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之万寿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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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之万寿寺-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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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了一锅粥,把那些鱼倒进去,才被活生生地烫死了。据说这种粥很是鲜美,而且是补
的。但那些被烫死的鱼不见得会喜欢这样的粥。
等到天气热了起来,红线每天早上到草地上去捉蝗虫,用细竹签把它们穿起来。那
些蝗虫被扎穿以后,还在空中猛烈地蹬着腿,嘴里吐出褐色的粘液。每捉到三五串,她
就在草地上生一堆火,把蝗虫放上去烤,那些虫子猛蹬了几下腿,就僵住不动了;但它
们的复眼还瞪着,直到被火烤爆为止。红线继续烤着蝗虫,直到它们通体焦黄而且滋滋
地冒油,就把它们当羊肉串吃掉。蝗虫又香又脆,但这些蝗虫对自己是如何又香又脆这
一点,肯定缺少理解。然后这个小女孩就到干涸的水田里去挖黄鳝;挖到以后放到干草
里烧。黄鳝在被烤着以后会往地下钻去,但是遇上了一片硬地,变成罗旋状,就被烧死
在那里。此后红线把它的尸体拿起来,吹掉上面的灰,然后吃掉。假如她逮住了一条蛇,
就把它的皮扒掉,扔到滚开的水里;蛇的身体就在锅里翻翻滚滚。总而言之,她是这片
荒原上的一个女凶手。而薛嵩却躲在家里,给这个凶手制造枷锁。



知道了红线手腕的尺寸,薛嵩很快把手枷造成了。那东西的形状像一条鲤鱼,不仅
有头、有身子、有尾,嘴上还有须。但是它身上有两个洞,这一点与鱼不同。薛嵩以为,
红线把它戴在手上时,会欣赏到他的雕刻手艺。他还想把红线的脚也枷住,并且要把足
枷做成圆形,像莲花的模样。但他又不知道红线脚腕的尺寸,所以又出发去找红线。这
一回他看到红线在对付白蚁,把耳朵贴在蚁冢上听里面的动静。她告诉薛嵩,假如蚁窝
里闹哄哄的,就是到了繁殖的时刻。当晚会有无数春情萌动的繁殖蚁飞出来,互相追逐、
交配。配好以后落在地下,咬掉翅膀,钻到地下去,就形成一窝新的白蚁。不幸的是,
当他们飞出蚁巢时,红线会在外面等着,用一个大纱袋把它们全部兜住;等他们在里面
交配完毕,咬掉了翅膀,就把他们放到锅里去炒。据说这种白蚁比花生米还要香;要用
干锅去爆炒,以后还能出半锅油。她还说,假如今晚薛嵩也来帮助捉白蚁,她就把炒白
蚁分他一半。可是薛嵩另有主意,他猛地蹲下身来,用棉线量了她脚腕的尺寸,然后又
跑掉了。虽然红线不知道薛嵩的种种设计,但也隐隐猜到了他要干什么──就像一个人
想到自己早晚会死掉一样。对此她有点忧伤。此后红线继续在山坡上嬉戏,但心里已经
有了一点隐患。因为她已知道,薛嵩早晚要抢她为妻。
我表弟说,小时候我的手很巧,喜欢做航模、半导体收音机一类的东西。我的手很
嫩,只有左手中指上有点茧子;这说明起码有十年我没做过手工活。从这点茧子上可以
看出我原是左撇子,用左手执笔。但我现在不受这种限制,想用哪只手就用那只手:一
般情况下我尽量用右手,急了用左手,因为左手毕竟灵活些。不管怎么说罢,我喜欢知
道自己小时候手巧。我表弟还说,我从小性情阴沉,寡言少语,总是躲人,好像有些不
可告人的秘密;这个消息我就不大喜欢。我想象中的薛嵩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用一把
雕刻刀把一块木头雕成一只木枷,然后先用粗砂打、后用细砂抛光,又用河床里淘出的
白膏泥精抛光,这时候那个木枷已被抛得很明亮。最后一道工序是用他自己的手来抛光
──薛嵩的皮肤是棕色的,但手心的皮肤和任何人一样是白的──说来也怪,经手心的
摩娑,那枷就失去了明亮的光泽,变得乌溜溜的,发着一种黑光;但也因此变得更温和。
就这样,他把手枷和足枷都做好了,挂在墙上。有了这两件成品,薛嵩的信心倍增。开
始做囚笼的零件──首先从圆笼柱做起。但无论用斧用刨,都做不出好的圆形,为此薛
嵩费煞苦心,终于决定要做一架旋床。他先设计出了图样,又砍了一棵野梨树,把它做
成了。但是这旋床上第一件成品却不是柱子,而是一个棒棰形的东西,是用柚木枝杈车
成的,沉甸甸的很有点分量。
薛嵩在棒端包好了软木,在自己头上试了一下,只在脑后轻轻一碰,就觉得天旋地
转,一头栽倒在地上;过了一小时才爬起来。拿这么重的一根棍子去打个小姑娘,薛嵩
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只好另做了一根,这回又太轻,打在后脑勺上毫无感觉。后来
他又做了很多棍子,终于做出了最合适的木棍。这棍子既不重,又不轻,敲在脑袋上晕
晕糊糊的挺舒服;晕倒的时间正好是十五分钟。薛嵩在这根棍子上拴了一根红丝线作为
标记。这使别人猜到了他的目标是红线。于是就有人去通知她说:大事不好了,我们那
位薛节度使造了十几根棍子,要打你的后脑勺!红线此时正手执弹弓看树上的鸟儿,背
朝着传话的人。她也不转过身来,就这么说道:是嘛──口气有点随意。但传话的人知
道,她不是漠不关心;于是就加上了一句:他要来抢你!红线耸耸肩说:抢就抢吧。等
到那人要走时,她才加上一句:劳你问他一句,什么时候来抢我。传话的人没想到她会
是这样,简直气坏了;所以不肯替她去问薛嵩。红线那天射下了好几只翠羽的鹦鹉,活
生生地拔掉了它们的毛,放在火上烤得半生不熟,然后全都吃下去了。然后她就回家去,
在草地上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还有一堆根上连着血肉的绿色羽毛。
后来,薛嵩把放柚木的草棚改成了工作间。这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在做什么。
他用竹片编了四面墙,把它悬挂在四根柱子上,棚子就变成了房子。他用搀了牛粪的泥
把墙里抹过,再用石灰粉刷一遍,里面就亮了很多;对于外墙,他什么都没有做。这间
房子的可疑之处在于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子,要顺着梯子爬到墙上面,再从草顶和墙的
接缝处钻进去──当然,里面也有一把梯子,这样他就避免了跳墙。他在地上生了两堆
伙,一堆是牛粪火,用来熬胶。在牛粪火里,放了好多瓦罐,熬着牛皮膘、猪皮膘、鱼
鳔膘、骨膘,这些胶各自有不同的用处,但我没作过木匠,不太清楚。另外一堆是炭火,
用来制作铁工具。薛嵩没有风箱,用个皮老虎来代替。在牛粪火边上是木匠的工作台,
在炭火边上是铁钻子。薛嵩在这两个地点之间来回奔走,到处忙碌。虽然忙,但他绝不
想请帮手,他在享受独自工作的狂喜。像这样的心境,我也仿佛有过。寨子里的人只听
到铁锤打铁,斧子砍木头,却见不到薛嵩。因此就有种传闻,说他已经疯了。直到有一
天,他把工作间的墙推倒,人们才知道他做了一个木笼子,有八尺见方,一丈来高。到
了此时,他也不讳言自己的打算:他想把红线逮住关在里面。别人说,要关一个小女孩,
用不着把笼子做那么高。薛嵩只简单地回答说:高了好看。我以为他的看法是对的。



有人跑去告诉红线薛嵩造了个笼子,还补充道:看样子他想把你关在里面,一辈子
都不放出来。红线有点紧张,脸色发白,小声地说道:他敢!告诉她这件事的人说:有
什么他不敢干的事?你还是快点跑了吧。然后,这个人看到红线表现出犹豫的神情,感
到很满意。这是早上发生的事。到了中午,红线就潜入薛嵩的后院,看他做的活。结果
发现那座笼子比她预料的还要大,立在草棚里,像一个高档家具。在笼子的四周还搭了
架子,薛嵩在架子上忙上忙下,做着最后的抛光工作。在笼子后面,还残留着最后一堵
墙,上面挂着好几具木枷,还有数不清的棍棒。红线大声说道:好哇!你居然这样的算
计我!薛嵩略感羞愧,但还可以用勤奋工作来掩饰。此时还有两根笼柱没有装上,红线
就从空档中钻进笼子里。如前所述,笼子里有一条长凳,这凳子异常的宽,所以说是张
床也可以,上面铺着棕织的毯子。红线就躺到长凳上,双手向后攀住柱子,说道:这里
面不坏呀。好吧,你就把我关起来吧。但上厕所时你可要放我出来呀。薛嵩听了倒是一
愣,他根本就没打算把红线常关在笼子里。他把墙打掉,是想给这笼子装车轮。总而言
之,这囚笼只是囚车的一部分,不是永久的居室。
愣过乐以后,薛嵩想到:既然人家提了出来,就得加以考虑,给这笼子装个活门。
但到底装在哪里,只有在笼里面能看清。所以他叫红线出来,自己钻到笼里,上下左右
的张望。而红线在外面溜溜答答,抄起一具木枷,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好哇薛嵩,
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做。薛嵩的脸又红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后来红线就帮薛嵩干活─
─帮他造那些打自己、关自己、约束自己的东西。孩子毕竟是孩子,就是贪玩,也不看
看玩的是什么。有了两个人,工程的进度就加快了。但直到故事开始的时候,这囚车还
没有完工,但已在安装抽水马桶。薛嵩给红线做了一张很大的梳妆台,台上装了一面镀
银的铜镜,引得全凤凰寨的人都来看。有人说,薛嵩对红线真好。也有人说,薛嵩太过
奢华,要遭报应。





在故事开始时,我提到有个刺客(一个亮丽的女人)来刺杀薛嵩。据说此人在设计
狙杀计划、设伏、潜入等等方面,常有极出色的构思,只是在砍那一刀时有点笨手笨脚;
所以没有杀死过一个人。她也没能杀死薛嵩,只砍掉了他半个耳朵。还有一种说法是,
这个女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薛嵩,而是红线。只是因为被薛嵩看到,才不得不砍了他一
刀。后来她再次潜入薛嵩的竹楼,这回不够幸运,被红线放倒了。这件事很简单:红线
悄悄跟在她身后,拿起敲脑袋的棍子(这种东西这里多得很)给了她一下,就把她打晕
了。等到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木头枷住,躺倒在地上,身前坐了一个橄榄色
的女孩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带子,坐在绿色的芭蕉叶上。这女孩吃着青里透黄的野樱
桃,把核到处乱吐,甚至吐到了她身上;并且说:我是红线,薛嵩是我男人。那女刺客
蜷起身子,摇摇脑袋,说道:糟糕。她记得自己挨了一闷棍,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头晕,
后脑也该感到疼痛,但实际上却不是,因为那个棍子做得很好──这个故事因此又要重
新开始了。但在开始之前,应该谈谈这囚车为什么没完工。照薛嵩原来的构思,完成了
囚笼就算完成了囚车的主体部分。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主体部分是那对车轮。笼子这
样大,车轮也不能小。按薛嵩的意见,车轮该用柚木制造;但木材不够了,又要上山砍
树。但红线以为铁制的车轮更好。经过争论,红线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是他们就打造轮
辐、车轴,还有其它的零件。做到一半,忽然想到连轮带笼,这车已是个庞然大物,有
两层楼高,用水牛来拖恐怕拖不动。于是又想到,由此向南不过数百里,山里就有野象
出没。在打造车轮的同时,他们又在讨论捕、训、喂养大象的事。他们做事的方式有点
乱糟糟,就像我这个故事。但是可以像这样乱糟糟的做事,又是多么好啊。
在这个乱糟糟的故事里,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行动迟缓,头脑混乱,做事没有次
序。有时候没开锁就想拉开抽屉,有时没揭锅盖就往里倒米。但那个自称是我妻子的女
人并不因此而嫌弃我。现在就是这样,我乱拔了一阵抽屉,感到精疲力尽,就坐下来,
指着它说:抽屉打不开。她走过来,拧动钥匙,然后说,拉吧──抽屉应手而开。我只
好说:谢谢。你帮我大忙了。这是由衷的,因为刚才我已经想到了斧子。她从我身边走
开,说:你这都是故意的。我问:为什么呢?她说:你想试试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这
就是说,我故意颠三倒四。假如她不是我老婆,就会感到不耐烦;假如是我老婆,就不
会这样。所以,结论是:她是我老婆,虽然我自己想不起来了……她想得是有道理的。
我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她又折了回来,一把搂住我的头,把它压在自己的乳房
上,说道:你真逗……我爱你。然后把我放开,一本正经地走开。这件事的含义我是明
白的:不是我老婆的女人,不会把我的头压在自己乳房上。所以,结论还是:她是我老
婆。不会有别的结论了。白天的结论总是这样。晚上则相反。按夫妻应有的方式亲近过
之后,我虔诚地问:我没有弄疼你吧?你还没有讨厌我吧?回答是:讨厌!你闭嘴!这
不像是夫妻相处的方式。因为有晚上,我已经彻底糊涂了。我的故事又可以从新开始道:
某年某月某日,在凤凰寨、薛嵩家的后院里,那个亮丽的女刺客坐在一捆稻草上,手脚
各有一道木枷锁住。她的身体白皙,透着一点淡紫色。红线站在她面前,觉得这个身体
好看,就凝视着她。这使她感到羞涩,就把手枷架在膝盖上,稍微遮住一点;环顾四周,
所见到的都是庄严厚重的刑具,密密麻麻。身为刺客,失手被擒后总会来到某个可怕的
地方,她有这种思想准备。但她依然不知人间何世。同时,因为这个刺客的到来,红线
和薛嵩生活的进程也中断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故事会把我引向何处。



我的故事从红线面对那个女刺客时重新开始。她对她有乐好感,就说:来,我带你
看看我们的房子。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招待客人,都从领他看房子开始。那个女刺客艰
难地站了起来,看着自己脚上的木枷,说道:我走不动呀。红线却说:走走试试。然后
女刺客就发现,那个木枷看似一体,实际上分成左右两个部分,而且这两部分之间可以
滑动,互相可以错开达四分之三左右……总而言之,带着它可以走,只是跑不掉。那刺
客不禁赞美道:很巧妙。红线很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她又说:你还不知道,手也可以动
的。于是刺客就发现,手上的枷也是两部分合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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