚,后来被红卫兵砸得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几间残破的庙宇,和尚没了,破庙尚存。他想起了一句俗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没有和尚的庙就如同没有了河水的河床,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如今对他来说,没有了胡安川的小河,如同没有了鱼儿的河水,也就没有了灵气。据说这个庙里曾经隐藏着国民党的特务,庙里的菩萨塑像下面藏着各种地契、枪支、发报机和变天账之类的罪证。于是急功近利的革命造反派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砸了一回又砸一回,可究竟找到了些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再后来,庙里悄然进驻了解放军的一个骑兵营。武斗激烈的时候,常有成百上千的造反派聚集围攻这里面的解放军,其目的是想抢夺枪支弹药和据说被关押在里面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据后来一些揭秘材料的记载,当时西南地区最大的走资派——刘邓资反路线的三号人物——李井泉就曾被在这里关押过。那片坟地后来也被彻底迁走了,就地建起了一座动物园。听大人们说,解放前,这片坟地曾是反动官府的刑场,有不少的革命志士在这里被砍头。解放初期,人民政府也在这里砍过一些罪大恶极的土匪、袍哥、恶霸之流的人头。    
      天快黑了。钱国庆起身,心情郁闷地慢慢往回走着,当他来到工厂宿舍区大门的时候,一群坐在路边的跟他年龄相近的男孩子们齐声反复地冲他嚷道:假装高干,喝的稀饭;没爹没娘,球没名堂!……他停下来,看了看他们,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发现里面还有两个他的同班同学,一个叫赵志勇,另一个叫周伟。见他停了下来,大家情绪更加高昂地叫喊着:没爹没娘,球没名堂……    
      钱国庆走到他们跟前,冷冷地看着他们。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过去,他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恶毒地骂一句:我日你们全部的妈!可这段时间他常有一种要改变自己现状的强烈欲望,至于怎么改,改成什么样?他却浑然不知。积压在内心无法宣泄的苦恼和忧郁使得他的心态变得不再那么平和了。    
      其中一个岁数稍大的男孩子站起来,冲他说道:“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你不服?”    
      这是高班的一个学生,叫什么钱国庆却不知道,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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