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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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2期-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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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段镇长,你就不要提波斯猫了,说正经事吧!”
    “有您老这么看重,我也只好当面说实话了。杭家的宅基地一直空在那里,我
打算在上面重新盖几间房子。我已经传话给两个女婿,九枫当然高兴,马鹞子也不
好说什么。和谈时我与阿彩通了气,要她莫只说党政大事,各人家里过日子的事也
要订个君子协定。这盖房子的事当时就达成了口头协议,只是因为其他条文是上边
规定的,才没有将它用明文写下来。其实阿彩心里早就在这样想,她心里有数得很,
这白雀园先给测候所用着,独立大队的人不会毁它,国民政府方面也不会破坏它,
假如有朝一日他们得势了,开门进屋后什么都是现成的。对丝丝来说,阿彩同意也
好,不同意也好,白雀园是不能住的,能将杭家的房屋恢复起来,住在里面,这名
分上也正一些。”
    梅外婆问:“九枫一定会说要做一镇惟一的父亲。”
    “有这事。是我从中说合,要他以后再说,这事才搁下来。”段三国显出一副
无可奈何的模样,“杭家的老屋能够抵挡各种土炮。现在大家合在一起抗日,杭家
的房屋当然要防得住日本人的炸弹。
    听柳所长说,用钢筋水泥做成的房子最牢靠。我想将杭家的房子盖成钢筋水泥
的,万一日本人真的来了,跑不动的人也好有个藏身之所。不瞒您说,下街那些死
绝了根没人住的房子,所卖的钱我分文未动。那些人家虽然都很穷,可是这家几分
田,那家几分地,加到一起就有二十几亩。有这些田地的租子垫底,再加上各家各
户应缴的赋税,平常公家的各种交付也就差不多了。马鹞子再狠也还有一镇这条根
在我手里牵着,只要他不用枪逼着我要钱要东西,能拖就拖,拖不死的拖老,拖不
老的也要将胡须拖得半白。马鹞子也一直劝我盖一座和镇长身份般配的房屋,所以
除非自卫队实在要花销,一般也不太找我的麻烦。所以我才敢起这样的念头。您老
能不能同柳所长说说,请他帮忙找王参议给我买点水泥钢筋。“
    梅外婆实在没有想到段三国会有如此复杂的想法:“我以为自己没有小看你,
没想到还是小看你了。有段镇长这一番话,柳先生肯定会答应帮忙的。不简单呀,
往日梅外公就说过,天门口有藏龙卧虎之气,就看谁能走正路。”
    “不瞒您老说,这些事都是夜里打更时,一个人对着月亮星星慢慢想出来的。
反正是献丑,我就再多说几句。虽然局势越来越乱,这雪蓝的抓周酒可不能敷衍了
事,如果我是雪家人,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办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在天门
口,雪家从来就是秤杆上的定盘星,你们从容镇定,天门口人就会安居乐业。”
    “段镇长这样抬举我们,到时候可要带头多喝几杯酒!”梅外婆放下手指上的
瓜子壳,刚好在那小小的瓜子壳堆上堆出一枚尖尖。
    段三国知趣地站起来告辞。段三国刚走,梅外婆就告诫杨桃,对段三国,仅用
一般的客气还不够,要尊重他。
    “这个人看着粗俗,心里比谁都明白。”
    落日余辉将屋顶上的亮瓦映成了琥珀玛瑙。柳子墨刚从外面回来就被马鹞子派
来的人喊去接电话。柳子墨的母亲担心雪蓝周岁那天电话线路出问题无法打通,特
意提前打过来,一是要听雪蓝
    在电话里牙牙学语,二是问给雪蓝缝的四季衣服是否收到,合不合身,因为是
梅外婆点名请旗袍店的邓裁缝做的,她也想知道梅外婆满不满意。柳子墨母亲的话
还没说完,接线员插进来说有上海的电话。是一个从日本回来的朋友劝柳子墨早作
打算,一切以施展自身才华为重,莫做以卵击石的事情。柳子墨刚刚摔下话筒,九
天之内打了八个电话的王参议,又在第十天里打来第九个电话。从催促到催逼再到
限期,王参议越来越焦急,甚至威胁柳子墨,在此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
再不将大别山区暴雨频发的特点及规律的研究结果拿出来,他将无法在军事法庭上
替柳子墨辩护。
    王参议说得很明白,国民政府对战略物资已经控制得滴水不漏,一场空前绝后
的战争已经发生。卢沟桥事变后,各地的知识分子都已致力抗战,作为一个新式知
识分子,柳子墨有义务和责任,尽挽狂澜于既倒,救危难于水火之责。
    王参议的话后来都被柳子墨用在与梅外婆的交谈中,他是要明确无误地表示出
如下意思,在目前的形势下,段三国的想法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梅外婆说服柳子
墨的话很简单:人的一生,总要做些明知做不成的事,万一做成了,就是了不起的
丰功伟业。换一个人,譬如王参议,换一个地方,譬如武汉,造这样的房子算不了
什么。然而这是段三国在天门口的想法,假如这事被他做成了,谁能保证他以后不
再为天门口做出更大更有意义的事情!几句话,让柳子墨心悦诚服。
    柳子墨去小教堂,通过安放在马鹞子睡房里的电话,找到身在黄州的王参议。
柳子墨同正与冯旅长饮酒赋诗的王参议说完话,穿过夜色艨胧的小街回到家里,刚
在梅外婆的对面坐下,要说的话还没开头,就听到段三国在外面叫门。
    “段三国这时候来,肯定是想打听结果。以他的精明,只怕是先要找个借口说
说别的事情。”梅外婆笑着让人开了大门。
    段三国进屋后果然说:“我来找常娘娘商量一件事。”
    虽然这样,梅外婆还是陪段三国在客厅里坐下,并吩咐王娘娘,段三国前两次
来吃的是白瓜子和黑瓜子,这一次就炒葵花子。
    常娘娘正在给雪蓝洗澡,一时半刻过不来。段三国也不等,先将自己从这屋里
离开后,产生的想法对梅外婆和柳子墨说了一遍,包括在杭家宅基地上盖房子等镇
公所各种各样的开销,得有一个人记账。人在瓜田李下行走,没有个顾忌是不行的。
段三国不想将来有人将利器架在自己脖子上算总账,镇公所的钱财用到哪些地方去
了,得有一个大家都信任的证人。这样想来,镇公所就得有个文书,一文钱的东西,
吃进谁的肚子里,屙在哪家的粪缸里,都用白纸黑字写下来。段三国没说出常天亮
的名字之前,虽然有过要找常娘娘商量事情的铺垫,梅外婆和柳子墨都以为他心里
是在打他俩或是雪柠的算盘。段三国说出常天亮,满屋的人都觉得这样最好。
    常天亮现在的情形不太好,说书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虽然没有间断去凉亭里
练习,但整个人松松垮垮的就都像梦游。
    常娘娘忙完那边的事情后,顺便将炒好的葵花子掇上来,猛地得知有好事从天
而降,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感谢话:“难怪梅外婆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格外
尊敬段镇长,段镇长确实与四乡八邻的那些区乡保长不同。”段三国受宠若惊,连
连说些担当不起的话。
    眼看段三国没有别的事情了,柳子墨便将刚刚得到的王参议的意思说了出来。
在电话里,王参议说,段三国的想法正好与自己谋划的战略思想不谋而合,他很快
就会亲临天门口,决定与钢筋和水泥有关的一切事情。
    送走满心欢喜的段三国,大家都说梅外婆的推测太准确了,段三国早就想好了
理由,不使自己因为专门跑来探听消息,而显得心浮气躁,看来雪大爹死前竭力推
举他当镇长是歪打正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冷不防柳子墨说了几句泼冷水
的话:“时世就是这样,物竞天择,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相互问杀得遍体鳞伤,只能
眼睁睁地看着要本领没本领,要才干没才干的家伙出人头地。”
    梅外婆闻言大惊失色:“柳先生的话,简直与梅外公当年说过的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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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八  二
    雪蓝满周岁的前一天,王参议来到天门口。
    稍坐一阵,王参议便急着了解独立大队在不在镇内,不在镇内又在哪里,随后
叫上马鹞子和段三国,先到河边的雨量室,又去小东山上的观测室,里里外外地巡
视一番。然后就去小教堂打电话。
    他将四周的人全部撵开,还到隔壁屋子里察看一番,确信不会隔墙有耳,才拿
起话筒与对方说话。做完这些事情,王参议才露出一副上雪家讨喜酒喝的样子。
    梅外婆只办了三桌喜酒,请客的喜帖当天早上才开始往外送。
    早饭后,王参议不让人陪同,独自出了门。往铁匠铺送喜帖的人看见他站在铁
砧旁,手把手地教林大雨摆弄一只子弹壳。雪家人都在忙,没有细想这些,先来的
段三国、马鹞子等人等了很久,王参议才和林大雨一起来了。王参议手里拿着一只
很小的红布包,听说马鹞子等人送给雪蓝的礼物,除了金银首饰就是封包,他连连
摇头:“我在林师傅的铺子里做了一个小玩意儿,先给你们看看。”王参议打开红
布包,取出一件带红穗子的小东西扔在地上。“叭”地一响,小东西带着红穗子飞
得老高,又飘扬着落下来。屋里的人只顾捂住耳朵往一边躲,又一齐叫着要王参议
再试一次。王参议背着众人捣弄一番,再次将那小东西往地上一扔,像是有意凑热
闹,小东西竟然带着红穗子绕着屋梁转了一圈。
    “这叫‘落地开花’!”
    王参议将叫“落地开花”的小玩意儿重新包好,递给梅外婆。
    在平时,杨桃会从中传接一下。这次,看到“落地开花”到了面前,梅外婆不
等杨桃伸手就接了过去。女人的手到底比男人的手嫩,王参议拿着刚刚炸响过的
“落地开花”没事,放到梅外婆手上,竟然烫得她全身发抖。不用做更多的反应,
梅外婆的手就被王参议紧紧握住。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想笑的人还没笑出
来就松开了。梅外婆脸色绯红,快步穿过月门回到自己的睡房里,再露面时,被王
参议握过的手上抹了一层治烫伤的药膏。梅外婆恢复镇静的这段时间里“落地开花”
也变凉了,王参议才放心地向大家介绍他的“落地开花”。
    “找一只子弹壳,去掉上面的紧口,将一节细铁丝,细铜丝也行,弯成圈圈放
进里面;再找一粒子弹头,放在火上烧,等到铜皮里面包着的锡溶化了,倒一半在
子弹壳里,让它和细铁丝粘在一起,冷了以后一起拔出来,再给露在外面的铁丝圈
系上红穗子就成。
    玩的时候,从土铳用的打火纸上撕下一两粒火炮放进子弹壳里,将锡做的塞子
塞好,往地上一扔,就会连响带飞,‘落地开花’。“
    梅外婆问:“谁教你的?”
    “想出来的。”王参议颇为得意,“马队长,你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应该知道
‘落地开花’的道理。”
    马鹞子边说边笑:“我猜对了,王参议可得送一门迫击炮给自卫队。”
    “没错,‘落地开花’就是按迫击炮的道理做成的。”王参议一点不笑,“你
得猜到是什么原因让我从迫击炮想到‘落地开花’,我才能送一门迫击炮给你。”
    这时候,月门后面传来一声轻唤:“小寿星出来了。”
    马鹞子很知趣,没有继续往下猜。
    雪蓝穿着一件新做的缎面旗袍,一束刘海垂在额前。抱她的雪柠穿着素色旗袍,
将一个小小的女儿家衬托得如同出水芙蓉雪里梅花。厅堂里早就摆好了两张桌子拼
在一起再铺上半匹红色提花绸缎的坛席。所有啐盘之期不可缺少的衣帽鞋袜、绣花
针线、胭脂水粉、金银珠宝、琴棋书画、纸砚笔墨以及算盘和尺子,一一摆在坛席
上。雪柠和柳子墨联手将雪蓝放到正中坐下,客人们绕在四周,等了半天,好不容
易见她伸出手来,却不理睬坛席上的种种物件,偏偏要杨桃手里拿着的红布包。杨
桃还没看出梅外婆眼色里的意思,一旁站着的王参议就已接过红布包伸了过去。雪
蓝毫不犹豫,拿过红布包,一边清脆地大笑,一边将“落地开花”紧紧攥在手里。
    一时间满厅堂的人笑翻了天。马鹞子和林大雨一齐问梅外婆,坛席上的东西都
有兆意,这“落地开花”可是从没见过的,应该如何说哩?
    梅外婆正在想,段三国在人群中说话了:“雪蓝小小年纪就能理解王参议的新
思想,这兆意我们就是敢想可也不敢说呀!”
    “好!说得太好了!”王参议带头叫好,其余的人怎不争先恐后。
    这件趣事过去好久,没有人再说王参议像个年轻人,所谈及的话题也顺理成章
地变成了酒桌上各种各样的应景之词。酒过三巡,梅外婆旧话重提:“我也想出一
番关于‘落地开花’的道理。它是一条人间正道呀,若是天下杀人伤人的武器都变
成使人娱乐的玩具,那可是要多好有多好!”
    说这话时,梅外婆很自然地望着王参议。忽然,突如其来的慌乱让梅外婆的目
光拐了个弯,落在并肩坐着的柳子墨身上。王参议一眨不眨地盯着梅外婆,期待着
她能讲出更多的想法,梅外婆却不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这些不热闹的话了。
还是让常天亮说书给大家听吧!”梅外婆夸张地大声吩咐雪柠请出常天亮。
    我的好牧人啊你为何不回来
    为何还不回来牧人啊
    天将黑暗你的羊要你把他归回
    我的牧羊人啊我的牧人怎不见你
    羊群在旷野,受到豺狼威吓不得安息
    我的牧人,怎不见你,你为何还不回
    你的羊群有的被豺狼残害
    还有被掳和被杀,被迷惑和离开
    像惯在旷野里的野驴
    
    牧羊人牧羊人不见回来的牧羊人
    来吧来吧,请听羊群的哀声!
    三声鼓响,引出开天劈地一段唱,厅堂里果然都是喝彩声。
    “谁说常天亮说书的技艺一天比一天差!就凭这一段唱,从今往后除了杨桃恐
怕没有第二个人想董重里了。”受到鼓舞的段三国声音特别大。其余的人也在自觉
地烘托气氛。王参议借机走到梅外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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